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與那位山區女人的接觸,讓傅林興奮了好幾天。一連幾天,心情格外地輕鬆,看天格外藍,看地格外亮。但他也體味到: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也是需要花錢的,而且還是一項不小的消費。可是,他兜裏真是沒有太多的錢了。除過到月底開工資,他沒有任何可以掙錢的路數。他已經想好了,如果下個周日再去見那對姐妹,他真要朝別人借點錢了。


    那天中午,傅林端著飯碗一邊吃著飯,一邊坐在旁邊看著老良跟王科長在傳達室裏下棋。這裏,卡車司機魏小磊來到了傳達室找王科長,說,“王科長,基建那邊要水泥呢,讓咱們去西站貨運站台去拉,可是,到哪去找裝卸工?”王科長停住下棋,反朝魏小磊問道,“這事你還用問我?你在這方麵應該比我懂吧?”魏小磊說,“過去都是找搬運社要人,可是,剛才給搬運社打電話,人家說今天沒人,讓咱們自己想辦法。”


    這時,衛門何順說,“要不,我去給你們裝卸,能給多少錢?”魏小磊說,“一車八噸,裝卸費是四百元。”何順一算,說,“一袋水泥是50公斤,二十袋是1噸,八噸水泥是160袋,要不了半天時間就裝卸完了。”然後,就對王科長說,“王科長,讓我去,半天時間就能掙四百元,跟我一月工資一樣。”王科長一聽,說,“那你去吧,我讓食堂小霍來幫你看門。”可魏小磊卻說,“你一人不行,至少要兩個人。”


    傅林一聽,就說,“要不,我跟何順一起去。”因為他想著周日要去上禾村見那姐妹倆,正愁著沒錢呢。王科長朝著傅林看了看,說,“你這人文謅謅的,幹這體力活行嗎?”傅林說,“我可是從小賣蒸饃,啥事都經過。幹這活真地不算啥。”王科長擔心地說,“你可要小心點,別把腰給閃了。”傅林說,“不會,我可不是富貴人家長大的。”王科長說,“哪好,你們兩人去吧。”


    傅林把飯碗往桌上一丟,便和何順一起出了傳達室。魏小磊看著他們穿著長袖襯衣,就說,“你們穿著這衣服恐怕不行吧。活還沒幹完,衣服就要報廢了。”傅林說,“沒關係,我這衣服本身就不值錢。”何順說,“你的衣服不值錢,我的衣服也不值錢。”跟著魏小磊來到了機關後院裏,上到了駕駛室。駕駛室裏剛好可以坐下三人。魏小磊對傅林和何順說,“今天幹了,明天還要再幹一次。”傅林說,“沒問題。隻要王科長同意。”魏小磊說,“就找不到裝卸的人,他不同意也不行。”


    車開了十多分鍾,來到西站的貨運站台邊上。傅林和何順下了車,來到了站台上。魏小磊指著站台上堆著一大堆水泥說,“這些都是基建科從外地采購的水泥,總共有15噸,要裝兩車。”說著,便把車對著站台邊上倒好,可以讓人直接把水泥裝在車上,然後就蹲在一邊吸著煙。


    傅林和何順開始把站台上的水泥一袋一袋地扛在肩上,裝在車上。水泥堆著有一人多高,高處的水泥還比較好扛,隻要抓住水泥袋的兩個角用力一拉,就能把水泥袋拉在肩上。50公斤一袋的水泥壓在肩上也不覺得有多重,走上十來步就上到了車上,再把水泥從肩上往下一丟,整齊有序地擺放好。但堆放在低處的水泥就不好上肩,就得把水泥袋拉著立起,然後用胳膊抱起運往車上。雖說他從小都是在學校裏長大的,沒有幹過太重的活,可是,他一點都沒感到裝卸水泥有多麽繁重。隻是飄落的灰塵有些髒,弄得他的臉上和身上灰撲撲的。身上的灰塵隻是把衣服弄髒了,可是,落在臉上的灰塵被汗水一濕,都貼在了臉上。但他一點都不在乎,覺得這一下就能掙上兩百元錢,相當於他平時五六天的工資,就覺得這錢太好掙了。而且,這還是在利用上班的時間。


    何順比傅林還小幾歲,又是農村長大的,幹這種重體力活是他的長項。傅林怕自己跟不上何順的速度,讓人家吃虧,就跟何順暗暗地拚著幹。可何順見傅林幹得這麽快,就對他說,“傅林,悠著點,別那麽急。”傅林說,“咱們倆合夥幹,我不能讓你吃虧。”因為分錢時肯定會是一人一半。何順說,“咱們兄弟倆,分那麽清幹嘛?”


    裝滿了大半車,兩人已是汗水淋淋。魏小磊讓他們歇上一會,還給他們兩人買了礦泉水。傅林渴得喉嚨眼直冒煙,可是,他覺得應該是自己給人家買水喝,卻讓人家魏小磊給自己買了水,所以,接著魏小磊遞來的礦泉水,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就對魏小磊說,“應該是我們給你買水喝,卻讓你給我們買了,以後,有空我請你吃飯。”魏小磊笑道,“我也不讓你請吃,隻要你傅林以後當了大領導,別虧待咱就行了。”


    傅林說,“慚愧,我在秘書科都快十年了,連個科長都沒混上,還能當大領導嗎?”魏小磊說,“別人我看不來,但傅林你以後絕對是咱廠的大領導,我有這種預感。”何順也說,“你把咱總廠機關的所有的人都數一數,看看還有誰能超過你傅林的?”傅林說,“人家小林早就超過我了。”魏小磊搖了搖頭,說,“未必,他已經到頭了,再也沒上升的空間了。”傅林說,“還有王科長。”王科長是整個機關裏他唯一信服的人。魏小磊又搖了搖頭,說,“王科長雖然能力強,人緣好,可他是黨校學曆,不像你傅林,可是正經八百的電機工程專業的高材生。”


    傅林說,“也不盡然,財務科的牛學利可是老牌的財金學院高才生,可是,現在都快退休了,連個科長都沒混上。”魏小磊說,“老牛那人一根筋,太拗太倔,領導給他說啥,他不聽,還給領導上課講規矩。這樣的人,誰當領導會喜歡他?”傅林又說,“電機車間的淩師可謂是電機方麵的專家,都50多了,現在不還是一名車間的普通工程師?”


    魏小磊說,“淩師的年齡太大了,不符合四化中年輕化的標準,而你傅林年輕有為,德才兼備,工作踏實,辦事認真,每次機關年終測評的優秀率都排在第一名。”其實,傅林心裏明白,一個人如果太優秀,就會被人家視為潛在的競爭對手,讓人家千方百計地提防著。本來馬副書記離開秘書科時就該讓傅林接任科長,可是,最後卻讓小林當了科長。雖說是領導班子研究的結果,但馬副書記也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害怕傅林當上科長後,會威脅他以後的前程,因為他已經四十三四歲了,還想著等高書記退休後擔任書記一職。如果傅林當上了科長,會跟他競爭書記的職位,因為傅林不但在德才、年齡、能力和群眾威信方麵都比他強。


    於是,傅林說,“雖然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是衡量人才和選拔幹部的主要標準,但選拔幹部還有另一種途徑,那就是不唯學曆、不唯職稱、不唯身份,不拘一格選人才。你看一下咱們總廠領導班子成員的學曆,杜廠長是師大畢業,高書記是軍轉幹部,隻有高中學曆,小林是中專技校畢業,又進修了個黨校大專學曆,紀委吳書記也是軍轉幹部,高中學曆,兩位副廠長,一個是技校畢業,一個是黨校大專學曆,哪個是電機工程專業畢業的?”


    魏小磊說,“咱機關就那麽六七十人,哪個人幾斤幾兩,大家心裏都明得跟鏡一樣,論學曆和才氣,哪個人能比得過你傅林?之所以你傅林現在還沒混出個樣子,那是還不到時間,就跟薑太公一樣,一旦機會來臨,便會大器晚成。”傅林笑道,“到了那時,我恐怕早就退休了。”魏小磊說,“你才三十出頭,急啥急?要不信,咱們打個賭。”傅林問,“賭什麽?”魏小磊說,“如果十年裏你傅林當不上大領導,我給你買輛新自行車,鳳凰永久隨你挑。如果你在十年裏真地當上了大領導,要保證對我魏小磊格外關照。”傅林說,“但願你們的預言能成真,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當上了咱們總廠的大領導,我不但會對你格外關照,對咱們所有的弟兄們也會格外重視,讓大家都能多多掙錢。”魏小磊說,“就憑這句話,就說明你傅林有雄才大略,將來定能成就大的事業。”


    閑聊了一會,兩人又開始裝車。沒過太久,兩人就把一車水泥給裝滿了。魏小磊把車開到了總廠基建工路。總廠基建工地在總廠家屬區的西邊,原來那裏是一大片廢棄的倉庫和原來的單身宿舍區。倉庫和單身宿舍已拆除,夷成了平地,蓋起了十多棟六層的樓房。樓房已蓋成了一大半,最多再有幾個月就要竣工了。而購房工作早就開始了,據說機關人員差不多都已經登記了,按照副科級級別的人可分兩室一廳60平米的房子,要交兩萬多元錢。可是,因為於小蘭這多年來不斷地有病和看病,早就把錢花沒了,還外借了5000元錢,所以,傅林就沒登記購房。實際上,傅林眼下最想做的事並不是買房,住不了新房就住在舊房裏,而他現在最現實最緊迫的事是跟於小蘭離婚,這樣,他就可以跟夏小麗住在一起。隻要能跟夏小麗住在一起,他根本不在乎是住在新房還是舊房裏。


    車開到了基建工地上,魏小磊把車倒在了一個用石棉瓦搭起的臨時防雨棚前。兩人開始卸車。卸車比較麻煩的是必須要把水泥袋先拉到車廂邊上,再扛在肩上,搬到工棚裏擺好。但他們還是很快就把整車的水泥卸下了。幹完活,兩人打開水龍頭,把臉和胳膊好好地洗了一遍,然後跟著魏小磊去基建科領錢。


    基建科設在工地邊上的一棟臨時建成的平房裏。進到基建辦公室,裏麵的人都機關總務和後勤的人員,相互都很熟。看見傅林和何順身上滿是灰塵,過來領裝卸費,總務幹事小陳就笑著對傅林說,“你這裝卸工的級別還不低呀,是副科級的裝卸工。”傅林說,“咱是工農子弟兵,穿上軍裝能打仗,脫下軍裝能下田。”何順則說,“這官名職名都是虛的,隻要把錢實實在在地拿在手裏才是真的。”小陳說,“那道是真的,在你餓肚子時,沒有那五角錢,你就不能把人家那個燒餅拿起走。”


    很快,負責財會的劉小瑩把手續辦好了,讓傅林和何順簽了名,然後給傅林和何順每人兩百元錢。拿到錢,傅林要請魏小磊去吃飯。可魏小磊說,“行了,快迴去洗個澡,好好地歇著去,明天還有一車呢。”


    迴到了機關大院,已是四點半鍾,離下班還有很長時間。傅林覺得衣服上滿是水泥灰塵讓別人見了不好,就給王科長打了個電話。王科長說下午沒事,讓他早點迴去。傅林評心而論不是個喜歡工作和上班的人,隻要瞅上單位沒事就會想方設法地溜號,或是迴家寫小說,或是騎車跑到郊外閑轉。不像王科長那樣,總喜歡把單位當成自己的家,有事沒事就呆在單位裏,哪怕是呆在傳達室裏跟老良下棋,也不急著迴家,還常常在放假期間跑來辦公室裏上網或是跟別人下棋。但這些天裏,他卻一點不想迴家,不迴家還好,心裏就沒有家裏的那些讓人頭疼的事,可是,一迴到家裏,冰鍋冷灶屋裏空空,讓人感覺非常地消沉和沮喪。


    傅林迴到家見斌斌沒在家,就知道他又去樂樂家玩電子遊戲了,因為電子遊戲很容易讓人上癮,一上癮,整個人啥事都別幹了,一門心事就隻想著打遊戲了。這是傅林最為擔心的事。可是,傅林的身上和衣服上有許多灰土,必須要洗一下,換身衣服,否則,出門讓別人見了,就會讓人不拿正眼看你。傅林雖然穿戴樸素,衣服從不買貴的,但他穿衣還是很講究的,哪些衣服適合他,哪些衣服能讓他提精神顯文氣,他心裏還是很有數。對於不適合他的衣服,他寧願壓在櫃子裏,也不會拿出來穿。所以,他給人們的感覺總是書生意氣英俊灑脫,有種文學青年的浪漫與清純。


    所以,他必須趕緊燒水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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