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岔河是一條全線河岸都是陡崖峭壁的大河,是分割平草與山盆的天塹。最寬之處能達到五裏地,站在一邊的河岸上,都看不見對麵在哪裏。


    在虎人看來,河水可以飲用,但不能冒犯,更不能深入的接觸。空水之神掌控著時間,而落入時間長河之中隻會陷入無盡的輪轉,遠離烈火之神的庇護。巴格拉奧花費了半年的時間,才在周自行的指導下,指揮著巢原地的工匠們造出了一些中小型的船隻。又花費了整整一年才讓赤睛氏族慢慢接受船運,以促進南境各氏族間的貿易。雖然其他氏族很快也嚐到了船運對貿易帶來的好處,可船運的技術一直被巴格拉奧緊緊握在赤睛氏族的手中。


    唯一連接兩岸的,隻有一座巨大橋梁。它架設在南岔河最窄、最平坦的地勢位置。即便如此,橋梁也有一裏多的長度。


    在橋的兩頭形成了環繞整個橋梁的城市。這就是河汘地。但與其說是一個城市,更不如說是在橋梁的兩頭分別形成了兩個城市。各有一圈城牆將橋梁的兩頭包圍在其中。橋頭上的石堡就成了各自的最核心位置,它們守衛著這座大橋的最後一道入口。


    長久以來,赤睛氏族一直死死的把河汘地的掌控權攥在手中,守住這裏,就守住了赤睛氏族領地的東麵。


    赤睛氏族的主要戰力都被集結到了河汘地,這包含了敖韃安排常駐河汘地的左爪尉軍的主力、巴塔帶來的右爪尉軍的主力,以及古亞集結的智巫會戰團。三股軍力合守河汘地,已經超過了數萬人的規模。城裏早已無法住的下這麽多人,駐軍的營地安排在了河西岸的城外,這裏早就紮起了密密麻麻氈帳。而河東岸的城牆外,也就是橋堡前的一大片空地,無險可守,也無處遮蔽,赤睛便把這裏留作與裂斑氏族交鋒的戰場,等待著裂斑氏族的主力部隊的來戰。


    如此之多的人員聚集在河汘地,對於河汘地的糧食供給的挑戰也極其之大。大量的補給輜重從水路運來,東岸因為水勢湍急,沒法修建碼頭,赤睛氏族隻能在西岸上修建,負責將船運卸貨送城內。


    雖然已經入夜,無數的火把、火盆依舊把河汘地籠罩在溫暖的光亮之中。大量的赤睛虎人在渡口勞作搬運著。西岸上,百夫長站在木台上指揮,井然有序。一個年輕的赤睛勇士,接過另一人從渡船上丟下來的巨大糧袋。這糧袋的大小與重量可能已經快與年輕勇士的身高體重差不多。他接住糧袋,略顯出一點點吃力,使勁扯緊糧袋縫合的邊緣,轉身就要丟到身旁的馬車上。能是這糧袋的縫合處未能縫製緊密,忽聽見“嘶啦”聲響,居然炸裂開來,眼見大把的白花花的米麵就要揮灑出來。


    這年輕人也未想到如此意外,自己重心已失,糧袋脫手飛向馬車,早已不能控製。就在此時,他身旁猛然出現的一隻大手揮出,緊緊抓住糧袋的裂口處。糧袋不僅沒有砸在馬車上,米麵也沒有大量灑出,僅有少量的飛濺。


    年輕人驚慌中定睛一看,問問接住糧袋大手的主人,是來渡口巡查的右爪尉巴塔。


    “右爪尉!”年輕虎人驚慌失措,趕緊雙手交叉胸前,屈身行禮。其他赤睛勇士也做出了相同的反應。


    巴塔輕輕放下糧袋,環視一圈,用著音量不大卻異常堅定的嗓音道:“好好做事情,每一粒糧食都非常重要。”


    “是!”


    “赤睛不敗。”巴塔向年輕人點頭示意,說罷便向渡口的其他地方走去,繼續巡視。


    “虎威!”眾人紛紛應和道。


    這年輕人看著巴塔的背影,歎道:“右爪尉真是力大無窮!這麽重的糧袋單手就抓住了。”


    “這可還沒有激活狂野形態。”另一個年長一些的虎人答道,他似乎已經追隨巴塔多年,“未曾見識過右爪尉巴塔在戰場的可怕,可不算見識過他的真正力量。”


    “這確實是霍砂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巴塔。”這個叫霍砂的年輕人答道。


    “他和巴格拉奧打贏了很多勝仗,還戰勝過守衛之山下的石怪。巴塔就是赤睛不敗的保證,哈哈!霍砂會見識到的。”年長虎人笑道。


    “右爪尉剛才囑咐諸位,好好做事!”一個冷峻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巫賢領袖古亞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出現在了他們麵前,“閑談可不是好好做事的樣子,嗯?”


    古亞刻意提高“嗯”的音調,兇悍而又強勢。


    霍砂和年長虎人低頭不語,趕緊招唿其他同伴繼續搬運。


    古亞又看了他們幾眼,快步向巴塔跟去。他個子很高,步子就極大,很快就與巴塔並肩通行。


    “古亞治軍倒是相當嚴苛啊?”巴塔笑道,“他們不過閑聊幾句罷了。”巴塔雖然已經走遠,但也隱約聽見他們的交談,尤其是古亞訓斥的聲音。


    “如果他們隻是單純的稱讚左爪尉,古亞自然不會去管。”古亞的聲音依舊冷峻。


    “噢?”巴塔駐足盯著古亞,“巴塔耳濁,可沒有聽見他們說別的。”


    古亞壓低了聲音道:“軍中現在可有些不利於右爪尉的傳言,古亞實在是……”


    “古亞可得把這個事說清楚了。”巴塔用力的說道,他依然保持著複仇的欲望以及巴格拉奧對他責怪的憤怒。而古亞此時提出的這個問題,無非更是火上澆油。


    古亞沒有說話,伸手示意巴塔先迴城裏私下再聊。


    巴塔也領會了他的意思,快步向渡口邊的橋堡走去。


    巴塔和古亞各自乘上馬匹,一路奔躍過石橋來到東岸。又越過層層閘門,穿過一條條的石梯,才來到高大的東岸橋堡頂端。這裏是可以指揮整個河汘地城防戰的地方。隻要撥開麵前迎風飄揚的一麵麵繡著利爪赤睛圖騰的旗幟,向西可以一眼飽覽整座石橋,以及隔岸相望的西橋堡;向東可以看見一大片的平原和遠處山盆之地中綿延不絕的山巒。通過調整旗幟的方位、顏色,在沒有大霧的天氣下,就可以向河汘地全部赤睛勇士下達作戰命令。


    此時,他們四下已無其他人。巴塔盯著古亞,催促他解釋剛才的話。


    “雖然赤睛氏族內部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裂斑氏族刺殺巴特和斐多都是人神共憤的行為,但也並非所有人都希望打破現有的和平。有人傳言,這次的宣戰是巴塔向裂斑氏族挑起的。”古亞依舊壓低聲音道。


    “巴塔這是為了赤睛氏族的生存。”巴塔沒有顧忌古亞是否知道他擅自使用巴格拉奧信件封泥的事情,也不確定他是否了解敖韃對他的慫恿,就這麽默認了他正是宣戰的導火索的事實。


    “可巴塔都看到巴格拉奧才從巢原地發出的命令了!”古亞揮動著雙手略顯激動,但依舊可以壓低嗓音道,“巴格拉奧還邀請了其他各氏族來河汘地商談議和!還不允許巴塔和古亞主動向裂斑氏族出戰。”


    “所以呢?這和軍中的傳言有什麽關係?”巴塔皺眉問道。


    “有些不明白真相的好事者,當然認為巴塔在破壞巴格拉奧對虎邦的美好治理願景,是好事的宣戰者。”古亞解釋道。


    “美好的治理願景?”巴塔冷笑道,用力的歎了口氣,“先打贏這一仗再談願景吧。”


    “其實古亞知道,巴塔無論是否怎麽做,裂斑氏族都會宣戰。他們早就準備好啦,本卡拉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的執行遷徙令?”


    巴塔仔細琢磨著,迴想在北方戍衛防線,裂斑氏族花費了幾十年時間挖掘的洞穴,雖然距離鑿通守衛之山抵達北陸還差著非常非常遠的距離,可巴格拉奧也就一聲令下本卡拉就應下了遷徙令。


    一切迴想起來都草率的不像話,可事情已經發展至此,巴格拉奧連周自行這張底牌都要拿出來向各氏族亮相。現在再去討論誰挑起了戰爭,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巴塔沒有迴答古亞,迴到了橋堡的內內廷。這間內廷中間擺放了一把高椅,本是留給河汘地守衛軍最高指揮坐的,而此時巴塔與古亞都知道巴格拉奧正在前往河汘地的路上。所以他們都並不會坐到這個位置上,而是留給了巴格拉奧。高椅的周圍,圍繞著中間的一張大桌,還布了幾個與利爪赤睛宮議事廳內相似的石凳。而這些座位旁的一整麵牆上,掛著一麵巨大獸皮繪製成的平草周邊戰略地圖。


    巴塔仔細端詳著地圖,思考著。古亞緊隨其後。


    “如果本卡拉真的就是想與赤睛開戰,那麽……”巴塔想了一會兒,“河汘地是唯一的通道?”


    “毋庸置疑。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移山計劃裂斑氏族瞞了赤睛氏族幾十年,巴塔真是擔心他們還有別的什麽計劃也還沒有曝光出來。”巴塔用手指狠狠地戳向平草西南角的海丘方向,“如果裂斑氏族吸引了赤睛氏族的主力,而暗鋼氏族從海丘偷襲,那麽對於赤睛來說就是把最薄弱的後背暴露給了敵人!”


    向來暴躁莽撞的巴塔居然能想到這麽大格局的戰略,真是可笑。古亞心中念叨著,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任何意思。


    “巴塔提醒的極是。”他點頭讚同,但又立即反駁,“可暗鋼氏族和綠焰氏族有什麽理由聯合在一起對抗赤睛呢?巴格拉奧要把三成鑄幣權分給本卡拉。裂斑氏族安安分分的遷徙才是暗鋼氏族不想看到的結果吧?那他們就得老老實實承受減少鑄幣生產的利益損失了!可現在開戰了,也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巴塔想過這些沒?”


    巴塔皺了皺眉,他清楚這些政治思維推演問題並不是自己擅長的,可多年積累的軍事敏感性,讓他總覺得背脊發涼。


    他沒有繼續迴答古亞,從桌上抽出一封空白的信件,點墨書寫了增防平草與海丘在西南方向交界處的建議內容。隨後折進信封,壓上封泥。最後從腰間拿出右爪尉封印,蓋在了封泥之上。


    行雲流水的過程與他擅自盜用巴格拉奧的封泥封印時,幾乎一模一樣。


    他喚來守衛,命令其即刻向巢原地發出信件,不容耽誤。


    待守衛離去,古亞繼續說道:“巴塔這次真的是多慮了。平草西南是利爪尉軍的防區,即便暗鋼氏族有所動作,讚匝也不會讓他們輕易得逞。”


    “但願如此。”巴塔說完,再次走向橋堡的頂端,展望著河汘地。


    橋下的滔滔河水拍打著河岸與橋墩,肆意的水花映射著河汘地的火光,飛濺在岸壁之上。


    石橋本就是橫跨南岔河峻峭河岸巨大建築,十數根敦實的橋墩穩穩的紮入南岔河中,托舉著寬闊且綿長的橋麵。說來也是巧妙。近年來巴格拉奧下令興建的船隻,都是參照橋墩間隙的寬度設計的,剛剛好可以在此通行。


    東岸的遠處一片漆黑,隻能隱約看見橫臥著綿延高山,再往北,就是守衛之山高大巍峨、迷霧環繞的身影,可此刻已經融入了黑夜,完全看不清楚。


    他迴想起三年前,他與巴格拉奧等人進入守衛之山與石怪的惡戰。巴格拉奧變了嗎?曾經神勇無敵的兄長,肯為氏族的榮耀奉獻所有,敢與一切赤睛之敵奮不顧身的他,如今已不知到底是巴格,還是拉奧。


    不知過了多久,古亞疾奔上橋堡的頂端,驚恐道:“巴格拉奧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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