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傅林擋了輛出租車,把母親送到了火車站候車大廳。在候車時,母親安慰著傅林說,“你倆既然離不了,就好好地往下過吧。”其實,母親說這話很無奈,她和繼父也沒有什麽愛情,可她不是也跟繼父過了這二十來年。這讓傅林對母親有種特別的感動和敬意。


    母親十六歲時嫁給了父親。那時,父親家是當地的大戶人家,父親不但年輕英俊,也有文化,所以母親很愛父親。解放後,父親帶著母親離開了老家,進到了鐵路工程局工作。傅林四歲那年,父親帶著全家從寶成線遷到陝西蒲城洛河修建鐵路大橋,因父親有文化,被調到西安工作。母親帶著三個孩子繼續住在洛河邊上的窯洞裏。本來,父親要在西安穩定後要接母親和孩子去西安,可是,卻突然因工遭遇車禍。


    父親離去後,三個孩子雖然由單位的撫恤金供養,但他們的居處再也無人照管。母親帶著孩子在鐵路工程處施工現場的邊上住著,可是,鐵路大橋很快就會修建完工,一旦完工後,鐵路工程處就要遷到別的地方修鐵路,母親和孩子就無處可去了。洛河邊上是一片荒坡野地黃土高坡,方圓幾十裏都看不到人煙,夜間總是有狼群嚎叫,有時還會有餓狼來到窯洞尋找食物,鑽進破麻袋搭起的門簾,閃動著藍色發光的眼睛,嚇得母親要用大聲喊叫嚇走餓狼。


    鐵路單位的工會見母親帶著三個孩子沒了照管,就把繼父介紹給了母親。繼父是抗戰時期的老兵,因胳膊中彈造成殘疾離開了部隊,剛好原來跟父親是一個工班的同事。繼父因脾氣太倔,說話太直,年過三十五六了還沒結過婚,別說沒結過婚,連對象都沒談過。當時,母親才二十六七歲,不但年輕,也很漂亮。所以,母親根本就沒相中繼父。可是,母親考慮過了,如果她不願意這門親事,就得要帶三個孩子迴農村老家,可農村老家的生活太苦,母親不想讓孩子們吃苦。所以,她跟繼父結了婚。


    這些年裏,母親始終把繼父當成恩人,對繼父的照顧無微不至,繼父脾氣很倔,性格很直,常常會因一點小事就跟母親發生爭吵。可是,母親總是讓著他,在他發脾氣時,就一聲不吭地躲到一邊。傅林每年迴家過年時,母親都會讓傅林給父親焚香燒紙。每當提起父親,母親就會暗自落淚。傅林知道雖然父親死去了這多年,母親卻始終都在懷念著他。


    聽著母親的話,傅林說,“要是能往下過,幹嘛還要離婚?問題是我們兩人早就過不下去了。可是,昨天他們單位領導過來說的那些話,讓我沒辦法當著他們的麵再要離婚,否則,他們會說我太不通情達理。”母親發愁地說,“人家離婚都沒像你們這樣難。”傅林說,“再難也要離。”


    剪票口開放了,傅林把母親送到了剪票口,說,“這事別給我爸和我哥他們說,讓他們跟著操心。”母親說,“離得這麽遠,我也管不了你們了,你們以後要把飯菜做好,別老是湊合著吃飯,人老是長不胖。”傅林說,“知道了。”看著母親通過了剪票口,傅林朝著母親招了招手,便離開了火車站。


    母親離開了,傅林的心裏猛然就感到了一種無比的惆悵和失落,好像心裏一下子少了什麽東西一樣。傅林這些年來幾乎每年過年都要迴老家,可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讓他想起了他每年迴家時,母親總是昐著他,有時整夜睡不著覺,當他離開時,母親總是深情不舍。所以,後來他迴家時就不再給母親提前打招唿,而是突然迴到家中,給母親一下驚喜。在離開時,也總是讓弟弟嚴鵬或是繼父送他去車站,不讓母親看到他離開時的情景。他知道母親在失去父親之後,把內心中的愛更多地給了孩子們,因為他離母親最遠,所以,母親給予他的愛比其他人也更多。


    離開了火車站,傅林迴到單位,想趕緊給家裏打個電話,好讓哥哥明天早上去接母親。他來到了經銷科李科長辦公室,因為整個機關裏隻有杜廠長、高書記和經銷科李科長這三部電話可以打長途。經銷科在三樓,傅林屬於行政部門的人,跟技術部門的人不常打交道,也很少來三樓。李科長見傅林來了,就說,“傅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我們科一定是有事吧?”


    李科長喜歡打乒乓球,傅林初中時曾在縣裏打過全縣中學生乒乓球比賽的第二名,隻是後來上了高中就不再練球了。到了機關後,因為工作忙,還要抽時間寫作,傅林也很少打球,隻是在機關工會開展活動時打一下比賽,而且每次都能贏李科長。三樓的經銷科旁邊就有一個乒乓球室,雖然也有幾個球迷陪李科長打球,但有時中午吃過午飯後,李科長也會打電話要傅林過來練上一會。可以說傅林和李科長是關係不錯的球友。


    傅林對李科長說,“我想給老家打個電話,好讓我哥明天早上去火車站接我媽。”李科長馬上從抽屜裏拿出鑰匙給電話機解鎖,然後對傅林說,“好了,你打吧。”傅林便撥通了鄰居李媽媽家的電話,說,“李媽媽,我是傅林,我媽今天坐車迴去了,麻煩你給我爸說一下,讓我哥明天早上接我媽,她乘坐的是西安到南寧的列車。”李媽媽問,“你媽怎麽才去兩天就迴來了?”傅林說,“她說我爸身體不好,需要照顧。”李媽媽說,“好,我這就去給你爸說。”


    打完電話,迴到辦公室,傅林就開始忙了起來。這段時間,因廠裏要開職代會,準備工作十分地繁雜,除過開會的地點和會場的布置由行政辦負責之外,會議的組織、通知、座位安排、票箱、簽到表、會議議程,還有廠長的報告和書記的講話等都要由秘書科來準備。眼下,秘書科長小林已升為工會主一席,新科長還空缺著。他想無論是從能力和年限,還是機關測評來看,他幾乎可以說是眾望所歸的不二人選。所以,他想利用這次機會展示一番,好為以後的提升創造條件。


    雖然每項工作都有分工,但傅林都必須一項一項地把關,哪怕名單和文字中的每一個字和標號都不能出錯。一旦出錯,就是一個事故。如前兩年開職代會的第一天早上,傅林提前進到了會場,一眼就看到了橫幅上把“第十三屆職代會”寫成了“第十二屆職代會”。傅林馬上把行政科的王科長叫來,對他說去年是第十二屆,今年是第十三屆了。王科長也馬上明白過來,因為這橫幅是別人去製作的,製作完他也隻是大眼看了一下,沒看出上麵的錯誤。可是,會議馬上就要開始,有些代表已經進到了會場。傅林讓王科長趕緊想辦法用白紙剪出一個“一”夾在那個二字中間。王科長讓人找出白紙和剪子,剪出了一橫用大頭針別在了二字的中間,以保證會議能正常召開。然後,又派人去重新製作一個新的橫幅,好在中午吃飯時把有錯的橫幅換過來。即使這樣,還是能讓人一眼就看了出來,而且,領導也為此非常地生氣,嫌王科長沒把工作做細做好。


    此外,傅林前些年還遇到過一次嚴重的事故,不過,這次事故是印刷廠發生的。總廠慶祝建廠二十周年,製作了一個折頁畫冊,照片是領導們選出來的,文字是傅林配上的,包括整個建廠的迴顧和發展過程也是傅林撰寫的。因為是請印刷廠製作,又是印刷品,傅林在圖片的選用和文字的校對上十分地下功夫,一連做了四五次的校對和修改。可是,當畫頁印好送到秘書科時,傅林拿出畫頁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錯誤,原來印刷廠把他的第二次校樣當成了最後定稿。為此,傅林和王科長找到了廠家進行了說明,廠家沒辦法,隻好重新印刷,據說當時造成的損失達四五千元。這兩次事件讓傅林深深地感到事前那怕檢查十次八次,也不能在最後出現錯誤,因為錯誤一旦出現就很難糾正,即使糾正了,也會留下不好的影響。從那之後,傅林對出手的文字特別地謹慎小心,不管是誰寫的或是製作的,他都會仔細地進行審核。這幾乎成了他的一個習慣。


    傅林在公文寫作方麵總是仔細檢查嚴密把關,不容一字一句出錯。對每篇材料或是講話稿也都是句斟字酌,精雕細鏤,想盡量把材料和稿子寫得精致精彩一些,也好為以後的提拔和晉升積累些資本。這樣以來,傅林就很忙,因為有於小蘭在家看管孩子,他也就不用擔心。盡管於小蘭的腰還彎著不能伸直,但可以在屋裏幹些輕活,也可以給孩子做些簡單的飯菜。所以,他中午就不用迴家,把飯一吃,又坐在了電腦前繼續工作。


    他剛坐在電腦前,繼續修改著那份職代會的報告,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拿起電話一聽,是夏小麗打來的。傅林已經很久沒給夏小麗通電話了,有幾次很想把近來發生的事給夏小麗聊聊,可是,因為於小蘭在家,讓他不好給夏小麗打電話,沒想到夏小麗竟給他打來了電話。可是,候傑正在跟別人挖坑,有些話傅林不便當著別人的麵說,於是,傅林就讓夏小麗等一下。然後,便離開了辦公室,跑到了街道對麵的一家小商店裏,給夏小麗撥通了電話。


    夏小麗問道,“近來的心情還好嗎?”傅林歎了口氣,說,“有啥好的,情況進展得非常不好,隻能說越來越糟了。”夏小麗一怔,說,“怎麽迴事?”傅林說,“我見於小蘭老是呆在娘家,不好跟她談離婚的事,就去了他們單位找了他們領導,想讓他們領導對她表明我要堅決離婚的態度。沒想到弄巧成拙,他們領導來了我們家,向我和我媽表明於小蘭不同意離婚,而且她也向我保證她再也不迴她家,她父母也再不管我們的事了,也不同意讓我媽把孩子帶迴老家。如果她自己對我說這些話,我可以不予理睬,堅持離婚,可是,他們領導給我說這些話,讓我根本無法迴絕。所以,我想眼下暫時緩上一段時間,再找機會。反正要想離婚,機會總是有的。”


    於小蘭沉默許久,說,“你真是聰明一時糊塗一時,你去找他們領導,他們領導肯定會向著她,不會向著你。她現在剛做完手術,正處在人生的低穀,怎麽可能跟你離婚?”


    傅林又說,“再是,近來我們科裏的科長提升到工會當了主一席。按理說這個科長輪也該輪到我了。我怕如果我要堅持離婚,她再不同意,跑到廠機關一鬧,會對我非常不利。前兩年,就因為我為了離婚非要去深圳,她就跑到我們單位鬧過一次,讓廠長把我批評了一頓。”


    夏小麗說,“當然,對男人來說,事業最要緊。”她的話雖是這樣說的,但傅林可以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有些陰沉和失落。為了避免尷尬和不快,兩人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掛上了電話。


    因為有於小蘭在家,傅林並不著急著迴家。他一直忙到六點半鍾才離開單位,迴到家裏,覺得家裏開始有了些生氣,不像原來那麽地空蕩冷清了。於小蘭的腰還彎得很厲害,不能直起。傅林本想隻要於小蘭看著斌斌別出外打遊戲也就行了,晚飯可以等他迴來後再慢慢地做。可是,等他迴到家中,於小蘭已經把晚飯做好了。斌斌也已經把作業做完了。這讓傅林有種生活恢複正常的感覺。


    但是,於小蘭做的飯真是不好吃。飯是白米稀飯,不稠不稀稀裏糊塗;菜是一盤炒青菜,也不知道是怎麽炒出的,就跟用白水煮熟的;饅頭是斌斌在小區門前買的,是用機器做的,跟白灰牆麵一樣白,吃起來的感覺也跟白灰牆皮一個味。傅林本身就不喜歡喝白米稀飯,更不喜歡吃這又硬又幹的饅頭,所以,吃起飯來就跟喝中藥似地。但因為於小蘭正在養病期間,能把飯做好就已經不錯,所以,他不能再提意見。可斌斌卻呶著鼻子,一個勁地說,“不好吃。”讓於小蘭感到有些不舒坦。其實這種飯菜傅林和斌斌都吃了多少年了,隻是因為前兩天吃的是母親做的飯菜,再吃於小蘭的飯菜就感到太難吃了。


    吃完飯,傅林道是沒說什麽,就收拾碗筷去了廚房洗刷,洗刷完便進到了裏屋打開電腦開始寫作。可於小蘭卻追到了裏屋問傅林,“是不是今天做的飯菜不好吃?”傅林本想說,“這多年了,我都給你說過多少遍了,你還能不知道?”可是,話到了嘴邊,他覺得還是不能這樣說,就說,“還可以吧。不過,白米稀飯確實不好喝,如果加點紅豆和花生米一煮,做成紅豆稀飯,就會好喝得多。”這話也是他給於小蘭講過多次的話,但於小蘭從來都沒聽過。於小蘭說,“可是,紅豆和花生煮不爛。”傅林說,“紅豆和花生要事先用水泡著,不泡當然就煮不爛。”於小蘭就馬上說,“那你去買些紅豆和花生。你看孩子瘦成這樣,該好好地補一補了。”


    傅林應了一聲,便起身去了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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