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草巢原地。


    在利爪赤睛宮的議事廳正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石雕拉奧之座。石座的扶手上雕刻著火焰的圖案,靠背上則雕刻著利爪赤睛圖騰。圖騰的眼睛瞳孔部分塗上了紅漆,是這間暗灰色議事廳內的唯一色彩。


    拉奧之座的周圍,還有五個石凳,分別坐著赤睛氏族的五名高層人員:智巫會的巫賢領袖古亞、利爪尉讚匝、左爪尉敖韃、右爪尉巴塔以及穀貨掌哈嚓。


    巴格拉奧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議事廳。他的雙眼低垂,毫無他一貫的雷厲風行。


    他們前幾日剛剛在先祖之息送走了巴特和斐多的靈魂。敖韃與巴特的百人守衛隊,沒能營救到他倆,但全殲了駐紮嘶吼高地的全部裂斑氏族接令隊的人。


    他們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包括本卡拉之子魯暮。


    所有人都稱這次的事件為“血色傳令”。裂斑氏族與赤睛氏族的矛盾已經被激化到幾乎無法控製。裂斑氏族拒絕了巴格拉奧下達的遷徙令,他們將誓死守衛自己的家園。


    虎邦的戰爭可能就要一觸即發。


    巴格拉奧走上拉奧之座,緩緩坐下,他示意各位開始開會。他們將在此討論下一步如何應對裂斑氏族和他們的移山計劃。


    利爪尉讚匝首先發言道:“讚匝想不明白本卡拉為何要這麽做?本卡拉雖不是赤睛族人,但一向對智巫會尊重有加,巴特巫賢的身份本應會讓他敬畏。”


    “事實證明本卡拉和裂斑氏族,要抹滅他們對智巫會甚至赤睛的敬畏。”敖韃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古亞。


    古亞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個子很高,肌肉如同他的臉頰般精瘦,沒有一絲多餘,盡顯著幹練。


    智巫會的暗眼智巫長已經不知道活過了多少的歲月,即便智巫會永遠在拉奧的高層會議中總有一席之地,他也從來不會出席。近些年來,古亞作為巫賢首領,一直代替暗眼在高層會議中發聲。以至於氏族間一直傳聞著,古亞未來將接替暗眼智巫長。


    當然,前提是他的年紀,能活的比暗眼更加長久。


    古亞領會了敖韃的意思,憤恨的說道:“智巫會不能容忍這樣的蔑視,即便是看穿歲月的暗眼智巫長,也不會容忍。”


    “古亞不要著急下定論。在座的還有另一位看過很多歲月的老人。”老讚匝立馬接下古亞的發言,他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說道:“赤睛必須分析一下裂斑的動機和目的。不排除是魯暮的衝動,是他或者魯卡和他一起私下裏安排的。年輕人很容易衝動。”


    “巴塔不認為用年輕衝動能解釋的了裂斑氏族刺殺巴特的理由。”巴塔剛剛失去了自己胞弟,似乎不太認可讚匝的理性分析。


    敖韃平舉雙手,看著巴塔說道:“敖韃和巴塔都有必與裂斑一戰的理由。巴塔為兄弟,敖韃為伴侶。”


    “巴特也是巴格拉奧的兄弟。”巴塔說著,又將目光看向了拉奧之座上的巴格拉奧。但巴格拉奧的目光投在地板之上,一言不發。


    古亞跟隨著敖韃和巴塔,繼續表達他支持開戰的觀點:“智巫會支持赤睛氏族向裂斑氏族宣戰。他們殺死了智巫會近百年來最有潛力的巫賢。在巴特的修行中,他的靈魂已經非常接近烈火之神,如今卻遭受裂斑氏族的圖虐!”


    “敖韃會將本卡拉的首級送到暗眼智巫長和巫賢古亞的麵前。”敖韃用充滿謝意的眼神看向古亞,他對於智巫會能支持開戰非常的滿意。


    “諸位的討論太過著急了吧,巴格拉奧還沒有決定是否宣戰!”利爪尉讚匝突然提高了音量,大聲喝道:“讚匝提醒敖韃,隻要巴格拉奧不讚同宣戰,那麽敖韃就不能輕舉妄動。”


    “無論巴格拉奧如何決定,斐多的賬,敖韃一定會去向本卡拉算迴來的。有命必須償還!”敖韃雙眼中的怒火即將噴薄而出。


    “有命必須償還?”巴格拉奧終於開口了,他打斷了敖韃,用他低沉的聲音問道:“那斐多殺死吉麻的賬,不知道敖韃曾向斐多算過了沒有?”


    “這不是一迴事,那是個意外!”敖韃答道。


    讚匝立即給予了警告:“注意你的言行,敖韃。你是在和巴格拉奧說話!”


    讚匝接著說道:“赤睛失去了巴特與斐多,但本卡拉也用魯暮與整個接令隊伍的性命作為了代價。讚匝認為應該到此為止了。遷徙令可以重新發布,但直接向裂斑氏族宣戰絕對不明智,平息他們的怨恨和暫停移山計劃才是應該優先考慮的。”


    “隻要我們進攻山盆,本卡拉就沒有能力兼顧戰事與移山,移山自然就停了。”巴塔說道,他也是堅定的支持開戰派。


    “巴格拉奧請考慮下其他氏族會怎麽選擇?支持赤睛還是會支持裂斑?”讚匝依舊保持著老者的理性。


    敖韃搶在了巴格拉奧做出反應之前,說道:“其實暗鋼氏族方麵,敖韃已經派人探聽過情況,他們對分給裂斑氏族三成的鑄幣權很是不滿的。”


    “鑄幣權本就是赤睛氏族全權掌管,和暗鋼氏族有什麽關係?”


    “這一點沒錯,但赤睛的鍛造能力不足以覆蓋全部的鑄幣生產。巴格拉奧不要忽略了,有五成的鑄幣是交由暗鋼氏族代為負責的。這分走了三成,可也會實實在在削弱了暗鋼氏族的利益。畢竟巴格拉奧拿不出其他東西去補這筆賬。”


    巴格拉奧似乎確實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海丘與平草間三崖山脈是天然的屏障。赤睛氏族不可能跨過三崖山脈再通過補償土地的方式撫平暗鋼氏族的不滿。


    這一次,沒有人理會敖韃對巴格拉奧提出意見的冷嘲熱諷。連讚匝都對此連連搖頭。


    眾人沉默的一會,一直沒有發言的哈嚓抖了抖卷曲的胡須,低聲的說道:“不能開戰。”


    他擔任著赤睛氏族穀貨掌職位,是專門負責赤睛氏族財政事務的職務。


    “哈嚓怎麽看?”巴格拉奧問道。


    “戰爭會讓虎邦好不容易建起的繁榮與團結分崩離析。”哈嚓說道,“雖然赤睛氏族積累了一部分財、物、糧,足以支撐戰爭所需。但哈嚓並不建議發動戰爭。就連從暗鋼氏族剝奪贈予裂斑氏族的鑄幣權,哈嚓也是不讚同的。鑄幣權涉及暗鋼氏族的根本財政利益,打破現有的政治平衡後,再發動戰爭,極有引發暗鋼氏族及其他氏族參與到戰爭中來。到那時,戰火就會燃燒到整個南境虎邦,這三年剛剛建立起的新的貿易秩序,就會被重新洗牌。哈嚓讚同利爪尉讚匝的意見,盡快和談。”


    “不能和談!”敖韃對此完完全全的不屑,“也用不著著急調整暗鋼氏族的鑄幣權。裂斑氏族才是這次戰爭的對象。巴格拉奧聽聽其他人的聲音吧!平草的哪個虎人不在為巴特和斐多之死唏噓?這一次,要讓各個氏族重新弄明白,誰才是虎邦真正的主人!”


    巴格拉奧看著眼前高層議會的成員,三人支持開戰,兩人支持和談,反複斟酌著。他的耳邊已再也聽不清其他五人的繼續討論。巴特的犧牲和裂斑氏族對遷徙令的蔑視態度,讓他在此時此刻難以冷靜。


    但是,戰爭的目的呢?隻是為了宣泄赤睛氏族的怒火嗎?他答應周自行,未來將共同為南境北陸的和平融合做出努力,而此時卻在自己同族內部發動戰爭?無論戰爭的勝負如何,結果隻有一個,鮮血將染滿整個南境。


    “夠了!”巴格拉奧怒吼一聲,其他五人的討論戛然而止,他說道,“戰爭不是必須的!巴格拉奧會約見本拉卡,做好和談的準備吧!”


    敖韃、巴塔和古亞還準備繼續請求巴格拉奧能聽取他們的意見,巴格拉奧卻揮手製止了他們,他繼續說道:“已經流了太多的血了,本卡拉的無知隻會毀了裂斑氏族。赤睛氏族不會陪著他們!巴格拉奧會重新考慮一下遷徙令的問題,但本卡拉必須停止他們的移山計劃。”他停頓了一下,“這是巴格拉奧最後的底線。”


    會議在巴格拉奧的決斷中結束了,戰爭是否發動的決定權現在看似是交到了本卡拉的手裏。接下來,就要看巴格拉奧如何去與本卡拉談判了。


    古亞跺著腳,起身離開了議事廳。敖韃也嘟囔著,跟隨著哈嚓等人離開,似乎還在為和談的事情不滿。


    在所有人離開後,讚匝留在了巴格拉奧身邊。在他眼裏巴格拉奧不僅僅是赤睛氏族的領袖,更是他看著長大的戈格拉奧的孩子。讚匝明白,此時巴格拉奧陷入了他此生最大的困境之中。這困境,遠大於戈格拉奧犧牲之時的局勢。


    “本卡拉很難接受巴格拉奧的條件的。移山計劃他可以暫停,以後有的是機會再啟動。但魯暮死了,就再也迴不來了。巴特,也是一樣。”讚匝說道,“巴格拉奧一直在控製自己的憤怒吧,不然,早就殺到中衛嶺去了。”


    巴格拉奧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他靠在拉奧之座上,“巴格拉奧確實為巴特之死而憤怒,恨不得掐斷本卡拉的脖子。但戰爭,也絕非巴格拉奧所願。虎邦不能再走進血債血償的輪迴裏了。”


    “輪迴?”讚匝品味著,這一點都不像巴格拉奧說出來的話,“讚匝在敖達、巴塔和古亞麵前反對開戰,其實還有別的考慮。似乎有人希望攪亂局勢,逼迫虎邦開戰。”


    “噢?”巴格拉奧一直低垂的眼神突然警覺起來。


    “敖韃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殲滅了當時所有的裂斑氏族接令隊伍,真相隻能如他所說,但是否是實實在在的真相呢?死人可不會說話,嘶吼高地上,巴特和斐多到底經曆了什麽?”


    巴格拉奧略作思考,說道:“總不可能是敖韃帶人殺死了巴特和斐多吧?那麽多守衛隊的人在場,也有巴特帶去的人,所有人都把兇手指向了魯暮。從巴特和斐多的刀傷和箭傷來看,確實也是裂斑氏族的人幹的。”


    “是啊,”讚匝說道:“讚匝沒有證據反駁定論,隻是隱隱的感覺。如果敖韃是把赤睛氏族拉入戰爭的幕後黑手,那犧牲斐多,代價未免也太大了。而且,把赤睛氏族拉入戰爭,對敖韃有什麽好處嗎?”


    “敖韃有一顆渴望鮮血和戰鬥的心,他希望用戰爭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但他不會用斐多作為籌碼。如果不是敖韃,斐多早在參耦大會上就被戈格拉奧流放到別的氏族去了。”


    “希望隻是仇恨蒙蔽了他。願烈火之神庇護。”


    巴格拉奧再次沉思了良久,他從拉奧之座上站了起來,走到讚匝的麵前。可他又躊躇了許久,緘默不語。


    讚匝不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麽,但看得出來,巴格拉奧心裏一定有什麽疑難之隱,他也起身,用一個老者目光注視著巴格拉奧。


    終於,巴格拉奧做出了決定,緩緩的說道:“巴格拉奧和兄弟們向讚匝隱瞞了一個三年前的秘密。現在,巴格拉奧想帶讚匝去見一個人。”


    “誰?”


    “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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