禧虎醒來時候,感覺到他的雙眼被厚厚的布條緊緊勒住,麵前依舊一片黑暗。手腳都被繩索反綁,無法動彈,口中塞滿布條並也用繩索綁在腦後,吐不出也咽不下,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的腦袋脹痛,全身筋骨如同散架,腿上的刀傷一陣刺癢。唯一記得的就是剛想要發動狂野血脈之力,就被人一棍子擊暈了。他似乎是躺在一輛馬車裏。輪轂顛簸,不斷晃動。耳邊隱約可以聽見駕車人相互之間輕微的交談聲,但被馬車晃動的聲音掩蓋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


    他繼續使勁掙紮,卻無論如何都掙不破這繩索。饑餓與疲憊包裹著禧虎,他感覺到身體冰涼,多年前大地行者給他留下的刀傷也開始隱隱作痛。他慫恿著自己去激發狂野血脈之力。想用這力量驅散麵前的一切不快,即便是撐破了麵具也無所謂了。可試了好幾次,狂野血脈之力沒有給他任何的迴應。


    反複掙紮下,禧虎觸碰到身邊的另一個人。他覺得應該就是師叔善水。他使勁的繼續發出嗚嗚聲響並用腳繼續努力的去輕輕觸碰他。好一會,那邊才有些聲音的迴應,但聽起來似乎非常的虛弱。


    就這樣又過了多久,估摸著至少兩個時辰左右,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禧虎感覺到自己被人拉拽、扛起,繼續被轉移。


    “快!”


    “快走!”


    “這邊!”


    轉移他的人相互之間就隻是簡單的相互催促,卻聽不出任何其他的內容。


    再接著就是一陣下樓梯一般的顛簸,周邊一股濃厚的黴味鑽進他的鼻腔。緊跟著他就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與此同時的還有身邊另一個人被丟到地上的聲音。


    “把他們關進去!”一個尖利的聲音說道,在他們周圍還不斷的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禧虎的眼罩被猛的拉扯掉,他慢慢嚐試睜開眼睛觀察四周,有數個火把在他的眼前晃動,無法直視。除此之外,整個周圍的環境都是晦暗的,並沒有想象中刺眼。


    善水躺在他身邊,幾乎是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他的一條大腿被布條簡單的包紮,凝固的血液已變成暗紅色,滲滿了褲子和布條。


    再抬頭一看,在他們身邊還有五個持刀的看守,他們穿著官府衙役衣著。其中一人割斷了他和善水手腳上的繩索和封住嘴巴的布條。還未等禧虎質問他們是誰,另一人踏步上前對準禧虎的胸口就是一腳。禧虎手腳被綁了數個時辰,酸麻無力,這一腳踹的他毫無還手之力,一個踉蹌就向後倒去。其餘有兩人抬起不能動彈的善水,向禧虎方向丟來,禧虎本能的用身體接住師叔,盡可能不讓他遭受傷害。但這一下,也讓他自己被砸的不輕。


    “咣當”一道鐵門關閉,將衙役和禧虎他們隔開,並被緊緊的鎖住。禧虎這才意識到他們所處之地是衙門的牢房。


    “放我們出去!我們遇到了山匪了!”禧虎衝到牢籠邊,抓住欄杆大喊道,可衙役絲毫不理睬,從門下丟進來幾盤食物後,就一起掉頭離開了牢房。他們帶走了所有的火把,牢房一下就變得更加昏暗。隻有在牢籠牆壁的最上方,留有一條三寸高、一尺長度的牢窗,透出些微的光亮。


    禧虎借著光亮看到麵前的盤子裏,放著三個饅頭和三碗稀粥。饑腸轆轆的他,伸手就要去拿。忽的一支鐵鉗般的大手從黑暗中伸出,擎住了他的手腕。原來牢房中並不隻有他和善水倆人,還有一個黑影一直藏匿在牢房的角落裏。


    禧虎本能的揮起另一支拳頭向黑影擊去,那人抬手格擋,隻是輕輕的在禧虎手腕上這麽一擊,竟然化解了他的拳勢。緊接一掌就把禧虎推到一邊去了。


    禧虎怒不可遏,剛要起來繼續還擊,這黑影卻先問話了:“你們兩個,可是禪隱僧呐?”


    這人的聲音粗啞低沉,渾厚有力。“是,你是什麽人?”禧虎警惕的問道。


    黑影從角落裏走近了一步,牢窗外微弱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隱約可見他粗糙的皮膚和兩腮的髯須。他似乎有四十好幾的歲數,但雙眼炯炯有神,並不似這個年齡的滄桑。一身深灰色的衣褲包裹著他高大魁梧的身體,幾乎與牢房中的晦暗融為一體,所以禧虎一直沒有發現這個人。


    “你的同伴傷的不輕,先看看他吧。”壯漢用下巴指了指善水的傷腿,不緊不慢的說道。


    禧虎向後退去,依舊保持對壯漢的警戒。他來到善水身邊,快速蹲下,查看師叔的傷勢。汗水沁滿善水的額頭,沿著他的皺紋向下流淌著,嘴唇在微光下更顯的灰白,毫無血色。禧虎輕輕觸碰了一下善水腿上的傷,他立即疼痛的抽搐起來。


    “這包紮的很隨意,得打開看看傷口血有沒有止住。”那壯漢也來到善水身邊,遞過一碗稀粥給禧虎,又撕碎了個饅頭撒進粥裏,“先喂他吃點東西,他很虛弱。”


    他的聲音和語氣讓禧虎容不得拒絕。他微微抬起善水的頭,枕在自己腿上。稀粥和饅頭都是冰涼的,好在經過粥湯一泡,冷硬的饅頭也稍好下咽。他讓粥湯緩緩的流進善水微張的口中。善水也慢慢恢複些意識,吞咽著食物。


    壯漢用力撕開善水的褲腿。原本的包紮隻是用布條隨便纏了幾道,一下就隨著褲子一並扯斷,露出一個窟窿形狀的傷口。周邊撕裂的皮膚因收縮而蜷曲,更是拉扯出傷口下的肌肉外翻。


    禧虎本不敢去看這血肉之傷,他很擔心狂野血脈之力讓自己現在又失去控製。但他並沒有刻意的去控製自己的意誌,那股力量就像是暫時離開了他的身體一樣,絲毫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這是被槍紮的吧?還好沒有傷到動脈,血倒是被他們止住了。”壯漢說道,他將善水的另一隻褲腿撕裂,扯成布條重新幫他包紮。他的手法嫻熟,雖然勒的善水時不時的一陣抽搐,但布條被他擺布的平整緊實,比剛才的胡亂包紮要好的多。


    “這裏沒有創傷藥,他在這裏遲早會傷口感染。”壯漢弄完搓了搓手掌,說道。


    “求你救救我師叔!一定要救救他啊!”禧虎哀求道。師父反複囑咐出寺道途險惡,沒想到連廬州都還沒出,就和善水遭此大劫。


    “禧……禧悟……”善水輕聲的唿喚著。


    “師叔,我在這裏!”


    “這夥……山匪……山匪不簡單。”他非常費力的說道,“他們……劫道也是,有虛有實,這一次……才是他們……的真實力……”


    “山匪?”壯漢眯起眼睛看著兩個禪隱僧,“你們是被山匪抓過來的?”


    這壯漢對善水的施救,已經獲取了禧虎的信任。禧虎把他們在官道上被山匪襲擊的事情簡要敘述,一直說道他倆被打暈蒙上雙眼被送到這裏。


    壯漢聽完苦笑起來,“原來吃這苦頭的不止我一人。這裏是圩城的衙門。剛才帶你們進牢房的可都是邊士和衙役,你們也是看的真真切切吧?其中道理可還要我明說?”


    禧虎揉了揉被擊打腫起的腦袋,仍在思索。善水長歎一口氣,“真沒想到啊……”


    “難道……”禧虎仔細捋著今天經曆的每一個細節,慢慢也想清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真相,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們都是一夥的?”


    “哼!”壯漢冷笑一聲,拿了個饅頭丟給禧虎,自己也拿了一個啃起來,“這夥賊人,以伏羊山為據點,大頭領叫北尋兼,在蕭城和圩城一帶盤踞很多年了。上到兩城的城尉城守,下到邊士、邊卒,裏麵都有他們安插的眼線。或者幹脆說就是他們的人。賊喊著捉賊,一邊收著護送的錢,一邊嚇唬著旅客,這才一直養著他們的。不然就這夥人,這麽多年幾個城集兵都會剿不滅?”


    禧虎這才恍然大悟。這麽說來那朱方明必定就是山匪的人。現在迴想,襲擊他們的山匪帶隊頭領,從身材上看還真和朱方明有些相似。他假意城守傳令,暫停當日其他所有旅客行程,唯獨護送善水師叔和自己。這根本就不是為了感謝,而是報複。


    “可憐了小五……一眾真壯士,都被他們殺了。”善水說道,“我和善明上迴經過時,打斷了……他們二少爺腿,還送到了圩城的衙門裏來。那山匪們早就想要報複了……結果我們就……被這朱方明算計……”


    “哦,嗬嗬!原來那小子的腿是你打斷的!”壯漢一口吞完饅頭,哈哈大笑,好像出了口氣一般。


    “敢問壯士……尊姓大名……”善水掙紮著想要起身。


    “在下徐鐵牛!”徐鐵牛一把扶住善水,“未請教大師尊號?”


    “小僧善水……禪隱宗南清寺僧徒,這是我師侄……禧悟。徐壯士好像對山匪很是了解?”


    “嗯……算是了解一些吧。”他迴答道,“徐某是行伍出身,曾經在前朝的西州平樂侯手下效力。尚離瀾楓統一六州後,我就逃了軍,聽說曾經的老戰友在蕭城當了邊守,就想來投靠。沒想到他直接勸我上伏羊山上落草去。我就罵了他官匪勾結,可沒想到他直接趁著我喝醉酒把我綁到圩城來關押起來了。”


    “既然知道他們官匪勾結,我們再找地方報官!一定要讓百姓們也知道這個事情。”禧虎憤憤道,連饅頭在手裏都忘記吃,捏的變了形。


    “在這一帶他們隻手遮天,百姓能有不知道的嗎?”徐鐵牛反問道,“沒人敢說而已。真正想要反抗他們的,就像護送你們犧牲的小五和他的邊卒們,那才是真正的勇士。”


    “不一定有機會了……他們不會讓我們那麽容易走出這個牢房的……”善水無奈的感歎道,他使勁的閉上眼睛,內心對禧虎的愧疚之情難以言表。


    “走一步算一步吧。想要活命,現在更是不能去想著揭露他們官匪勾結的事,一旦傳到北尋兼的耳目裏,他們立馬就會讓我們閉嘴。”徐鐵牛用手在脖子下劃了下,做了個斬首的手勢,“永遠的閉嘴。”


    禧虎再也壓不住他的滿腔怒火,吼道:“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即便他們勾結,他要把我們放在衙門裏處置,總得有個罪名吧?我們犯了什麽罪?受害的是我們啊!”


    “好後生!”徐鐵牛搖搖頭,“隻要他們想治罪,什麽理由找不出來呢?”


    禧虎把雙拳攥的哢哢作響,他低頭看了看善水,“師叔,我要帶你迴寺裏去!”


    善水一眼看穿了禧虎想要做什麽,他趕緊抬手輕撫住禧虎的手,微微搖頭,那意思是提醒禧虎千萬不能在這裏使用狂野血脈之力。即便禧虎變身後再強大,也敵不過這一城的邊軍。而北尋兼的人,完全可以借著民眾對禧虎這個異類的恐懼與厭惡,讓他們更加難堪。


    “保存好體力吧,後生。”徐鐵牛拍了拍禧虎的肩膀,退迴了角落裏,“活著就還有機會,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牢房再次恢複了沉寂。善水再次昏睡過去,徐鐵牛也倚在角落的稻草上唿唿大睡,仿佛就根本沒有被囚禁。


    牢窗外的光亮越來越黯淡。禧虎來到窗邊,墊腳向外望去。天色已黑,但月光明亮,是照進牢房的唯一光源。窗子用數根鐵欄封上,連隻手都伸不出去。窗子的下沿緊緊貼著地麵,可以判斷出他們的牢房是處於地麵之下的。


    禧虎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皮麵具下腫起了一個肉包,是山匪敲暈他那一棍所致。他甚至不知道在麵具之下是否已經出血。此時他的心裏早被懊惱與恐懼填充。他並不怕死,早在他決定上山殺虎時,他就看淡了生死。他恐懼的是在死前,都沒能弄明白自己身世的真相;恐懼的是眼睜睜看著師叔重傷,自己卻無從施救。他們如果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被山匪弄死,實在是太不甘心。


    他端起剩餘的最後一碗稀粥,一口飲盡,靠著牢牆,不一會便被疲倦壓住了身體,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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