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天,約翰終於再次出現在希維爾山麓的密林中。這裏原本有些強盜盤踞的,但經過一次哈羅德大公的剿匪,又被馬裏塞爾偵查兵掃蕩了一次,導致這裏除了偶爾遇到一股難聞的殘骸臭氣外,一路上幹淨得很,連小獸都少見了,害的約翰好幾天都沒能打到獵物,隻能吃幹巴巴的馬裏塞爾風味餅子。


    弩是違禁品,所以約翰隻有一把拉格納送的弓和兩袋箭,身穿的也是容易藏起來的鑲釘皮甲。奧拉夫國王給了他一把小鋼斧,那是從索拉森商人那裏買來的。劍盾什麽的都是常備武器。還有他自己買的一根短矛,正和盾牌一起掛在馬鞍子左邊。然後兩個裝滿零碎的包裹掛在馬屁股兩邊,那就是他全部的行李了。


    雖說這種幹餅子占據了半個包裹,但約翰不能坐吃山空。他以前很窮,所以向窮人學過如何從野地裏找東西吃。某些植物的塊根,某些植物的莖,某些果實,這些森林裏都能找到,讓他欣喜不已。但蘑菇他一個都沒敢碰,即使他認出其中很多都看著眼熟。


    這樣一天一天的,在新的糧食危機誕生前,他終於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那一小片沼澤地。


    這裏的灌木很濃密,雜草叢生,一層厚厚的苔蘚糊在歪斜樹幹上,或者覆蓋住裸露的樹根,向著遠處延伸到陸地邊緣。偶爾能看到蛙類遊過,才能知道黏糊糊的浮萍下是水麵。


    蛙聲,詭異的鳥叫聲,以及偶爾傳到耳中的撲通入水聲,總讓人心中變得不平靜。約翰找了一根長樹枝,把它削成一根棍子,小心地在地上捅來捅去前進。之前逃難到這附近時天還有點黑,所以看得不清楚。那時候居然沒有一腳踏進沼澤裏淹死也真是幸運。


    時間過去這麽久,約翰已經認不出當時的環境了,隻能摸到邊緣去試探。“愛麗莎夫人,請原諒我當初把你留在這。如果我找到你,會把你重新安葬,希望你不要怪罪我。”他要是不這麽說還好,話一說完反而讓自己更疑神疑鬼了。


    現在是中午了,光線也足夠,在煩人蚊蟲的騷擾下,約翰用木棍輕輕地在髒水和爛泥中觸碰,然後他感覺他碰到了目標——隆起的皮甲和裏麵包裹的大石頭!


    好吧,即使在萬惡的古老又愚昧的封建年代,收斂屍體也是社會最底層掙紮的人不得已的工作。除了要麵對衝擊力極強的“它”的相貌和腐爛氣味外,還要從思想上經受恐懼和一遍又一遍的噩夢的衝刷。無數的藝術家和作家由此靈感如泉湧,寫下了或流傳千古或一夜封禁的文學故事。即使是作者本人,也有因為思維過於逼真導致自己被折磨得神經錯亂的例子。也許,不論一個文明究竟發達不發達,生與死終究是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命的誕生能使人震撼,生命的凋零也能使人震撼。


    約翰把繩索綁在自己和一棵樹之間,然後強忍著不適,讓自己沒進沼澤中。這種感覺很奇妙,不像小說裏寫的流沙坑那樣緩慢而堅定地吞噬生物,也許因為他沒有劇烈掙紮,並且還有繩子可以用吧。淤泥也很黏,約翰感覺自己的雙腿在不斷地被淤泥吸住,就像套上了小山一樣沉重的靴子。腰上的繩子被收緊了,他慢慢忍著想要嘔吐的感覺,把雙手沒入淤泥中,摸到了那件滑得像魚鱗的皮甲。他解開了皮帶扣,費了一陣功夫把石頭弄了出去。這時候因為他的動作,他的大腿全部沒入泥裏。他將備用的繩子在皮甲中纏繞了幾圈,然後打了個結。這事做完後,他彎腰鞠躬狀趴在泥潭上,用力抽出其中一條腿,接下來是另一條,最後一點一點將自己拔出泥坑,艱難地爬上岸。等他真的出來之後,癱在草地上簡直要累死了。


    一直躺了好久,他才恢複過來,然後才看到腰部以下全是發著惡臭的棕綠色淤泥。“幸好脫了鞋,也幸好有別的衣服。。。”


    接下來就是把屍體拉上來了。用棍子和手清理淤泥牽扯的雜物,一點一點小心地往岸邊拉。


    等愛麗莎夫人的身體浮出來,一股難以描述的味道彌漫到了整個林地。用樹枝抹掉她臉上的泥巴,他發現對方僅僅是略微浮腫,也許是細膩的泥巴把她保存得很好。“這是肥料!這是肥料!這是肥料!。。。。。。”約翰不斷地在腦海中催眠自己,然後將她移動到之前相中的一處土坡處。


    “嗚喔!嘔~~~~!”暴露在空氣中,又或者其它什麽原因,愛麗莎夫人的身體不像之前那樣僵硬了,反而像全身脫臼的木偶。而她的皮膚在約翰行走的過程中不斷地被扯動,失去了從前的彈性,裂開了可怕的口子。約翰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甚至不想思考了。等他把愛麗莎夫人放下,他實在忍不住了,吐在了旁邊的樹根下。中午沒消化完的麵餅都被他吐了個幹淨。


    而且吐一次還不夠,又連續吐了兩次,幾乎要把胃袋給翻出來。。。


    他用樹枝把地上包裹裏的一小瓶酒挑了出來,艱難地用粗糙的書皮蹭掉了木塞,然後一口氣全灌了下去。這酒真難喝,就像冰冷的尿,還充滿了尿味兒的泡泡。但至少它的苦味暫時蓋過了鼻腔裏的臭味。等到酒精勉強起了點作用後,約翰扔掉了酒瓶,撐起幾乎要死的身體,用那把鋼斧子挖了一個淺坑,將愛麗莎夫人埋了進去。


    他用木棍纏上藤蔓,做成了一個簡陋的十字。但約翰自嘲一笑,這個世界沒有那個教會,所以也沒有那個風俗。他把它插在墳墓前頭,想了想,把剛才的酒瓶撿了迴來,掛在了十字架上。


    他什麽字也沒有刻,而是稍微用水清洗了一下,換了一身衣服,將那些沾滿爛泥的破爛永遠丟進了爛泥之中,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


    在他心裏,仿佛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從他身邊離開,永遠地留在了墓碑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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