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魯氏從草庵堂出來,她迴家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就急匆匆的趕到了鷹嘴崖村。


    爾後,魯氏找到鄔媒婆,當麵說起了雲富治的情況。


    這鄔媒婆長著一張鞋墊子似的長臉,麵色枯黃猶如麻紙,她八字眉、塌鼻梁,嘴角還天生著一顆豌豆大的痦子。


    別看鄔媒婆模樣兒不出眾,可嘴功確實是厲害,她可以將黑說成白、將白說成是黑。


    鄔媒婆以牽線搭媒為主業,她像一隻花喜鵲一樣的穿行在鄉間,十裏八鄉幾乎都鑲滿了她的足印。


    無論是哪一家的男孩和女孩,其年庚歲數她都大致清楚,甚至說是了如指掌。


    其實,鄔媒婆早就見過雲富治,她知道雲家的家境,隻是未見雲家主動派人來說。


    鄔媒婆以為雲家另有其它的考慮,她想:若是自己主動找過去,一是害怕掉了架子,二是擔心謝媒禮會打下折扣。


    沒想到,雙方的扭捏和含蓄,竟將雲富治的婚姻大事給耽擱了。


    而今,鄔媒婆見雲家終於有人來央求自己了,她的心裏就暗自感到高興。


    但是,鄔媒婆卻故意擺起架子,她對魯氏說:


    “喲,你們家那侄兒都快爆腰花了,怎麽現在才想起婚娶的事情?之前,我還出於一份好心,琢磨著給他尋摸一個模樣俊俏的,但見你們雲家祠都清風啞靜的沒有響動。我還以為你們家是要供養童子大仙呢,所以,就隻好作罷不去給自己丟臉啦。哦,難道是坐在磨盤上想轉了,現在才想起說這一件事?我看呐,這事情就不好辦囉!


    ……你想嘛,人家娃兒還未滿十四歲就開始計劃配對了,你們家可倒好,硬是要等到他翻過二十周歲,長成半老夫子一樣的才開始計劃活動。嘿,你家可能是有些不急,可別人家急呀,誰還有空等著他?話說迴來,即使有女娃子願意嫁到你們家去,可沒個公公婆婆經管,雖說少了婆媳之間的磕絆,但日子多少有一些寡淡。退一萬步講,將來若是生個一男半女,也沒有個老婦人幫著擦屎換尿布的,光憑人家一個人,那不是找罪受呀?”


    鄔媒婆眼眨眉毛動的將一席話說完,然後,她就在靜觀著魯氏臉上的表情。


    讓魯氏沒有想到的是,她興衝衝的到來,卻像是當頭被潑了一瓢涼水似的,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過了一會兒,魯氏才迴過神來,她對鄔媒婆說:


    “正是沒有親娘老子過問,咱們家富治的個人親事才久拖了下來嘛。我看著有些奇怪,背地裏問過他之後,才曉得原委。唉……想著也是可憐,他總不會親自來找到你說自己的婚事吧?另外,他也不可能站在大路上隨便去拉一個噻。這不,我才來求您幫幫忙,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的事情定下來……”


    魯氏對鄔媒婆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在千恩萬謝之後,她才走出了鷹嘴崖村。


    也許,正應了“緣分天注定,聚散不由人”的那一句話。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無論是鄔媒婆出於求生獲利的目的,還是保媒拉纖的慣常心理,她確實是走訪了幾個女方家庭,並著力的去撮合男女雙方的婚事。


    可是,由於雲富治的年齡過大,又沒有父母高堂在世。


    再加上,富治的家中還有弟弟和妹妹,他們都還沒有成家立業。


    所以,讓女方家長覺得,此樁婚姻會擔太多的風險,並且,雲家還有不少的累贅。


    於是,作為女方的父母,他們都婉言謝絕了。


    盡管魯氏又數次找到鄔媒婆,到最後,終因高不成低不就的事實,竟一個可談對象都沒有落到實處。


    自從聽完魯氏的講述之後,雲鶴年派人接著去四處去打聽,可就是沒有了下文。


    ******


    眼下,雲鶴年又迴想起了這一件事,盡管關於雲富治的婚事已迫在眉睫,但他感覺到非常的棘手。


    再加上,一個人的婚姻大事,又不像是豬狗牛馬配對那樣的容易,即需要一定的姻緣相牽和月老作美。


    隨後,雲鶴年搖了搖頭,他歎了一口氣,就走出了草庵堂大門。


    雲鶴年緩緩的走下台階,然後,他就來到曬場上,靜靜的觀望著雲家祠堂。


    眼前的這一棟單簷懸山頂式建築,它靜靜的矗立在村子的中央,見證了一個大家族的榮辱興衰。


    它又像是一個巨大的精神和物質圖騰,將古老的家族記憶連接起來。


    祠堂的屋頂有一條正脊和四條垂脊:平直的正脊兩端各蹲著一隻威武的麒麟,目光緊盯著著屋脊中央,像是在拱衛守護著那一尊灰塑的葫蘆寶瓶;


    垂脊呈流水狀延伸到山牆外,兩側飾有忍冬藤卷草紋圖案,末端各匍匐著一隻鴟吻。


    榫卯結構的挑簷突出在牆外,既可以遮陰避熱,又可以阻擋雨水保護牆壁。


    巨大的木柱撐起抬梁式結構,檁條上覆蓋著青灰色的筒瓦。


    祠堂正麵,有一條四尺寬的廊道,兩邊各有一張長長的石凳,作為拜謁憑吊前後的小憩之用。


    前牆中央是一道厚實的雙扇棋盤門,大門兩側各開著一排窗戶,蝙蝠紋窗槅中央嵌有一個變形的“福”字。


    除了石頭和灰塑材質外,所有木質結構上都上過油漆,鬥拱額枋和門窗以紅、綠、藍色調為主。


    祠堂很久都沒有經過返修了,屋脊上的泥灰就像是風化的岩層一樣,在一點點的在剝蝕脫落。


    灰色的筒瓦上布滿了青苔,屋簷上方竟然長出了一片綠油油的蒿草。


    房梁門窗上的彩繪也受損嚴重,指甲片大的漆皮也在隨風脫落,露出像白癜風病人一般的膏泥底灰。


    一年前,就有族人向雲鶴年提出翻修祠堂的事情,可是,雲鶴年考慮到巨大的財力支出,始終讓他們一次次的望祠興歎。


    就其說來,雲家畢竟不是名門望族,其財產來源,主要還是依靠土地中產出來糧食。除了供給人們的日常生活需要,還要預備災荒之年的吃喝用度。


    因此,想要積累起一筆較大的財富,那是異常的艱難。


    況且,翻修祠堂恰恰又需要花費很大的一筆錢,若是耗盡了所有人的積蓄,遇到衙門的強行攤派就難以為繼了。


    雖然,聖祖皇帝曾經提出,“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賦役製度,但是,大多都隻是寫在官方牒牘上的文字內容。


    其實,在官吏的實際征收中,卻存在另一套隱形的賦稅係統。


    原來,聖祖皇帝頒布綸旨:各省督撫將現行錢糧冊內有名丁數永遠作為定額,將丁銀稅額固定、不再增收,對以後新生人丁不征錢糧。


    另外,丁銀並不按人丁計算,人丁多的家庭也隻繳納一丁的錢糧。


    可是,新的問題又擺在了戶部官員的麵前,他們在編審新增人丁,需要補足故舊缺額時發現,即:一戶之內,假若減少一丁而又新添一丁,尚且能持平;如果減少三兩丁,新添的不夠補償,則以親族中人口多的來抵補,之後的餘丁才能造冊上報。


    因此,就出現了新增人丁不增稅,舊額人丁不減稅的矛盾。


    除了官府按照正常途徑征收的賦稅之外,地方官吏還要向百姓征收額外的一些捐稅,而這些捐稅往往會超出原有的許多倍,從而給人民造成了沉重的負擔。


    再加上,現實社會中的不穩定因素,匪盜活動又猖獗,百姓早已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除了富家大戶,普通人家根本就沒有有足夠的財力,來改善自己的生活,或是進行家園建設。


    雲家的祖輩們原指望著,後輩們能夠一代更比一代強,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家業景象。


    可是,事實卻讓他們捉襟見肘,且陷入到了朝不保夕的困頓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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