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走的時候,沈小苗的身影終於遠遠扭頭離開。


    薑凝從車窗外收迴餘光視線,愈發好奇這個沈小苗和陸定權他們的關係。


    她對陸定權的態度很像妹妹對待哥哥,而且是年紀很小、很有占有欲的那種妹妹。如果隻是尋常戰友家的妹子,大概也不會這樣。


    並且她能感受得到,雖然有不熟的這層原因在,但沈小苗貌似真的不怎麽待見自己。


    薑凝不是願意猜來猜去的人,直接朝陸定權看去。


    “小苗剛才找你?”


    陸定權為了開車方便把手上的紗布解了一層,大掌扶住方向盤很穩,側臉也望過來,言簡意賅解釋:“嗯,她剛來不久,覺得給我們添了麻煩。”


    被暴雨浸過的土路不好走,他開得慢,一邊低沉提起:“小苗姓沈,她親哥叫沈樹,當年跟我和石頭一起在東部軍區,不過他走得早,沒能看到小苗成人。”


    前頭有棵大樹,樹冠被昨夜的暴雨砸得搖搖欲墜,車頭拐了個彎,從邊上繞過去。


    男人打著方向盤的時候鋒沉目光專注,等繞開不好走的地方,才繼續開口。


    “小苗她媽為沈樹哭瞎了眼睛,她們一家在山溝裏,條件不好,我和石頭幾個這幾年隻能說盡可能照顧了她們寡母孤女,更多的,卻是沒辦法替沈樹做到。”


    薑凝在一旁,從驚訝到眸底凝然,沉默著,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故事。


    原來石峰口中那個“戰友”,已經犧牲在戰場上,迴不來。


    所以小苗把他們當成哥哥一樣。


    不過她更沒想到的是,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陸定權的語氣很隨和,就像他此刻開著車的姿態,並沒有多麽悲沉凝重。


    但聽他輕描淡寫說出這些,薑凝反而更感到一絲隱隱的難過。


    徐徐晚風拂麵,車裏的空氣一時安靜。


    過了會兒,終於開到大路上,輪胎壓過一道暗坎,車身狠狠一晃,薑凝沒留神輕喊出聲,整個人也晃來晃去,趕緊扣緊車邊扶手。


    她好容易坐穩,一轉頭,陸定權果然望過來,墨深眸底隱隱笑意。


    她臉熱了熱。


    有什麽好笑的?她不就是像個地鼠一樣在座位上彈了彈麽。


    她體重輕,這車空間又大,車身一晃,她就差點從座位上飛起來。


    陸定權峻挺側臉上鼻息輕笑,再度開口,仍是提起方才的話題。


    他的嗓音變得更溫沉了些,目視前方:“薑凝,我對你講這些,隻是我想講。”


    “我不是在要求你,也不是強迫你融入我曾經的經曆。”


    薑凝坐在旁邊,也看著前方一路雲霞漸凋的沉藍天幕,心中意外微動。


    男人聲色如夜低緩:“你願意聽我說,我很高興。不過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會拿我的經曆去要求你。”


    “你不需要因此對任何人抱有過多的包容,或者忍耐,無論是誰。同樣,無論我在廠裏的事,或是因我個人經曆而產生的羈絆,我都不需要你來配合。”


    他說著,喉頭微微滾動,看向身旁女人輕垂的婉然眉眼。


    “你說過,我們搭夥過日子,互不幹涉。但我認為,即便是真正過日子的一體夫妻,也不應要求對方來替你容忍,抑或委曲求全。我沒什麽文化,但也知道有個成語叫做相敬如賓,尊重妻子理應比尊重賓客、甚至比尊重自己更多,是麽?”


    他的聲音混雜著車窗外輕微的風聲,非常和緩沉磁,說起這樣的話題像在談論天氣一般隨和平靜。


    但薑凝抓著扶柄的手指緊了緊。


    在他轉頭迴去,重新看向道路前方的時候,她才偏過臉靜靜望他一眼。


    她能聽明白他的意思,其實他什麽都說了。


    無論是關於對沈小苗的情分照顧,還是對於之前黑子說廠裏效益不好的那些事。


    薑凝真的沒有想到陸定權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尤其是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情形之中。


    久久,她才默然收起視線,迴答他的話:“嗯,聽起來有道理。”


    就在這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未來大佬思想的開闊性。


    其實沈小苗並沒有對她說什麽做什麽,更別提她身世如此,年紀又要小些,作為名義上的“嫂子”,薑凝可能是需要去包容她的,哪怕隻有一點點。


    但就在剛才,陸定權說,他不需要。


    不是因為他和薑凝之間“互不幹涉”,而是——他不會對妻子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要比尊重自己更尊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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