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山洞裏,沒有一絲風。火苗在盆裏穩穩的燃燒著,沒有分毫的抖動。那有限的光亮照在了虎人巴格的臉上。


    他單膝跪地,赤裸的上半身隻披了一件無袖、雪白的布袍。裸露出的胸膛、臂膀上沒有一點多餘的脂肪,肌肉間堅毅的溝壑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石雕。他的皮膚外覆蓋著一層金色的絨毛以及不規則的黑色斑紋。他的胸口紋著一大片醒目符咒般形狀的綠色刺青。被刺青覆蓋的地方,就像是被火焰燎過一樣,並沒有長出金色絨毛或者黑色斑紋。


    在巴格麵前的石台上,平躺著另一名虎人的遺體。他赤裸著上身,同樣的強壯並露出虎人標誌性的毛色與斑紋,有著倒三角的粗鼻頭和尖尖的耳廓。但這遺體的麵容顯得更加蒼老一些,上顎居然還向下露出兩個一寸左右的劍齒,不長不短,卻剛好能襯出他生前的兇猛。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用相同大小的石塊穿成的鏈子,正中的兩塊更大一些,更像是某種晶石,黝黑透亮。


    他的胸口上,有一處巨大的貫穿傷口,流淌出的血液已經幹涸發黑。傷口附近的符咒狀刺青已經變得不再完整,而且比巴格刺青的顏色更深更加黯淡,黯淡的接近黑色一般。


    “鼓聲一響,暗眼智巫長就會走上石台,當他傳喚戈格拉奧的名字的時候,請巴格捧起戈格拉奧的遺體,也走上台去。”智巫會的一位巫賢走到巴格的身邊,低聲囑咐道。他的個子很高,需要彎下腰才能在巴格的耳邊說話。他也披著一件相同款式的布袍。但是寬大的兜帽遮住了臉,看不清他的長相。袍下露出手臂上的毛發,也能看的出這也是一位虎人。


    “巴格會按照送魂儀式的步驟嚴格執行。”巴格的目光一直落在麵前冰冷的遺體上。戈格拉奧,虎邦各氏族的最高領袖,也是巴格的父親。他們就要在今日為他舉辦送魂儀式,讓他的靈魂去擁抱先祖與烈火之神。


    “咚咚、咚咚……”洞外響起了很有節奏的鼓聲。這種鼓是用南境水牛皮做的鼓麵,鼓聲厚重且極具穿透力。通常被用來作為祭祀之鼓或者是戰鼓。


    鼓聲延續了片刻之後,突然戛然而止,緊隨其後的是響起一個蒼老卻不乏力量的吼聲,


    “昔有風兮不滅毅誌,今有山兮不壓龐軀,


    後有巢兮不留勤心,前有壑兮不阻健步。


    虎威!”


    “虎威!”一眾排山倒海般的虎人吼聲附和響起。聽聲音,在這洞裏至少已聚集了上千人規模的虎人。


    “戈格拉奧!”蒼勁的聲音再此響起。


    巴格聽見傳喚後,站起身,捧起身前石台上的遺體,向洞外緩緩走去。


    在巴格和戈格拉奧剛才所在的洞室外,是一個更大洞穴廳室,穴頂最高處有的十餘丈高。洞壁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火把,把洞廳照的晝亮。火把間隙間的洞壁上還有著各式各樣的奇怪的符文,有的是用巴格他們身上相似的綠色刺青塗料畫上去的,有的是用利器雕刻上去的。


    洞廳四周可容納幾千人站立,現已站滿了虎人。剛才排山倒海般的吼聲就是他們一齊發出的。他們都是來自各大氏族的使節代表和戈格拉奧的子民們。


    洞廳的正中央有兩個三丈見方的圓形石台。一個稍矮一些約兩丈來高,另一個高出它約一丈的距離。兩個石台各有一條石階通往洞壁上的通道,連接著其他的洞室。較高的石台還有一條筆直的台階向下,連接著巴格與遺體剛才所在的洞室。石台的底部,是由智巫會巫士組成的鼓手隊伍,以及守衛儀式的虎人戰士。他們都是無一例外的胸前或後背紋著深淺不同的綠色刺青。


    巴格捧著戈格拉奧的遺體,沿著這條台階向石台上走去。石台上布置了一個巨大的幹草堆和一個尚未點燃的火盆。一個佝僂蹣跚的虎人老者,身上披著一件簡單的布袍,他胸前的綠色刺青顏色明亮、刺眼。他的雙耳上釘著一排排的耳釘,至少有數十個,獸骨、金屬各類材質,形狀各異。瞳孔中隱射著洞中火把的亮光,如同燃起的火焰,正捧著一個石碗,站在高台上盯著來到自己麵前的巴格。


    他就是剛才念出唱詞的老者。他是虎邦智巫會的最高領袖智巫長——暗眼,誰也不知道他活過了多少歲月。


    他們所在的這個巨大的洞廳,是虎邦各個氏族舉辦重要祭祀儀式的地方,也是他們所崇拜的烈火之神帶走先祖靈魂的地方。所以被稱為“先祖之息”。


    巴格走上高台,把戈格拉奧的遺體放在了幹草堆上。自己跪拜在智巫長麵前。


    “烈火之神的孩子們在此地繁衍生息。神靈賜予了赤睛氏族強大的狂野血脈之力,賜予裂斑氏族無與倫比的勇氣,賜予石盾氏族躬耕樂道的智慧,賜予暗鋼氏族鋼鐵磐石的堅韌,賜予綠焰氏族出沒無際的靈性。感謝烈火之神的賜福!虎威!”智巫長暗眼蒼勁而極富穿透力的聲音迴蕩在洞廳之中,每一個在場的虎人都能聽得非常清晰。


    “虎威!”眾人跟著一起行禮道。


    “今天,虎邦要送走一位偉大拉奧的靈魂,他將歸息到烈火之神的懷抱。迴家吧,戈格拉奧!”暗眼智巫長的聲音逐漸低沉,他將三支手指放入石碗中,碾磨著裏麵的粉末,走向巴格,“拉奧的子嗣將繼承不滅的遺誌,巴……格……”


    此時,跪拜在智巫長麵前的巴格猛然抬頭,睜開了雙眼,用一雙如炬的雙瞳,望著智巫長。赤睛氏族是統領虎邦五大氏族的首領氏族。每個氏族的首領都會在名字後麵添加“拉”以示尊重,而隻有赤睛氏族的首領,作為虎邦的最高領袖,會在他的名字後麵添加“拉奧”的稱唿。


    暗眼智巫長用拇指蘸了些石碗裏的粉末,那是用少量的木炭與硫磺碾磨而成的。他走近巴格,在他的額頭上畫下了一道杠。這道杠在此儀式中的意義,是作為祈求烈火之神力量的引線。


    接著,智巫長走到了戈格拉奧遺體平躺的幹草堆邊,將石碗中的剩餘粉末均勻的撒在了遺體之上。他取下戈格拉奧脖子上的石串項鏈,雙眼中透出一股渴望希冀的眼神。他一邊用手摩挲著這項鏈上的最大的那兩顆石頭,一邊低聲吟唱的虎邦古語的葬歌,退到了尚未點燃的火盆旁。


    “咚咚、咚咚……”


    此時鼓聲再次響起,從剛才巴格捧著遺體走出的洞室裏,衝出了智巫會的八個巫賢。帶頭的就是提醒巴格在聽到召喚後要走上台的高個子巫賢古亞。他們一邊跳著虎邦的傳統祭祀舞蹈“智巫靈步”,一邊沿著台階走上了智巫長和巴格所在的高台。圍著高台邊緣圍成一圈,繼續跳著“智巫靈步”。


    智巫長吟唱的聲音越來越大,依舊緩慢的、不停的高舉著石碗和石串項鏈,在空中揮舞。


    這是虎邦召喚烈火之神意誌的古老儀式。在虎人的信仰裏,烈火之神是他們的至高神。虎人死後,必須祈禱烈火之神的意誌出現並帶走逝者的靈魂,迴到先祖的懷抱中,才能避免一直在荒野中遊蕩。


    智巫長突然將手中的石碗丟進了火盆裏,刹那間,原本熄滅的火盆突然烈火熊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智巫長從地上拿起一把火炬,在火盆中點燃,又再次來到巴格麵前。


    巴格依舊跪在地上,伸出了雙臂。智巫長用火炬緩慢的在巴格的雙臂以及後背的刺青上燎過。火焰穿過毛發有些輕微的灼傷。但隻要不是一直灼燒,這點程度的火焰對於虎人耐火性的皮膚是不會造成過大的傷害的。


    火炬最後燎過巴格抹在額頭的藥粉,瞬間竄出了一道火花,又很快消失。火炬離開他的身體後,那道杠的位置隱隱約約還在散發著暗紅色的幽光。


    暗眼智巫長轉將火炬丟進安放戈格拉奧遺體的幹草堆上,火焰迅速吞噬了整個草堆,劈啪作響。


    火焰越燒越旺,戈格拉奧的遺體也燃燒起來,一股難以名狀的焦臭味道迅速在巨大的洞室中擴散。暗眼智巫長和周圍的八位巫賢吟誦著古老的咒語,這聲音聽起來讓人安神、平靜,甚至忽略的屍體燃燒發出的味道。


    突然,戈格拉奧的遺體在火焰中坐了起來,並劇烈抽搐了幾下,又停了下來。


    “感謝烈火之神,他帶走了戈格拉奧的靈魂!願戈格拉奧在先祖的懷抱中安息!”暗眼高喊著。


    這本是因為高溫導致屍體的筋脈收縮,引起屍體關節的抽動。在虎邦的儀式裏,這象征著他們的至高神帶走了亡者的靈魂。


    “戈格拉奧之子巴格,將被神靈賜予領導五大氏族的力量、勇氣、智慧、堅毅和靈性。巴格將與他的父親一樣帶領虎邦走出所有的困境,願先祖庇護。”暗眼說完,將石串項鏈掛在了巴格的脖子上,輕輕撞擊了中間兩顆最大的石頭,石頭居然發出微微的黃色光亮,映射在暗眼蒼老的雙目中,仿佛點燃了這個老者眼中的一團火焰。


    就在此時,新的領袖——巴格拉奧誕生了。


    “巴格拉奧!”智巫長暗眼帶領眾虎人高唿新領袖的名字。洞廳裏響起如同海浪般的唿聲。


    巴格拉奧終於從地上站起身來,帶著君臨天下的氣度,掃視了整個洞廳內的全部虎人,聆聽著他們對自己的唿聲。


    他向兩側平舉雙手,霎時間,洞廳又恢複安靜。


    “現在,請虎邦五大氏族的巴格拉奧下達他的第一個指令。”暗眼說道。


    巴格拉奧撫摸著脖子前懸掛的這串拉奧之石,掃視著台下的所有人。他從來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要接替父親,扛起虎邦各氏族的統治大任。巴格毫無疑問是一名傑出的赤睛勇士,但作為拉奧,他依舊還有很多需要適應。


    “無論是否做好準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暗眼智巫長佝僂著腰身,在巴格的耳邊低語,“所有人都在等待巴格拉奧。”


    巴格拉奧深深吸了口氣,怒吼的聲音迴蕩在洞廳:“把拉奧守衛隊長崩巴帶上來,巴格拉奧要用審判來了結戈格拉奧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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