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樣一番話似乎要比任何的告白、承諾更能打動人心。


    當然,薑凝知道,陸定權也並不是向她告白,隻是等於作為丈夫,給她的解釋以及承諾,讓她放寬心。


    薑凝聽了的確心裏很暖,也有點不是滋味。


    她想起白天給他處理傷口時,看到男人大掌上其它地方隱隱的陳疤,和指腹下粗糲的繭。


    能在身後托付寡母孤妹的戰友,一定是過了命的情誼。


    陸定權,他也是從那樣的槍林彈雨中掙紮爬出來的,所以提起犧牲戰友的往事時,反而顯得風淡雲輕。


    因為他切身經曆過,隻是比較幸運,能走上迴家的路。


    但有的人永遠不行了。


    .


    去鬼市的時間定在後天晚上,據說那天會是個大晴天。


    薑凝準備好一切要帶的東西和錢,這天早上起來刻意打扮得很低調。


    一身打補丁的小碎花衫,袖子都磨了毛,舊黑布鞋,一條毛糙的粗麻花辮子,脖子臉還刻意抹深了膚色,配合著一臉無辜懵懂的小表情,嗯,整個人比村姑還村姑,總之看起來完全沒有心眼子的樣子。


    鬼市的水比哪裏都深,頭一迴去,她隻能摸著石頭過河,試探深淺,幹脆抱著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態,反而輕鬆一些。


    晚上八點半,陸定權開車迴來接她。


    薑凝吃過了東西,由於興奮,也壓根吃不下太多,兩人這就出發。


    看到她這副和平時完全不同的喬裝打扮,男人眉峰微挑,眼中淡淡,倒也沒給予什麽評價。


    薑凝晃晃腦袋,很大方地讓他看,無所謂,她今晚就是要去掙錢的,越低調樸實越好。


    按蘇鏟子給的地址,一路開車過去大概要兩三個小時。


    薑凝怕陸定權開夜車熬不住,準備了風油精,用水壺灌滿溫白開,帶了四個紅糖餅,兩個大蘋果,路上餓了可以填肚子。


    她準備得很齊全,布包裏裝得鼓鼓囊囊的,臉上也難掩好心情,配合那張喬裝得灰撲撲的小臉,就像剛撿完垃圾迴來的小乞兒,撿到了什麽絕世珍寶。


    其實陸定權從那天在廠裏聽到她的請求,她說想去什麽鬼市淘物件,他那時便意識到,原來自己也不算了解她。


    看來她有一些自己壓根不清楚的事,而且她已經試探著開始做了。


    他不是那種迂腐陳舊的男人,會認為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妻子,不該去拋頭露麵做些不恰當的營生之類的。


    相反,陸定權能切實感受到,眼下的年代已經逐漸走向與過去不同的道路,許許多多的東西,不是你不了解、沒有接觸過,就代表它不好。


    當時薑凝提起這件事,她眼中閃動,裝著滿滿期盼。


    讓他很想立刻就答應。


    ……


    夜路並不好走,有的路段甚至沒有燈光。


    車子開得比較慢,好在陸定權對路程很熟悉,他好像極有分辨方向的本事,不急不緩,並不擔心開錯路。


    看薑凝還在旁邊窸窸窣窣收拾她的包,他淡定瞥來一眼:“金子還沒淘到手,就開始樂了?”


    薑凝現在,至少在今晚,對陸定權的態度可謂是就差供起來了。


    她抬起頭,狗腿子似的咧唇一笑:“這不是能有陸大廠長陪著我,我高興麽?”


    他看她灰撲撲的臉蛋上隻有一雙眼睛是亮晶晶的,活像隻路邊撿來的髒兮兮小絲毛狗,笑起來眉眼彎彎,就差熱情搖尾了。


    男人目視前方,薄唇不經意掀出微淺弧度。


    薑凝帶上了自己的全部家當,八十二塊錢,又點了一遍仔細放好,問:“難道你不信我能淘到金子嗎?萬一我有這個運氣怎麽辦?”


    陸定權:“不是不信,但是帶八十塊錢出門去撿漏,這成本未免太小氣,魚兒上不了鉤,到時別倒讓自己成了漏。”


    薑凝一聽,他好像還懂點這個的樣子?


    頓時眼珠子轉轉,試探問:“那…要麽你再借我點兒?”


    陸定權如今是經濟情況不行,但他身上絕對還有點準備,而且她這一趟過來也有一部分是為了他,她問他先借點兒,很合理吧?


    “放心,我謹慎得很,不至於讓你翻倍發財,但絕對連本帶利還你,肯定不會坑人。”她拍拍胸前。


    陸定權一聽就知道她什麽打算,掌著方向盤沉吟兩秒:“要是坑了呢?”


    “要是坑了…呃,坑了也不怕,我人不是在這兒嗎?你還怕我跑路啊?”


    駕駛座上的男人低笑一聲,也沒說借還是不借。


    一路到了市區郊邊時,夜色已趨近寂靜深沉。


    陸定權抬手看看表,十一點一刻,時間還沒到。


    他開了一路不停,雖然是夜車,也並沒有感覺多疲累,車子緩緩歇在那處廢棄市場後的木林小路上,引擎暫熄,周遭陷入安靜。


    他轉過頭,看到女人倚在座椅上睡得正香。


    她歪著頭,長睫輕蓋,那腦袋好像很沉似的,半靠在椅背上,往旁邊要掉不掉的樣子。


    這姿勢也怪別扭,難得她睡了一路。


    從一開始信誓旦旦說,絕對不會睡著,以免他一個人開夜路困倦分心。


    沒等半個小時,陸定權就知道,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夜色晦靜,萬籟俱寂。


    這片地方太過安靜,視野可及並無人息,隻有微涼的夜風掠過簌簌草叢發出的靜謐幽聲,讓人不禁懷疑零點之後,是否真的會有一場暗夜之中隱秘進行的交易市集。


    薑凝在一片沉靜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腦袋枕著一塊很暖和的地方。


    雖然有點硬邦邦的,硬中又帶點彈性,熱乎乎的,很舒服。


    她呆滯半眨眼,在車上睡覺實在太難受了,渾身酸疼,醒來後馬上感到身上涼颼颼的,好冷。


    心裏迷糊這麽念著,順手就往腦袋下的枕頭上摸了摸。


    摸著有點舒服,又捏了下。


    咦?枕頭會動。


    她又捏一下,枕頭顯然繃了繃緊,把她腦袋都給頂住,她覺得很過癮,再捏一下。


    枕頭不動了。


    薑凝伸出爪子,還想再捏,半空中被一道力氣瞬間牢牢製止。


    她抬頭,順著那隻手,看到黑暗中男人居高臨下投過來的幽冷目光。


    薑凝頓時被嚇醒了。


    “……”


    她趕緊從陸定權大腿上爬起來,連連後退,退到自己座位上乖巧縮好。


    “咳…我,我睡著了。”


    她想解釋,她不是故意掐他腿,剛才夢遊呢,真的。


    車燈關了,月光隱隱灑進來,年輕男人硬挺的身軀坐定在黑暗中,坐姿一貫的端正沉肅,就更顯出他衣褲間的些微淩亂,尤其是下腹那裏,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被什麽狠狠蹂躪過。


    薑凝眼看著他這樣,耳朵有點熱。


    她的腦袋本事還挺大,能把人家蹂躪成這樣。


    陸定權見她終於醒了,也沒像生氣,麵無表情整理起自己身上。


    “睡好了?”


    薑凝也沒想到自己一覺睡到現在,連忙問:“我睡糊塗了,你怎麽不喊我,現在幾點了?”


    陸定權:“十二點半,不著急。”


    薑凝啊了一聲,理理衣服頭發趕緊下車,“完了完了!”


    她竟然一直睡了這麽久?不至於吧!


    雖然鬼市可能會一直開到日出前一個小時,但撿漏也是要看時機的,如果去晚了,說不準什麽好東西都沒了。


    現在已經習慣了八九點就上床睡覺的薑凝乍一熬夜,是真沒撐住,一覺睡了這麽久,倒是陸定權,開了一路的車,依然不緊不慢精神抖擻,理好身上衣服褲子才下車。


    兩人往鬼市的方向走,十來分鍾後,終於看到點點光亮,偶爾有人在那處露天大柵門進出。


    那裏應該就是了。


    過去之前,薑凝猶豫一下,拉住陸定權。


    “等一下,我給你也弄弄。”


    她弄了點泥灰隨意抹點在他褲腳和衣袖間,然後看向他的頭發:“弄亂一點吧,這樣和我比較搭。”


    陸定權疑惑,幹脆微微俯身:“嗯?怎麽弄?”


    他低下頭,薑凝就直接上手了。


    輕輕薅了幾把他的短發,手裏最後一點灰塵也沾到他頭發上,再把他身上剛才整理好的衣褲又重新弄褶,這樣,就更像一個尋常工人,而不是氣度沉厲一絲不苟的陸廠長。


    弄好了,薑凝微微笑:“走吧。”


    陸定權對自己變成什麽樣不感興趣,走出幾步,忽然提起:“腿有點麻。”


    薑凝心虛認錯:“……我不是故意睡你的。”


    他瞥來視線,薑凝趕緊糾正:“我說睡你腿!”


    她是真搞不清楚,座位隔那麽遠呢,自己怎麽睡著睡著枕到他大腿上去了。


    眼底露出一抹好笑神色。


    大腿沒抱穩,倒先睡上了?


    大柵門邊,有兩個短褂平頭的壯漢在那裏守著。


    想著終於要去見世麵了,薑凝徹底不困,頓時精神,袖子下扯扯陸定權的手。


    小聲:“等會兒你直接跟他們說暗號,蟲兒。”


    陸定權不解,但不動聲色照做。


    兩人果然很順利地進去。


    進了這道門,今晚就是各憑本事盈虧自負的戰場。


    薑凝興奮淺笑,低聲告訴他:“蟲兒就是壓箱底最寶貝的物件的意思,是個行話,也是鬼市這段時間的放行暗號,我那朋友告訴我的。”


    陸定權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甫一踏進鬼市之後,沒有想象中那麽熱鬧喧嘩,反而跟外頭差不多的安靜。


    一眼看過去,由近及遠,零零散散的地攤子聚匯成一條街,在深夜顯得有一絲震撼。


    整片街攤上,除了大柵門邊的兩盞燈籠外,皆是昏暗一片,唯獨有許多手電筒的冷束光影在各個攤邊時隱時現,遠遠看去一片無聲寂靜,恰似鬼影幢幢。


    所有來來往往的人,無論是買家也好賣家也好,全是一派安靜低調,隻有些許的交頭接耳議論聲與走動窸窣聲,而幾乎人人手上都打著一隻電筒,周遭一片光亮點點,無聲的亮,這一幕在這個時間點顯得尤其詭異。


    難怪叫做鬼市。


    半夜而合,雞鳴而散,不見天日,是為鬼市。


    薑凝在劇本和電視劇裏都看過這個場麵,大致了解是怎樣的情況,當真正身臨其境,身上還是略微有些發毛。


    不知不覺和身邊的男人挨著走近了些。


    陸定權垂眸看過來,嗓音低暗:“這裏有你能淘到的金子?”


    薑凝小聲:“肯定有,別小看我,我隻是怕黑,又不怕人。”


    兩人隨著不時的人流走走瞧瞧,閑庭信步不急不緩,像在逛大街。


    薑凝不著急,她發現這裏的好東西遠遠比自己想象得多,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急,看見什麽好的都想往懷裏摟,這是不行的。


    越往深處走,攤子也密集起來。


    路過一處老婆婆的小攤時,薑凝眼神隱秘地定了定。


    那老婆子吃著花生,見自己攤子前有顧客停下步伐也毫不在意,皺紋蒼老的臉慢吞吞嚼著花生一鼓一鼓。


    薑凝也帶了手電筒,她看中了這攤上一個物件,扯扯陸定權的袖角示意。


    正想蹲下身仔細照看,眼前猛地明光一閃——


    遠遠一道電筒的光照過來,從她眼前直直刺過,她趕緊抬手擋住。


    “我說,這些都什麽老破爛啊?搞這麽神秘?”一個梳著大背頭的中年男人夾著皮包大咧咧往這邊來,那道肆意亂照的光,就來自他手上的強光電筒。


    “哎,這玩意兒不錯!”


    男人的電筒隨意打到眼下地攤的一處物件上,他頓時從不耐轉變成欣喜神色。


    “讓我看看,這瓶子叫粉彩是吧?看這成色不假,是從官窯裏出來的!”他半蹲下身拿起那瓶子左右瞧瞧,邊說著邊揚眉得意。


    旁邊也冒出一人,馬屁道:“二哥好眼力啊!您走南闖北的,沒想到還懂這個,簡直了!今晚真是帶弟弟我開了眼!”


    大背頭男嗤笑了下,像在謙虛,但動作更難掩興奮,揀起那瓶子翻來覆去看,覺得自己真有可能是撿著漏了,把手電直接照向對麵那守攤的老婆子。


    輕飄飄問:“怎麽個價?這玩意我要了。”


    薑凝早在這人手電筒照來時便站去一邊,陸定權站在前麵,將她半護在身後,擋著那刺眼的光。


    她簡直氣得很,眼睛被照得現在還一陣陣閃著金星,這種強光手電要是多照一會能把人眼睛刺出毛病的!


    但看這人在那大言不慚挑東西,一聽就是個不懂行的,她沒出聲,打算先看看。


    鬼市有鬼市的講究,其中一條最基本的規矩:看貨不問價,照貨不照人。


    如果不確定自己看中了某個物件,就不要張嘴問價。假如看中了,想議價,買賣雙方也並不直接開口,一般都是在袖子裏比劃指頭來出價,或者拿塊布遮著,在下頭來迴比價。


    沒有人是明晃晃問價議錢的。


    在這處地方,買賣雙方都對彼此不問來路,不問去途,打聽旁人的私事或者物件的來曆都是被禁止的,大夥默認出了鬼市之後,白天彼此再不相識。


    所以打手電筒也有講究,照貨不照人,就是說你看貨就看貨,不能照到人家的臉上故意讓人現臉,否則是壞了行當規矩。


    想來鬼市淘金撿漏的人,這些最基本的規矩一般都了解。


    可眼前這個大背頭男,倒是直接把行當規矩犯了個遍。


    他把手電筒直直照在人家老婆子臉上,那老婆子顯然不高興,啐出嘴裏的花生殼,陰著臉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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