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在魯氏和雲家兄妹說話的時候,雲鶴年就被驚動了。


    於是,他就站在窗戶後麵,察看著院落裏麵的情景。


    當雲鶴年看見雲富娣學著自己走路的樣子,並一步一步的朝著堂屋走來時,他的心裏感到既可氣又好笑。


    隨後,雲鶴年就意識到,孫女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門外,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雲鶴年猜想,雲富娣又像調皮搗蛋的小孩子似的,站在門外偷聽,他便故意的咳嗽兩聲以作迴應。


    當雲富娣口中說出,即需要轉告的話語之後,雲鶴年隨之就答應了一聲。


    雲鶴年將書桌上的筆墨硯台等,裝在一個小木匣子裏麵。


    過了片刻,雲鶴年穿上一件灰布長衫,戴上一頂黑綢窄簷西瓜帽,他將木匣子夾在腰間,再慢慢的走出正房中堂。


    一陣秋風吹來,穿透薄薄的布衫和白色的棉褂,讓雲鶴年感覺到從身體上,傳導進心裏的絲絲涼意。


    於是,雲鶴年就站在院子中央,他在享受著,暑熱過後的一份清涼和愜意。


    初秋的陽光,照射在雲鶴年頭頂的小帽上,泛出墨玉一般的水潤光澤,與他後腦勺垂下的那一條、半尺長的辮子,形成了鮮明的色差。


    雲鶴年突然記起,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他猛然向右邊看去,發現西邊的廂房依然緊閉著。


    忽然,雲鶴年的心裏有些發緊,竟想起一個人來,也就是他的小兒子雲守田。


    緊接著,他的渾身上下,就在一陣輕微的顫抖著。


    稍後,雲鶴年的神情顯得有些頹然和落寞,他收迴自己的視線,目光落在院中的那一座石磨上。


    短暫的思索過後,雲鶴年緩緩的抬起頭來,他朝著東邊三間廂房看去。


    雲鶴年看見,中間的大門關閉著,第一間庵房的兩扇窗葉,卻向屋內開著。


    東廂房掩映在兩顆海棠樹下,“唦唦“落下的樹葉,不斷的飄進窗台。


    可能是年邁的緣故,雲鶴年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竟看不清楚室內的景象。


    然後,雲鶴年便緩緩的踱著步子,他朝著窗戶挪動了幾步。


    靠近正房的這一間屋子,被分割成了兩個房間,前麵這一間專門辟做書房。


    室內的地麵用燒製的青磚鋪成,四麵內牆用白色的灰漿刷過。


    雖然,室內的陳設極其簡單,但卻顯得非常的整潔幹淨:


    西麵的磚牆上,開著一個很大的半窗,鏤空的“三交六椀”菱花式窗槅,顯得古樸而又典雅;


    東牆下,是兩張柏木打製的扶手椅,椅子中間是一張一尺寬的茶幾;


    南麵放著一副明式桌椅,作為讀書或鑒賞古物時小坐之用;


    緊挨著北麵的山牆,矗立著一個暗紅色的大書櫥——上層存放著《論語》、《大學》、《中庸》、《古今集注》,以及《聖諭廣訓》等典籍;


    下層則擺放著《黃帝內經》、《千金方》、《本草綱目》等醫書……


    除了封裝在紫檀木盒裏的《百草散聞錄》,這隻書櫥裏麵,幾乎聚集了雲家幾代人以來積累的所有書籍。


    因為曆經的年代有些久遠,無論是書籍的扉頁,抑或是承載文字內容的書紙,都顯得有些幹脆泛黃。


    有些書籍的紙張,甚至還出現了破碎和殘缺的現象。


    對於書櫥裏麵的那些書籍,雲鶴年不知翻閱了多少遍,醫書裏麵記載的藥草名稱,以及各種對病人施治的方法,他可能在至死的時候才可能徹底的忘記。


    而那些《聖諭廣訓》裏記載的綸音,或者是典籍中記載的聖人言語,卻逐漸消彌並遺散在了雲鶴年的腦海裏。


    雲鶴年的雙眼在凝視著書櫥,他的大腦裏卻在浮想聯翩,多少迷茫愁緒不斷的湧現在他的心頭。


    ******


    突然,一個頎長纖瘦的身影,映入到了雲鶴年的眼簾中,他看見長孫雲富治從裏屋走了出來。


    雲富治五官端正麵容白皙,他星眼峨眉,唇紅齒白,看起來極為斯文。


    隻見雲富治的手裏捧著一本線裝書,他埋著頭,正在聚精會神的看著書本上的文字。


    當雲富治走到書桌旁,正準備坐下來的時候,他冷不丁的微微抬了一下頭。


    然後,雲富治就像是在刻意迴避什麽似的,他趕緊折迴身,快步朝裏屋走去。


    雲鶴年心裏有些擔心,他認為:雲富治若是看見自己站在窗外,從而會影響到孫子讀書習文。


    俄頃,雲鶴年就邁開步子,他腳步輕輕的走迴到院子中央。


    雲鶴年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他就心事重重的看著院子內的房舍。


    也許是觸景傷懷的緣故,雲鶴年竟又想起了雲富治的父親雲守賢。


    突然,雲鶴年感到胸口一陣顫抖和痙攣,對於雲守賢夫婦的過早離世,他覺得十分的惋惜。


    如果沒有讓人痛苦的事情發生,他應該是子孫環膝頤養天年的。


    可是,臨到人生的遲暮之年,雲鶴年卻還要操心著孫子的婚事。


    如果說,在某件事情還未發生之前,人們還可以做出規避和糾正;假如說,在災難降臨的時刻,還可以讓時間靜止的話,那麽,人們就可以掌握時間,並任其自由的支配。


    但是,人們唯一抓不住的就是時間——時間總是在悄無聲息催促著,人們走向成熟和衰老,又在眼睜睜的看著人們墜落進深淵,並湮滅在無邊無際的曆史煙塵裏。


    不知不覺中,雲富治就像是盛夏的絲瓜一樣,綻放出了金黃色的花冠。


    眼看著,雲富治又要從瓜蒂上萎縮凋落了,可他卻沒有親生父母出麵,為他尋親訪媒操持婚事。


    麵對這種窘況,雲鶴年不由得愁上心來。


    可是,雲鶴年作為年邁的長者,他實在無法親自出麵去找到媒婆,給雲富治找到一門合適的婚事。


    有一天,雲鶴年吩咐雲富娣,叫她去將魯氏喊到草庵堂裏來。


    雲富娣將魯氏帶進堂屋,雲鶴年就找了一個理由將雲富娣打發走。


    然後,雲鶴年就對魯氏說道:


    “二媳婦,你看大娃子也到成家的年紀了,成個家以後才好立業嘛。他呢,娘母子又走得早,沒人給他料理這一件事情。我呢,就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哪裏能對外人說起這麽一樁事。咦……怕就怕,他這樣撂下去,一輩子可能就黃了。


    所以,我請你去找媒婆,給他說一門正經八百的親事。對方家底也不要多好、也不能多孬,跟咱們家差不多就行。另外,隻要女子模樣兒過得去、辦事得體、做人賢惠就可以了。喔,記住!不要說是我找你說的此事,就說你自己不忍心看侄兒還撂著單就行啦……”


    很快的,魯氏就聽明白了雲鶴年的意思,她便將以前找鄔媒婆的經過,大致的講了一遍。


    原來,不僅是雲鶴年,就連魯氏都在為雲富治的婚事,而感到憂心忡忡。


    以前,魯氏就跟鄔媒婆接觸了一兩次,單獨就此事做了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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