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一周之後,總廠機關又在大會議室舉行大會,發布這次人事製度改革所取得的顯著成果和準備召開新一年的電機總廠職代會。在主席台最末靠邊的位子上突然增加了一個新人,這個新人就是跟傅林一起參加競選總廠副廠長的康明利。


    會議開始,由杜廠長向大家介紹說,“康明利同誌原為電機總廠機加車間主任,在電機總廠的人事製度改革中,經過競選演說和層層選拔,當選為電機總廠的副廠長,是我們總廠最年輕的廠級領導幹部,給我們的領導班子增添了新鮮血液,相信他能配合我們原來的班子成員開拓創新,發揮活力,把我們電機總廠的工作推向一個新的層麵。讓我們熱烈歡迎康明利同誌競選為我們電機總廠的副廠長。”


    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後,杜廠長又開始講有關召開新一屆職代會的事項。但是,他在台上囉哩囉嗦講了大半天,傅林連一句話都沒聽進。他一直想不通這個副廠長的職位竟然不是他傅林,而是康明利。他除過原先的職位比自己高上半級外,整個其它方麵的表現並不如他傅林,特別是競選演講的整個過程,不但不能說是成功,幾乎就是一個失敗。可是,他卻是經過競選演說和層層選拔當選為電機總廠的副廠長。這無論如何都讓傅林想不通。


    因為傅林對這個問題一直沒想通,所以,他從會場裏一出來,還不到下班時間,就擅自拎著皮包徑直地迴家了。迴到了家,便把皮包往沙發上一丟,靠在了沙發上。於小蘭見他臉色陰沉,一聲不吭,就問,“怎麽啦?誰惹你生氣了?”問一次時,傅林就跟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應。當於小蘭問到第二句時,傅林就暴躁地迴道,“你問那麽多幹嘛?”嚇得於小蘭沒敢再問第三遍,隻好去忙自己的事,不去打擾他。


    傅林想起了王科長的那句話,“就跟班主任選班長一樣,一切都是事先擬定好的。”同時,他也想起了關梅那天下午聽著小吳和候傑在說他能當副廠長時,卻顯得無動於衷。顯然,她事先已經知道了這次競選的結果。傅林覺得自己又一次地上了杜廠長的當,受了他的騙,跳進了他為自己挖的坑裏。他曾多次聽人說過這樣的話:心是啥樣,麵就是啥樣,心不善者,麵露兇相。內心的陰險會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可是,杜廠長這人從來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見人三分笑,讓人覺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如果不是在總廠機關工作這麽多年,真是不知道這位杜廠長是位一肚子陰謀詭計和男盜女娼的人物。


    在痛恨杜廠長的同時,他也在痛恨著自己。他本來隻想做一個勤奮努力和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可是,就因為自己太老實太真誠,就被人家當傻子一樣地利用和欺侮。因為他不想過那種沒有目標和追求的昏然度日的生活,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為單位和自己爭得一份榮耀,可是,追求的結果卻如同飛蛾撲火,自討苦吃自討沒趣。因為你隻要有點才德品貌,就會受到人家的嫉妒和排擠。要麽,機關裏有那麽多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隻是悶著頭在度時光混日子。可不,這個社會裏有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著與你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當你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與他們人生觀和價值觀相對立相矛盾時,你就成了他們提防和排擠的對象。隻要你不想攀高,就不會害怕下跌,也就不用擔心被嫉妒和被排擠。


    這次事件對傅林的打擊真是太大了,讓他一整夜都沒能入眠。他不能就此了事,決定要查出這裏麵的原因,好找杜廠長討個說法。第二天一早,他紅著眼睛來到了王科長的辦公室,向王科長詢問,“你怎麽事先就知道我不會當選?”王科長說,“我爸過去就是單位的領導,官場裏的那些事即使沒見過,至少也都聽說過了。”傅林說,“可是那紅頭文件卻說的並沒有錯,評選標準和評選過程都是有些明確的規定。”王科長說,“上級的文件不會有錯,但是,你看看咱們單位的那些領導,哪個會按部就班認真無誤地照著文件理解執行?隻能說明你傅林太老實太迂腐,拿著雞毛當令箭,給你個猴子牽一下就以為自己真成了孫悟空,太把他們當迴事了。”


    接著,王科長又說,“人家康明利把功夫都用在了拉關係找後門上,給評審小組的成員們送禮送錢。可是你卻把功夫用在了背誦和演練。現在你該知道了吧,我為啥說你是白忙活,你這人就是啥事都太認真,認死理,隻顧埋頭拉車,從不知抬頭看路,咋能不掉在陰溝裏?”可傅林還是說,“即然領導宣讀了文件精神,也成立了評審小組,可是,他們為什麽不按照標準進行操作?”王科長說,“你真是個死腦筋,評比和打分都有標準,可是,每個人對評比和打分的認識不同。譬如有人說你唱歌唱得好,可是,還有人說你唱個歌五音不全呢。你說人家打分不公平?可是,不公平又怎麽了?隻要人家是評審小組成員,人家不管怎麽打分都是有理的。”


    事到這裏也就該明白了。可是,傅林還是不死心,他想弄清這裏的內幕。到了中午快下班時,他決定去找經銷科的李科長打聽一下領導班子到底是怎樣做出這樣的決定。要弄清這裏的內幕,除過找李科長,找其他人都不合適。於是,他來到了經銷科敲開了李科長辦公室的門。


    李科長的科長辦公室是一間隻有七八平米的小屋子,屋裏隻能擺放著一張辦公桌和一張用於午休的小床。李科長見傅林來找他,問,“有事?”傅林說,“是有事。”李科長問,“啥事,你說。”傅林說,“我想求你一件事。”李科長一怔,把傅林看了半天,說,“你有事求我?”傅林點了點頭。李科長說,“那你說嘛。”傅林說,“現在我不能說,到12點鍾,你到對麵的小川菜館,我請你吃飯時,再給你說。”李科長看了看表,說,“好吧。”


    說完這事,差不多就到了下班時間。傅林直接去了總廠機關對麵的小川菜館裏等著李科長。過了一會,李科長來了。傅林拿起菜單讓李科長點菜。李科長拿起菜單點了個燒雞塊和土豆絲。傅林覺得好不容易請人家吃飯,兩個菜太少,又加了個鬆仁玉米和兩瓶啤酒。點完菜,李科長對傅林說,“你到底有什麽事,快說。”傅林說,“等吃了飯再說。”李科長皺了皺眉,說,“你可不能讓我給你辦那種我辦不了的事。”傅林說,“那種事我是不會讓你辦的。我讓辦的肯定是你能辦得到的事。”


    菜上起了,又要了兩碗米飯。傅林把啤酒倒在兩個杯子裏,跟李科長碰了一杯,這時,傅林說,“我求你一件事,你要對我說實話。”李科長又是眉頭一皺,說,“啥事,你說。”傅林說,“我對這次競選的結果有些疑問,我想知道評審組到底是怎樣評審的。”李科長有些為難了,說,“這種事是有組織原則的,不能往外透露。一旦走露風聲,領導是要追查的。”傅林用發誓的口氣說,“你相信我,我隻會記在心裏,絕不走露風聲。”李科長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還不都是根據每個人的打分,最主要是根據每個人的發言表態做出的。”


    傅林說,“是不是評審組裏的人都不肯為我說話?”李科長又為難起來,他再次對傅林說,“你要發誓這話不能對任何人說。”傅林說,“我發誓。”李科長說,“隻有沈科長一人和我在為你說話。其他人都表示康主任更適合擔任副廠長一職。”傅林點了點頭,又說,“杜廠長也沒替我說話?”李科長說,“杜廠長最後才表態,可是,大局已定,他隻能順從大家的意見。”傅林說,“好,我知道了。我要問的就是這些。”


    兩人開始吃飯,傅林沒有再說話。李科長一邊吃著飯,一邊對傅林說,“這事你別往心裏記,人生中得不到的東西多了去了。”傅林說,“如果我知道這個東西我得不到,我就不會下那麽大的功夫,可是,我下了那大的功夫,抱著那麽大的希望,卻是這種結果。廠裏搞的這套演講和評審都是騙人的。這咋能不讓我傷心?”李科長說,“可是,是你自己要抱那麽大的希望,下那麽大的功夫,你能怪別人?”傅林當然不能當李科長的麵罵杜廠長,隻能說,“隻能怪我自己,別人給你一個芝麻,你卻把它當成了西瓜。”


    吃完飯,離開餐館裏,李科長再次對傅林叮囑說,“今天這話你不能對任何人說,這可是違反組織原則的。”傅林再次用發誓的口氣說,“請李科長放心,我用我的人格向你擔保,絕不會把這事透露出去。如果我那樣做就等於在害你,我不能讓你幫忙,又把你給出賣了。”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更讓人鬧心。傅林迴到辦公室,中午時間辦公室裏沒人。傅林呆呆地坐在桌旁,心情極度地哀傷悲涼。在整個評審小組裏隻有一個人在替他說話,這是傅林事前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雖然李科長說隻有他和沈科長兩人是在替他說話。但傅林心裏隻感激沈科長一人,因為他知道李科長跟康明利的關係很不一般,不會不替康明利說話。


    雖然沈科長跟杜廠長也有緋聞,但傅林從不對沈科長有任何反感,總覺得沈科長人長得漂亮,風度翩翩,性情溫和,每次見到他時,總是像姐姐對弟弟那樣對他關心客氣,讓傅林感覺隻有在她沈科長的眼中,他傅林才是真正德才品貌樣樣好的男人。所以,他一直對沈科長懷有一種感激和愛慕之感。


    傅林在腦海中把每個班子成員的麵孔都想了一遍,覺得他們一個個都是一副虛偽而冷漠的麵孔。平時,他們哪個人有了重要一些文章不是跑來讓他傅林幫著撰寫,想著在這些事情上需要他們公正公平地說話時,他們卻都變成了另外一副嘴臉。真是事不出,不知誰近誰遠;人不品,不知誰濃誰淡。別看他們平時講起大道理一個賽似一個,可是,要是幹那種謀利坑人的事來可是精明強悍毫不含糊。就因為他們都得到了康明利的一些錢物,就把公平正義拋在了一邊。當然除此之外,他們也都不想看到他從一個秘書科的科員一下子升為了副廠長。雖然平時常常聽到他們在誇讚他,但在他們的心目中,他卻是微不足道無足輕重。他以後再也不會相信他們的那種假惺假意了。


    這讓傅林想起了一段名言:不要哭窮,沒有人會給你錢;不要喊累,沒有人會幫你做事;不要哭泣,沒人會在乎你這樣;不要認輸,沒有人希望你贏;不要指望別人,隻有自己最可靠。所以,不管你結果怎樣,都不能悲天憫地怨天尤人。唯有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再繼續地朝前走。人生就是這樣地殘酷和現實,你必須要堅定信念頑強不屈地走下去。


    傅林現在已經看透了,在電機總廠這樣的國企單位裏。就拿傅林自己來說,得到這個秘書的科員也是付出了十年寒窗和十年努力。可是,有多少人甚至連大學的門都沒有進過,所以,對普通人來說,能晉升到國企單位的幹部圈內該是何等地艱難,隻有極少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所以,在這種單位裏工作,你隻能寒心沮喪,根本看不到晉升的希望。


    到了上班時間,傅林又把那份調動申請書從抽屜裏拿了出來,直接去了杜廠長的辦公室。一進到辦公室,傅林二話沒說,就把調動申請書朝著杜廠長麵前一放,說,“杜廠長,我還是那個要求,你放了我吧,我真地不想在這裏再呆下去了。”杜廠長見傅林又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就說,“是不是沒競選上副廠長,灰心喪氣了?”傅林不客氣地說,“那是你們早就內定好的,競選演講那一套是你們做樣子讓人看的,把我又給耍弄了一迴。”


    杜廠長用非常嚴肅的口氣批評著說,“你看你是怎麽說話的。人事改革這麽嚴肅的事,讓你一說就跟兒戲一樣。”傅林說,“不是我這樣說,而是有些人本身就把這事當成了兒戲。”杜廠長皺起眉頭,說,“誰把這事當成了兒戲?你給我指出來,讓我看一下。”傅林說,“演講現場和演講效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文件中說得很清楚,說演講中要站在改革發展的前沿和高度,協助主管領導規劃本單位未來創新發展的藍圖,把改革發展作為這次選拔幹部的重要途徑。可是,你看看他們誰在演講中把這一項作為演講的主題?而且,康明利的演講全部是在拿著稿子照本宣科。這哪是在演講?可是,評審小組憑什麽就判定是他獲勝,而不是我獲勝?”


    杜廠長被傅林的話給問住了,但他思緒片刻,用勸導的口氣說,“文件中規定的選拔條件很多,不隻看演講效果和演講內容,重要的是要看候選人的思想品德、專業能力和群眾基礎等。”傅林說,“論思想品德,我多少年來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從未多拿多占,吃喝嫖賭,難道我沒有他康明利好?論專業能力,他康明利是學機械的,不是學電機的,而且,他整天忙著吃喝玩樂,迎來送往,啥時把專業放在了心上?論群眾基礎,我連續幾年在全機關的年終測評中名列第一?我除過在職位上比他低半級,其他方麵哪點不如他,為什麽這次競選是我落榜?”


    杜廠長一時啞口無言,但他確有能言善辯的本事,那就是無理也要辯三分,能把死人能說成活人。他說,“那是你的一麵之詞,不是評審小組成員有綜合評判。”傅林說,“難道我說的話不是真的?難道評審小組成員的綜合評判就是公平公正?而且,他康明利憑啥就能把那麽多的職工拉來給他助威喝彩?這公平嗎?你們當領導的為什麽視而不見見而不管?這公平嗎?說不好聽的,隻要把你們這次選拔過程扒出來亮一亮,哪個過程不是在弄虛作假做樣子給大家看的。事先我就聽別人說選誰不選誰早就內定好了,當時我還不相信,沒想到結果就是這樣。如果你們已經事先擬定好了,就不要再引誘我去參加這種競選,至少也不會讓我白白花費那麽大的功夫和氣力,讓我抱著那麽大的希望去爭取。”


    杜廠長再次嚴肅地否定,並反問道,“誰說這是我們事先擬定好的?不信,你可以看會議記錄,有會議記錄作證,可以看出這是不是我們事先擬定好的。”傅林說,“好,你把記錄拿來讓我看。”杜廠長說,“會議記錄在關科長那裏。”傅林說,“你打電話讓她把記錄拿來。”杜廠長說,“算了,記錄是不能讓你看的,這是組織原則,也不利於大家的團結。”傅林說,“什麽組織原則和團結,不過都是你們的借口。”接著,就說,“這事到底是怎樣,你杜廠長心裏最清楚。不過,我來找你不是跟你辯論這種事,你還是饒了我吧,放我離開這裏。”杜廠長沉思了地會,說,“這事讓我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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