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出了殯儀大廳,便要到一片空地上去焚燒花圈。花圈很多,三五十個大花圈要燒上好大一會。傅林就站在旁邊看著那些因與死者決別而哭得死去活來的親屬。此時,徐靜由姐妹們攙扶著朝這邊走來,淒厲慘痛的哭叫聲讓人聽起來就覺得天暈地暗,惶惶不安。為了不讓她再受刺激,徐靜的姐妹們直接把她送到了那輛奧迪轎車上,然後就讓司機開車走了。車開走了好遠,還能聽到徐靜那昏天暈地的哭聲。


    花圈燒完了,傅林便與同學們一起隨車返迴。也許是剛參加完葬禮,大家的精神都受到了些刺激,也可以說心靈上受到了一種洗禮,心情顯得十分地沉重,對人生的意義和本質自然少不了會有一些新的感觸和思索。果然,有人耐不住沉悶,開始抒發議論起來。


    一位過去在各方麵都不太起眼的男同學不無感慨地說,“平時,人總是要爭這要爭那,唯恐自己爭的不多,獲的不多,可是,看看今天這場麵,人一死,化成了一縷青煙,便灰飛煙滅了。”一位在中學當教導主任的女同學說,“有些人為了一周幾元錢的課時獎金都要跟你爭得頭破血流,要是學校發獎金能選在這裏發,保管不會有那多的麻煩。”還有人說,“應該把政府官員都搬到殯儀館門前來辦公,這樣就不會再出那麽的貪官和腐敗了。”


    傅林聽著便說,“人的本性和欲·望決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小的刺激發生改變。你看朝這殯儀館來的車哪輛不是豪華轎車和豪華中巴?如果真能這樣,思想工作和廉政建設也就可以不用搞了,隻要組織領導幹部們往殯儀館來上幾趟,豈不是把什麽腐敗和貪欲都給戒除了?”韓凱一旁插言說,“別看眼下個個感慨頗多,等一迴到單位,還不都是跟過去一個樣子。”


    史文昌是律師,天天跟打官司的人呆在一起,對人性的理解自然要比常人要多一些。他說,“人的欲·望就是人生。人的許多欲·望都是通過占有來實現的。所以,欲·望就是人的占有欲,而人的占有欲是無限的。但是欲·望這種人性卻是有好有壞,不是一個善字或是惡字所能概括的。唯有離開人世才是一個人占有欲的結束。”


    不知哪位同學還朗誦起了紅樓夢中的《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車又迴到了徐靜家的門前,同學們都下了車。徐靜家人要請同學們吃飯以表示感謝。可同學們都說有事要急著迴家。等徐靜家人離開了,大家似乎又並不想急著離開,反正大家都已經請過假,不用再去上班了。於是,有人提議老同學已經好久沒有聚會了,何不趁此機會聚在一起聊聊,探索一下人生的意義。聽到這話,班長韓凱就發話了,說,“今天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誰也不許走,一起到聚義堂裏報到。”聚義堂是北郊正街最出名的一家大飯館。於是,大家便紛紛地打的乘車朝聚義堂奔去。


    剛畢業那陣子,同學們幾乎每年都要聚會一次,可是,後來,不知是因為工作太忙,還是大家的職位和身份都有了變化,大家的關係開始慢慢地疏遠了,聚會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最後就不再有人出頭搞聚會了。通過幾次聚會,傅林也對同學聚會產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感覺。因為這種聚會本該是同學們相聚和感情交流的場合,可是,漸漸地,不知不覺地就演變成了某些人炫耀財富和權勢的場合,從而使得那些官職不高和單位效益不好的同學受到了慢待和傷害。


    最初,傅林對參加同學聚會也熱情很高,因為他畢業後被分到了一家國營大廠,可以說是件很幸運的事,和同學們在一起相比多少還有種優越感。可是,幾年之後,許多以前不如他的同學一個個地都當上了科長和經理,有的還當上了處長和副總經理。而他還隻是個機關秘書。所以,再參加同學聚會時,心裏不免就有些酸楚與不平之感。到了最後兩次聚會時,他幹脆就借故說太忙沒去參加。


    到了聚義堂餐館,大家選了個大包間,要了兩桌酒菜,圍坐在一起。韓凱給這次聚會選的主題是:林浩雖然不在了,我們還要好好活著。這個主題實在是太妙了,不但讓大家感覺到就是自己混得再背再差,也比林浩的下場好;而且,也使得大家真正地認識到,與生命相比,官職和財富是那樣地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這樣一來,大家又像是重新迴到了學生時代,沒有貧富之分,沒有官職之分,班長就是這裏的權威和老大。


    實際上,現場之中,就數韓凱混得最背。他剛畢業不久就是廠辦的主任,因為廠子倒閉變賣,他早就沒了職業,現在整天跟同樣下崗的妻子一起在南郊一條不太重要的街道的一條小巷子裏開了一家江南小吃店,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所以,當大家看到韓凱用這種信念來鼓舞大家時,都感動地含淚無聲。有幾位頗有同感的女同學竟哭了起來。大家都被這種場麵感動了,於是,就有人提出同學之間要相互幫助,應該開展個手拉手、結對子、獻愛心的活動,扶植貧困的同學共同致富。


    這個建議頓時贏得了大家熱烈持久的掌聲。史文昌當即就說,“班長是咱們班裏最有威望和最有組織能力的人,如果班長不嫌棄,可在我的律師事務所擔任辦公室主任。”可韓凱連聲感謝說,“感謝感謝,可是,我這個人太直率,太正統,太保守,而且也沒有律師方麵的經曆和專長,搞律師工作可能會幹不好。所以,我這個人還是不適合幹律師。”


    其實除過班長之外,其他同學還都算混得不錯,隻是職位低了一些,經濟和生活還都過得去。而且大家也都很敏感,都不想在這種場合出這種風頭,生怕露出了淺薄和輕狂,傷害了別人。所以,手拉手和獻愛心的活動很快就顯得不合時宜了。於是,大家就開始相互地碰杯和敬酒,說些美好和祝願的話語。


    有位叫嚴明的同學,是傅林的同座。在大學期間,跟一位外校的女生愛得死去活來,常常出外與那女生約會,有時,整夜不歸。所以,學習就很受影響。考試時常常請求傅林暗中幫忙,才總算一次次地涉險過關。所以,一直對傅林心懷感激。畢業後,嚴明被分到了一所中學教學,但他不喜歡教書,就應邀到剛成立的秦都商貿公司當了公司的秘書。時下,他已是秦都商貿公司的副總,光月薪就是三千元,還不算獎金和其他補貼。他算是同學中混得最火,職位也是最高的。所以,同學們都紛紛地找他碰杯敬酒。


    傅林最不善於找人碰杯和敬酒,更不會說那些奉承話,特別是不喜歡對職位高的人趨於奉迎,就先去找一些被冷落和不被關注的同學碰杯敬酒。但嚴明卻主動來找他敬酒。喝過酒,嚴明坐在了他的旁邊,說,“現在總算當上科長了吧?”傅林知道嚴明這話是出於真誠的關心,就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還是原來那樣。”嚴明頗為吃驚地說,“你們廠領導怎麽啦?眼睛都裝在褲襠裏了?像你這樣的人才不用,道是要用啥樣的人?”


    傅林心裏不禁有些傷心和委屈,就說,“現在是關梅在我們科當家執政。”嚴明說,“關梅這人當衣服架子還行,怎麽能當科長?”傅林淡然一笑,說,“有些話沒法說。”嚴明自然明白傅林的話意,說,“關梅不就是那個會演節目的漂亮女生?不是和你的關係挺好?”傅林歎了口氣,說,“人總是會變的,特別是當了官,就會變得很快。她現在差不多快要變成慈禧太後了。”


    嚴明一聽這話,說,“這樣說你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傅林歎了口氣說,“差不多吧。”嚴明就用試探性的口氣問傅林,“你就沒考慮一下該換個地方了?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東方不亮西方亮,此處不留爺,隻有留爺處。”傅林說,“咋能沒想過,可是現在到處下崗減員,人家單位就是要人也都要年輕人,像我這樣都過了三十五歲了,誰還會要?”嚴明說,“薑太公八十歲才出山,為周武王成就了天下大事。你才剛過三十五歲,怎麽就沒了雄心壯誌?”傅林說,“我又不是薑太公,再說時代早就變了。要是現在薑太公在世,照樣沒人要他。”嚴明說,“時代總是在變的,但不管時代咋變,人才總是需要的。特別是當今社會與世界的競爭日趨激烈,而競爭的焦點就集中在人才的競爭上。”傅林說,“這話沒錯,可是,我又算是啥人才?我即使是個人才,可領導不認為我是人才,我也就不是人才。”


    嚴明把剛上桌的甲魚肉給傅林夾了一些,放在他麵前的小盤裏,然後用鄭重其事的口氣對傅林說,“老兄切莫妄自菲薄,像你這樣具有文學寫作的專長,又懂得電機技術、市場營銷和經營預測的人,說不好聽的,在全國整個電機係統也扒拉不出幾個。若是傅林老兄不嫌,我可以給我們老總把你的情況說說,讓你過來給我們老總當助手。我們老總可是很看重人才。”傅林一聽大喜,就說,“嚴兄為何不早點為我指點迷津?”嚴明說,“我想你這樣的人,早晚會在廠裏混個不錯的職位,所以,害怕影響你的前程,就沒敢提這個茬。”


    傅林想了想,有點擔心地說,“以嚴兄之見,該拿點啥東西作為引見?”嚴明一聽,馬上嚴肅地說,“我們老總可不吃這一套,你要真地給他送什麽東西,他真地要小看你了。”傅林解釋著說,“我是說我該拿點什麽東西來向你們老總證明我的專長?”嚴明說,“啥也不用。我們老總看過你在《電機效能技術管理》上發表的那篇關於電機行業產品結構與營銷狀況的論文,還召集全公司的經銷人員和業務經理對你的論文進行了詳細的研討,並根據你論文中的分析與見解製定了一些切實可行的製度和措施。這些事情你們廠裏恐怕還沒人知道吧?”


    聽著嚴明這話,傅林感動得淚水都流了出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為廠裏做了那多的貢獻都被領導視而不見,而一個對自己連認識都不認識的商貿老總竟會對他的文章如此地重視和高看。他不由地想起了那句“士為知已者死”的話,心想,如果他能在這位老總手下工作,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境況和感覺!


    經嚴明這樣一說,傅林馬上想起了前段時間,經銷科的一位經理曾對他說過,“傅林呀,你的那篇論文在全國的電機行業中反響很大,你知道不知道?”傅林隻知道自己的那篇文章獲得了研討會的一等獎,給了五百元的獎金,別的事他一概不知,就搖了搖頭,說,“沒聽說。”那經理說,“聽說人家秦都商貿公司把你的論文打印成冊,每個營銷人員和經理人手一冊。前幾天他們又在桃花源山莊連開了三天研討會,專門對你論文中所闡述的形勢和對策進行了分析和研討,製定了他們公司的營銷戰略和規劃。”傅林當時對那位經理所說的話並沒有太認真,因為他覺得自己那篇論文隻是一篇一般性的行業性調研報告,又不是哪位重要領導的講話,哪會被人如此地看重。當時,他也隻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然後就把那話忘掉了。聽嚴明這麽一說,傅林才真正地認識到自己那篇調研報告原來是篇電機行業的非凡之作。頓時,覺得自己的才華和身價也一下子變得不同一般了。


    傅林對嚴明說,“那就請嚴兄幫我向你們老總推薦一下,如果事成之後,再下願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對嚴兄感激一輩子。”嚴明說,“沒問題,我想我們老總能得到你這樣的人才,肯定會喜出望外,如當年劉備見到了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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