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大學之道,這裏的道,有這樣幾個含義:


    第一,這個道,代表真理的本體,即身心內外所有一切現象以及生命的終極本體。


    第二,這個道,指的是道路和方法,也就是我們要了悟大道,明悟大道,在自己的生命中去體悟體證大道所要走的一條修行之路,修行的道路和修行的方法。


    第三個方麵,它是指我們修行所要達到的目標。這個目標其實就是指人的一生如何將自己的價值發揮出來。就是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你究竟要達到一個什麽樣的生命境界?如何將自己的生命價值最大化等等。


    所以說大學之道的道,它融真理的本體、以及修行的道路、方法、目標,同時還融合了人生觀和價值觀,它代表著人的終極追求。


    《大學》是儒家的重要經典,在儒家學子看來,在儒家的修行者看來,人生最究竟的意義、最究竟的價值、最究竟的目標是什麽呢?


    即: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在明明德


    前麵一個明,有明白、明了、明白的了悟這樣的意思。


    第二個明是[明性]。所謂明性,也就是覺性,在不同的宗教語言體係中,使用了不同的名詞概念去代表。在佛家的修行中,更多地稱之為覺性、自性、佛性,在道家就稱之為道,或者道的本體性——道性。在其他的宗教中有其他的名詞,比如說神性,靈性等等。


    在儒家中除了明性,還有天性,在陽明心學中——陽明心學也是整個儒家的集大成者,將整個儒家的心性學提高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陽明心學中,這個明它就代表自心的本體,這個本體本自具有的性質。在整個儒家的體係中,特別注重道德屬性,所有一切儒家的學說、教導整體上都偏重於道德性。在陽明心學中,這個[明],也就是良知。無善無惡心之體,就是這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有善有惡的時候,已經不是心靈的本體了,而是內心的念頭的波動。知善知惡是良知,能夠知道念頭善惡的那個能知之性,就是良知。也就是這裏的明——明性、覺性。在陽明心學中還有一句教導非常的重要,叫“此心光明”。這也是陽明先生在他臨終前留給他的弟子們最後的教導。“此心光明”的這個明,就是明明德第二個明。


    另外在孔子的學說體係中,[仁]是整個孔子學說體係的核心。那麽這個[仁]也就是這裏的[明]。


    之前寫過一篇關於儒釋道三家學說之異同的一篇文章,其中說到關於三家的“明”——儒家偏重於入世,以及入世做事的這種道德屬性,所以說叫做“此心光明”;道家既側重於出世,清修、清淨、逍遙、自在,同時又注重道的奧妙、玄妙。所以說在道家中可以用“此心妙明”來表示;而在佛家中,對於這個明性,更準確的說法叫佛性,而在佛性中,空性和明性是一體雙運的,空而明,明而空,它是一心的兩麵,自心本體的兩麵,一麵就是明性、覺性,另一麵就是空性。所以說可以用“此心空明”來代表。但不管是“此心空明”、“此心妙明”,還是“此心光明”,其實都是指自性本心的本體本自具足的明性之德。


    明明德,這個德有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就是這個德是指自性本心本自具足的性德。什麽是性德?就是它最根本的性質、本自具足的性質。所以說它是本有之性。這種本有之性體現在人的身上,就叫做本有之德。上麵說的此心光明、此心空明、此心妙明,其實都是自性本心本自具足的性德。第二個層麵就是自性本心的性德顯化在一個修行者的生命之中,以他的身口意的言行體現出來,那麽這就是德行。品德、功德、大德等,說的都是這個德。


    也就是說性德一方麵它是形而上的,它是自性本心的本體。而當它具體的顯化到我們的生命之中的時候,顯化到修行者的生命之中的時候,形而下的顯現就被稱為德——自性本心本自具足的性德。


    除了上麵說到的以外,在佛家的《心經》中,對於自性本心性德的表述更側重於從自性本心的本體屬性上去闡述。比如說“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等,所有這些其實都是對自性本心性德的描述。因為佛家的修行更側重於從自性本心的本體去了悟它的空性,所以說它更側重於從體的角度、體性的角度去進行觀照和體悟。從這樣的角度來看,自性本性的本體具有這樣一些性質。比如,沒有任何形象,離於任何形象,不屬於任何一種生滅的現象。也就是說它本自無生無滅,它離於一切二元對立的概念。我們在認識所有一切現象的時候,通常習慣於用一種二元對立的這種邏輯性思維去認識現象,而自性本心的本體,它是超越這些二元對立的思維的。所有的生滅、來去、善惡、垢淨、長短、增減、生死等等所有這些二元對立的這種認識的方法,都不能用於認識自性本心。


    而如果我們一直不能放下對這種二元對立的執著,不能以一種超越性的眼光去體悟自性本心的話,那麽你就很難明了、很難見到、很難悟透自性本心的真相、真性。在佛家心性智慧中,除了空性是非常重要的一麵外,明性其實同樣非常重要。但是對於這個明性,在顯宗裏麵一般沒有作為一個重點進行闡述,但是在密宗中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麵。也就是說心靈的明性,這個明性也就是覺性,也就是心靈本自具足的功能性。空性是說自性本心的本體離於一切現象,不在任何現象之中,不在時間之中,不在空間之中。因為所有的時間空間以及生滅的現象,都是因緣而生的現象。但是自性本心的本體,它是離於現象的。比如說你去觀照自己的心的時候,根本就找不到自心的本體,找不到一個有實質的內容。但空性僅僅是這個自性本心本體屬性的其中一個方麵。佛家之所以特別注重這個空性,就是要用對這個空性的了悟去破除人們對於所有一切現象的執著。這個目的在這裏。因為隻有破除了所有的執著,最終才能達到究竟解脫、究竟自由的境界。


    但另一方麵,這個超越性的自性本心,它又是所有一切現象的根源。佛家對於此方麵的闡述相對而言會少一點,在道家中就會特別注重這方麵的修行。因為所有的一切道家的法門,特別是法術類的,都是基於對這個明性功能作用的開發。自性本心,一方麵它是空性的,但另一方麵它又具足一切可能性,這個一切可能性在佛經中有這樣的偈語,“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所謂的法,其實就是指所有在因緣中產生的現象就叫做法。除非指向的是無為法,而無為法就是自性本心的另一個名字而已。


    那麽這個明性都具有哪些性質呢?自性本心的明性、覺性,具有能生一切、能顯一切、能現一切、能感一切、能知一切、能覺一切的性質。所有的一切現象,能在自心中產生出來,並且能在自心中顯現出來,而且能以自心的覺性感知它、覺知它,而且能夠覺照它、覺悟它。這就是明性的作用。


    但是如果你這種感知、覺知僅僅停留在現象的表麵的話,就會產生一個錯覺,這個錯覺就叫做執幻為實。我們的心會把自心的能知能覺,執著為主體,而把覺知到的一切現象執著為客體。於是主客二元的對立就形成了。形成了二元對立之後,所有不同的現象,就在這個二元對立的世界中不斷地分化出來了。


    而佛家修行呢,就是在對各種現象的觀照中,深入的去穿透現象的表麵,進入到現象的深處,直到穿透所有的現象,看透所有的現象,徹底了悟這些現象其實是覺性的作用。這個時候在你的觀照中就呈現為,所有一切現象皆是覺性的作用所產生的現象又映現在你的覺性之中,於是它們就達到了合一,達到了合一之後,就沒有了自心與現象的對立。這個時候一切都消融於自性本心的本體之中,隻剩下自性本心本自具足的覺性光明,這個覺性光明就這樣赤裸地照耀著。這個時候就叫做明。


    所謂“明明德”,就是讓自性本心本自具足的覺性,這個覺性本自具足的自明性、自覺性,讓這種性質它的功能性發揮出來,從而最終達到自明、自覺的目的。明明德,佛家有一個更常見的說法,就是禪宗所說的明心見性,明心見性其實就是明明德。


    在親民


    在不同的版本中,對於這兩個字有不同的說法,有的是[親民],有的是[新民],不管是親民還是新民,最終它都可以迴歸到自覺覺他這樣的修行之中。明明德就是內修,親民就是外修,明明德就是自覺,親民就是覺他。親民,在後麵會有更具體的內容,也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都是屬於親民的內容,正心誠意格物致知,則都是屬於明明德的內容。


    中國文化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色,就是天人合一,自他一體。所有的內修,同時也包括了外修,所有的外修,同時也包含了內修,隻是側重點有所不同而已。明明德和親民,是修行的兩麵,一方麵要明明德,要覺悟自己的自性本心,要使自性本心本自具足的光明性德在自己的生命中顯發出來,而修行的另一個方麵就是要讓這些顯發出來的自性本心的光明性德要化為生活中實際的妙用,要把它用出來,要把這種光明性展現出來,化為鮮活的智慧,而這種鮮活的智慧就體現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樣的行為之中。


    在儒家中經常有這樣的一句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獨善其身,就是指明明德,就是自覺,兼濟天下,就是親民,就是齊家治國平天下。所謂的窮和達就是指不同的因緣條件。當條件不具備的時候,那你就修好自己。當條件具備了之後,就去無私的利眾。這種條件既包括各種外在的環境、各種不同的因緣條件,同時更重要的還在於修行者自身的條件——你首先要能夠明明德,如果明明德做不到,就無所謂親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沒有明明德為基礎為前提的話,那麽後麵所有這些都無法達成。


    親民,用儒家的另外一種說法,其實它就是傳道授業解惑。在韓愈的《師說》裏麵,對於什麽是儒家之師說得很明確。儒家之師,它就是將儒家的聖賢之道——大學之道、明明德之道、親民之道,傳授給更多的人,通過這樣的方式去影響更多的人融入到儒家的聖賢之道中。還有一個詞叫做經世濟用,其實經世經用才是“經濟”這個詞的本意。所謂的經世濟用,就是這裏說的親民,不管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它都是經世濟用在不同範圍內的體現。


    經,就是經營,就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那種智慧的妙用。將智慧融入到具體的事情之中,去利益這個世界就叫做經世濟用,也就是將自性明德化為利益世界的智慧活水,應用到各種不同的領域,去利益更多的人,就是經世濟用,也就是這裏說的親民。


    對於親民,還有一個版本叫做新民。新民的新,就是革新、新鮮、鮮活之意。可能用新字呢更能夠體現出專注於內修的意蘊在裏麵,《大學》後麵的內容中也有很多內容都會講到“新”。


    對於這個[新民]的新,新鮮的新,革新的新,用禪宗裏麵神秀禪師的那四句偈作為注解其實是非常合適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就是這個新,就是時時都是新的。你的心始終安住在自性本心的當下,不念過去,不慕未來,時時自覺,時時更新。當你這樣去修行的時候,在你的生命中所發生的每一個當下,它都是鮮活的,它都是自心覺性當下的顯現,從不會重複,這種顯現是非常鮮活的。這個需要在每個人在觀照自心的過程中,去深入地、仔細地體悟這一點。


    民,對於[民],如果從外修的角度,就是指我們身外的所有一切人事物,一切與我們有緣的生命。在儒家的體係裏,就是家國天下。


    民,在內修中,它指向的是內心的各種現象,比如內心的念頭、情緒、情感、思想等等,所有這些都是“民”。而修行,就是讓你生命中真正的那個君王把他解放出來,讓他當家作主,而讓那個“民”迴歸到民所應該所處的位置,所有的一切內心的念頭、情緒、情感、思想,這些都是君王的輔佐,都是自性本心生起的各種智慧妙用的工具和道具,而不應讓“民”成了自心的主人。


    而與“民”相對的,就是“君”。什麽是君呢?君就是自性本心,而所有基於自性本心在不同因緣條件下所產生的各種內心的現象就叫做民。如果你的內心中自性本心能夠做主,就叫做君臨天下。如果自性本心不能做主,而讓那個民做了主,那麽這就是迷妄,就是無明,就是苦海,就是輪迴。


    在止於至善


    在不同的學者那裏,對於大學開篇的這一句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有不同的解讀。


    有的觀點將這段話總結為“三綱八目”。明明德、親民和止於至善,認為這個是修行的三綱,即三個最重要的綱領;而正心誠意,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八項內容就被稱為八目,然後合稱為“三綱八目”。“三綱八目”就是整個大學的核心和靈魂。這是其中的一種觀點。


    另外一種觀點,是“兩綱八目”。明明德是一綱,親民是一綱,而止於至善,其實是指不管是明明德還是親民,都要最終達到止於至善的境界,也就是說止於至善,是明明德和親民最終所要達到的目標和境界。所以真正的綱呢,就是明明德和親民這兩綱,而這兩綱與後麵八目的關係是這樣的,明明德對應的就是正心誠意格物致知這四目,親民對應的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四目。然後這兩個方麵八個內容的修行都達到了至善圓滿的境界,就完成了大學之道的修行。


    這兩種觀點呢各有其優勢,我們可以分別去汲取他們不同的優勢,吸收他們其中的對我們修行有用的東西就可以了。


    [至善],如果從第一種觀點三綱的角度,那麽這個“至善”指向的就是自性本心本然的境界,就是自性本心本自自在本自圓滿的那個境界,無增無減,不需要增加什麽,也不需要減少什麽。而明明德和親民的修行,最終就是為了達到自性本心本然圓滿的境界,這在道家中用“道法自然”來進行表達。


    然後再說“兩綱八目”,在這樣的解讀之下,那麽止於至善這個至善,就相當於是對一種境界的形容,不管是明明德還是親民,都要達到最完善最圓滿的境界。對於這種至善的境界,在儒家中還有一個詞可以來表達這種不管是明明德還是親民這兩個方麵都達到了最圓滿的那個境界,也就是孔子在《禮記大同篇》中所說的“大同”——天下大同,它既是指一種社會治理的境界,同時也是指一個儒家修行者內外兼修,所達到的至善境界。


    大學開篇的這句話,是整個大學的靈魂所在,不管是三綱,還是兩綱,都是整個大學之道修行的核心綱領。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主要包含兩個方麵的修行,一個是內修,一個是外修。內修就是使自己本自具足的自性的光明、自性的明德顯發出來。外修就是使這種自性本心的本自光明的性德,能夠化為鮮活的智慧,體現在具體的言行之中,體現在具體的入世做事之中,體現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這種經世濟用之中。然後再進一步,將內修和外修這兩個方麵融為一體,內修之中有外修,外修之中有內修,直至達到至上圓滿的境界。當一個修行者在內修和外修這兩個方麵都達到了至上圓滿的境界,這樣的修行者就成為了一個儒家所說的大人、聖人。這樣的人,也就是與道合一的人,他本身就是道的載體,就是道的鮮活的化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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