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神?這不就是把之前的稱謂倒過來了麽?”


    虞卿牙的神魂在複蘇後,對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竅不通,急需找個相對靠得住的同道了解情況。


    雖然虞卿牙之前也擔心望江虯有問題,貿然讓他知道靈脈在此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惦記,但望江虯既然在機緣巧合下找到這裏,那再往下隱藏也沒了意義。


    這年頭,任何和修煉沾邊的都需要靈氣,再小的靈脈價值也不可估量。


    望江虯往懷裏一摸,取出個空空蕩蕩的酒壇子,舀上半壇泉水,把簍子裏的大魚都放進了泉水之中:“何止是倒過來喲,簡直是把命都倒貼進去還不夠啊!”


    “唉,那些年的破事實在太多了,講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講起。”


    “不過老虞啊,你到底是怎麽迴來的?”


    “你、你現在還能靠香火神道化形嗎?”


    望江虯橫豎是看不出虞卿牙的狀態好壞、實力深淺,僅能感受到一絲山君神位的獨特氣息,除此之外,他對虞卿牙的認知全部來自於過去的記憶。


    有山君神位在,就說明虞卿牙可以掌管山河嶺這一帶的土地,就算他現在狀態不好,也不是外麵來的小妖怪可以隨便騷擾的。


    虞卿牙滿不在乎地舔著爪子,嗤笑道:“化形?我早就不追求那些事情了。”


    “我本來就是一隻沒名字的老虎,要是當年認識的那些老麵孔都不在了,我在這兒化形給誰看呢?簡直是閑著沒事浪費靈力。”


    望江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其實這年頭化形沒想象中那麽難,不用很費勁的。”


    “本來我是突然醒了,想過來看看你家小崽子還在不在,畢竟當年我也喂過他們幾迴的,沒想到你居然迴來了,我這兒也沒帶什麽見麵禮就來了……”


    虞卿牙瞥了望江虯一眼:“算了吧,你這還給我客氣什麽?這年頭還活著的,誰的日子都沒那麽好過,你不要在吹噓見聞的時候聲張出去就行。”


    “一定一定。”望江虯生怕和虞卿牙聊崩了,被虞卿牙用山君神位之力直接丟迴江裏去,剛談到這件事他就答應下路。


    虞卿牙這才說:“總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迴來的,那些年的時間我一直沒有感知和意識,最後卻在我兒子身上重新蘇醒了。”


    “你要是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就從陳豐縣這一帶的神位更替開始講吧。”


    “我現在就特別想知道,當年那幫瘋子真的成功用人魂造出神明了嗎?”


    “那我翻一翻啊……”望江虯閉著眼睛,用指尖點了點眉心,隻見洞中泛起水霧,從天井落入泉水的光紋在岩壁上來迴晃蕩,他吸取靈氣的速度快了許多。


    “我記得這些年一直沒有其他山君上位的,最後隻是弄死了兩個凡人而已,不過城隍廟那邊倒是成過,但沒有持續多久就沒了。”


    望江虯施展日月玄光術,將記憶中的畫麵透過法術的編織,投射到石壁之上。


    可惜這法術的畫質,糊得像是考古現場挖掘出來的史前畫質一樣。


    除了能夠看出是陳豐縣城隍廟,人臉細節之類就完全崩掉了。


    “城隍?”虞卿牙蹲坐在靈脈主座之上。


    “我記得陳豐縣以前的城隍是隻鳥,叫鳩夜柳,專門管城防預警和陰間那些事務,結果城牆上到處都是白石灰刷牆一樣的鳥糞,那些羽毛也掉得到處都是。”


    “當年還很多鳥群在陳豐縣上空飛來飛去呢,我家崽子還小的時候也下過山,老喜歡往那麥田裏一鑽,嚇走好大一片偷糧吃的鳥,現在這些都看不到了。”


    “上個朝代說她是代表福氣和勝歸的善鳥,改朝換代之後轉頭就要拿她開刀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子嗣之類的留在世上。”


    望江虯操縱法術改變畫麵:“對,也不知道她是飛走了還是死掉了,反正從那以後沒見過她。”


    “那些年的變化很大,我聽其他水域過來的河伯說,各地的敕封小神都在被快速換掉,從這種民間信仰和精怪守護者的模式,換成了朝廷選定的陰官和陽官。”


    “陳豐縣城隍,確實存在過一段時間。”


    虞問川在這時插嘴問道:“但那城隍廟下,不是埋著我爹的一枚山河玉璽,還有人樁儀式的兩條屍首嗎?用的也不是城隍玉璽令牌之類的吧?”


    望江虯笑眯眯地摸了摸虞問川的腦袋:“哈哈,你這毛崽子都長這麽大了!小時候你爹不在家的時候,還天天纏著我要魚吃呢,要不要吃一條?”


    “喵一聲就給你一條,和小時候一樣。”


    “我還不餓。”虞問川覺得有點羞恥,不想表現得像隻小貓一樣,於是晃了下尾巴表示心情不爽,就繼續趴在座位上吸收靈氣。


    “嘿嘿,你這喵唿唿還不樂意?算了算了說正事。”


    察覺到自己逐漸跑題,望江虯再度改變法術畫麵:“那玉璽令牌的儀式我也不太清楚,但確實死活都沒見過她。”


    “等我去的時候,就發現那城隍廟換了人,是朝廷封的陽官和陰官。”


    “陰官是通過儀式選出來的人魂,主事幽冥陰事,而陽官是負責香客這一塊的陽間事務,並且陽官在每次換人和上任前都得舉行祭禮來告知陰官。”


    望江虯雙眼朦朧而漫無焦距,陷入迴憶之中:“我嘛,老虞你肯定知道的。”


    “我不想這輩子就做一條任人宰割的魚,所以當初我接受敕封神明的儀式,成為河伯這種存在,日常管理的事情也就是水利通行,以及偶爾撈一撈溺水的人。”


    “因為人族提供的香火願力,本身含有‘人’的性質,可以讓我們這些精怪之類的存在更簡單地化形做人,所以當年很多妖怪都說我們有了正式神位,和他們已經不一樣了,他們想化形不知道得修煉到什麽時候才行。”


    “因為香火的原因,當我化形成人又收斂氣息的時候,很多人都看不出來我的真身是什麽。我就這樣假裝不知道對方是城隍廟,進陳豐縣轉悠了一次。”


    “那人魂祭成的城隍叫劉文刀,一開始他看著跟活人差不多,待人做事都是彬彬有禮的,那些本地人死後選上來的陰差也跟著他辦事,隻是凡人看不見而已。”


    “等我再過一陣子去看的時候,我發現陳豐縣裏變了樣子,這個劉文刀似乎不懂真正的香火神道修行,凡人給他許願做什麽事他就去做,與其說他是神明,不如說是香火傀儡之類的東西。”


    望江虯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一絲懼色:“那個儀式絕對是有問題的,在那城隍位置上坐久了以後,根本就沒有了自我意識,就連那些陰差也被香火願力煉得像是兵馬俑一樣。”


    “以前那些陰魂還眷戀人間,偶爾探親的,但是被香火願力浸泡太久,他們就變成了隻會按照願望做事的機關傀儡。”


    “但你想啊,天底下哪有凡人燒香許個願,就能每次都能化險為夷、事事順利的好事?我要是凡人,我也要一天到晚許願什麽都不做就能衣食無憂,可能嗎?”


    “那城隍廟裏的香火和香客簡直是亂七八糟的,什麽樣的人都有,有偷了錢之後跑來咒丟錢者去死的,有厭倦了配偶,想勾走配偶的魂帶著家產再嫁的……”


    望江虯說得十分認真,那荒唐又詭異的一幕在法術幻象中再度上演。


    “直到一段時間之後,我聽到有人說他們衣食無憂活著太無聊,但又害怕壽命將盡的時候失去一切,一無所有地孤獨死去,於是他們也想永世長存……”


    “這個時候,鬼出現了。”


    “我不知道那是從香火惡意中產生的鬼,還是凡人孽障和妄念產生的鬼,但我聽說靠近山河嶺的州府有惡鬼出沒,鬼域內黑煙蔽日、天空中不斷飄落灰燼,不像人間。”


    “然後那個叫做劉文刀的城隍,忽然開口說他接到朝廷來的聖旨,把整個城隍廟的陰差都吞進了肚子裏,然後神魂飛到州府一帶,主動鑽進神火鼎裏當柴燒。”


    “那幫瘋子不知道惹來了什麽樣的大麻煩,竟然需要燃燒敕封神明來產生火光抵抗黑暗和惡鬼的襲擊,這城隍劉文刀應該沒滿一年就被燒沒了。”


    虞卿牙聽完後感到某些橋段似曾相識:“看來以前那種隨便隔著個山頭都能封個山君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望江虯繼續說:“是這樣的,幸好當年我們水族之間交流比較多,水界劃分也不像你們山君地界石碑那麽明晰。”


    “水族中有強者察覺人族圖謀不軌,推算出再拖延下去,我們這些敕封神明必定被那幫瘋掉的凡人全部卷進去燒死。”


    “於是那位強者用突破化龍作為借口,以海神的身份收繳了諸多水族的敕封信物,再迴饋我們一滴蛟龍靈血作為因果了結的儀式,我才順利脫身。”


    “像現在,即使有人拿著敕封玉璽在外麵喊我,我也可以完全不搭理。”


    “反正我當河伯越久,就越是能看到人族陰暗詭異的一麵,那些凡人互相殘殺,給屍體綁著石頭沉到江河底下的事情就不知道有多少。”


    “再後來,我陸陸續續還清了那些人情債,這年頭的靈氣實在太匱乏了,我就閉門休息很少出現,也很少來山裏看你家的小崽子了。”


    虞卿牙問道:“都聊過城隍了,那你知道這凡人中的有魂人族和無魂人族是怎麽迴事嗎?”


    望江虯搖了搖頭:“不曉得咧,聽說那有魂的人族修仙者和無魂的人族修仙者,在你我敕封之前的靈氣朝代還打過幾次大戰。”


    “真搞不懂他們人族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有靈氣要折騰,沒靈氣也要折騰。我感覺那幫人族出來的就像一群瘋子,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過日子一樣,所以我也懶得去管他們。”


    “喔,對了,你那山君廟裏現在還有個老道士,我看他也像是沒魂又沒靈根的,他是你家的弟子還是什麽?”


    虞卿牙想起老道士:“啊,你說他啊,算是個和我有點緣分的凡人吧,聽我兒子說在山君廟呆了很多年還幫忙修了廟,想來也不容易,我就沒趕他走。”


    “他平常替我在山君廟中招攬香客,做做解簽、賣藥、記錄之類的事情,比較正常,有機會的話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幫他引氣修煉,隻是現在這會兒還辦不到。”


    “原來如此。”望江虯點了點頭,習慣性地撈起酒壺嗅了一下。


    “可惜啊,聊到這會兒其實是最適合吃點好菜、喝點小酒的。”


    “我看這水勉強算是靈泉吧,我拿迴去用凡米釀一點試一試。”


    “老虞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虞卿牙考慮了一下,忽然張口吐出一張靈氣繪製的圖紙:“你見過這個圖案嗎?”


    望江虯接過那張腳印聚合圖看了一眼:“沒見過,這什麽玩意兒?”


    虞卿牙虎軀一震,原地愣了愣,發現望江虯沒有遭雷劈,才收起圖紙說道:“唔,這可能是某個前輩給我留下的意象,一種聯絡方式或者自我代表之類的。”


    “當時我在山河嶺中尋找靈脈,一度以為靈脈絕跡,但忽然有一天我做夢夢到這些,才發現這裏的靈脈複蘇了一部分,然後我才帶著崽子們搬到這裏。”


    望江虯一聽,當時老臉一黑:“老虞你也太不厚道了,這麽重要的情報居然現在才告訴我,要是我說錯話被人下了劫數,你是不是要當場把我趕走等死啊?!”


    虞卿牙眯眼一笑:“那你這不是沒出事嘛?能蹭著小靈脈滋養身體,可比一天到晚泡在涼颼颼的江水裏好多了對吧?”


    “你這大頭貓真是一肚子壞水,還是小家夥有意思。”望江虯被整得有點沒脾氣,伸手去摸虞白候,“你們幾個都長得差不多的,這隻是誰來著?”


    虞白候本來好端端的在打盹,有虞卿牙和虞問川在身邊也就沒多動。可他忽然發現有個老翁在摸自己,當即就瞪圓了眼睛。


    隻見虞白候打了個滾兒避開撫摸,一口叼住了望江虯的手腕往後拽。


    “欸!你在幹什麽,笨貓,鬆開鬆開!”


    虞卿牙這才伸出爪子,揪住虞白候的後頸將他催眠提走:“誰讓你亂摸的?”


    “靈氣枯竭太久,我的小兒子和小女兒暫時失去靈智,幾乎退化成凡獸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恢複以前的記憶和性格,可能得休養很久才能行。”


    “原來是這樣。”望江虯看了一眼被虞白候咬過的手腕,靈機一動。


    “那,那你家崽子咬傷我了,你得賠我。”


    虞卿牙當場就一巴掌拍了過去,被望江虯靈巧躲開:“差不多得了啊!”


    “你他娘的喝醉酒了遊著遊著撞碎礁石界碑,鱗片上都沒劃痕的,我家小崽子啃你一口又能把你怎麽樣?”


    望江虯抬手一指:“你也得了啊,你家裏這麽三大坨的也叫小崽子啊!”


    虞卿牙主動開口:“我知道你也需要靈氣,但我家崽子不適合跟你動手動腳的。所以我在家的時候你可以常來,隻要你別太過分。”


    “是嗎?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求你。”望江虯這才露出笑容。


    “哼!不過我是不會平白無故欠你人情的。”


    “等哪天靈氣迴歸看我化龍成功了,擺宴請你喝酒!”


    虞卿牙有些無語地說道:


    “你可別說大話遭雷劈死了,這年頭還是先苟著再說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焚香誌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銅深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銅深淵並收藏焚香誌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