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絕歸溟?陳子箋向下方望去,眼前這片焦黑而漆黑的世界,仿佛是一片毀滅和死寂的地方,絲毫找不到草木走獸之類的生機。


    溟就是海的意思,指海洋。因為天空異常黑暗的緣故,海洋也變得黑暗無光,使得歸溟二字擁有了歸於黑暗之海的含義。


    “剛剛它幹擾了我的思維,激發了我的感知和靈感。”


    “難道它是想說,這世上所謂的活人,本質上都是沒有靈魂的怪物嗎?他們隻能在死後進入這個黑暗的世界嗎?”


    陳子箋朝焦黑大地的邊緣望去,他發現那些緩慢移動的灰白迷霧,竟然是一些結伴行走的人。


    這些人要麽衣衫襤褸,要麽麵容僵硬,他們一步步地踏入黑海,然後被黑海吞噬,最後連陳子箋的神識也無法辨別他們的位置。


    仿佛他們在踏入黑海之後,就已經被徹底分解,不再具備人格和自我的概念。


    直到這片黑暗邊緣冒出一點微弱的金光,陳子箋才從這些麻木而呆滯的行屍走肉之中,找到了司方浩仁的身影。


    看樣子,他又一次地選擇投身於死亡,逐漸來到徹底毀滅的邊緣。


    隻見他手握著一支黃金毛筆,肚臍處生長著一根散發金光的鎖鏈,這根鎖鏈與天空相連,與他一同出現在這個世界中。


    他先是震驚地四處觀察,然後釋然地自言自語道:“也是,我們這些無法入輪迴的人,最終就隻有這種結局了吧。”


    “生於天地,歸於天地,我們和那些有魂魄的人族不一樣,他們死後也許會有輪迴轉世,但那些都是我們無法擁有的。”


    “要是我們不想死後變成僵屍危害一方,最好的辦法就是屍骨無存的火葬,不然在這陰氣複蘇的世界,我們的屍變是身不由己的,不受自我意誌影響的……”


    “老師!”司方浩仁打算向前走去,與那些枯萎憔悴的死者一樣沉入黑海。


    但他的心神和軀體竟然受到鎖鏈的牽扯,聽到司方雪瑩的聲音讓他的內心無法平靜,不管如何他都無法邁出下一步。


    “我終將會以這種方式逝去,雪瑩的命運也同樣如此。如果我想在命中注定的毀滅來臨之前掙紮一番……”


    司方浩仁頭頂散發光輝,那虛幻的緊箍散發著璀璨光芒,迅速勾勒出奉星朝皇宮的景象。


    這一刻,司方浩仁仿佛穿越時空,獲得了並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他聽見文武百官為先帝的決策爭執不休,在為即將犯下的滔天大罪感到恐慌,他又仿佛聽見了先帝那痛定思痛、殺意已決的命令。


    這些畫麵解開了他此生的疑惑,也讓他在痛苦與掙紮中承認了自身的缺陷。


    陳子箋也窺見這些幻影。


    原來奉星朝的先帝舉行人樁儀式,本質隻是為了獻祭,篡奪神位隻是他們計劃之中的某一部分。


    無魂人族沒有魂魄,但是可以在特定情況下形成靈蘊進行修煉,而成為修仙者以後無魂人族仍然不會有魂魄。


    而隻要舉行某種儀式,就能透過儀式構成靈蘊種子。


    具體誰能成為靈蘊種子,朝廷是根本無所謂的態度,因為靈蘊種子隻要開始修仙,就不可避免地接觸其他修仙者,然後不可避免地麵對兩者之間的**我。


    到那時候,有魂人族的修仙者是什麽態度,在這混亂不安的世界無魂人族要怎麽確立陣營,一切都指向了先帝以及他的暗朝計劃。


    所以陳竹香是朝廷設計出來的靈蘊種子,她每次能夠提供的香火上限比別人更多,她的存在更加契合香火之類的法則。


    修仙者和凡人的供奉上限不同,事實就是這麽簡單粗暴又無情至極。


    其他人可能也是潛在的靈蘊種子,而陳子箋沒有相關的功法,必須得幹掉陳慈芳才能挖開他的記憶,從裏麵找到這些方案。


    “光靠陰陽二氣還是不行,雪瑩是沒有靈蘊的,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死,而她死後也會變成僵屍,最後神智磨滅淒苦不已。”


    “我此生已經沒有修仙問道的指望,但雪瑩還夠年輕,她足夠聰明又足夠堅強,也許她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能把這份希望傳承下去。”


    “如果她能夠成為靈蘊種子的話,即使我已經不在人世,朝廷的那夥人應該也不會為難她,而是把她視為先帝一派的自己人,這樣一來她就有機會接觸修仙。”


    “但是我要怎麽做才能把這份力量傳達給她?”


    司方浩仁意識到頭頂的光和聲音已經消散,不再向他提供迴應。


    他環顧四周,發現這片焦黑的大地上,隻有那些殘缺的身影在匆忙前行奔赴入海,一個個的溶解消失,隻有他因為心願未了而被困在原地。


    “這樣下去,我恐怕無法保持清醒,我的身體將完全變成僵屍,甚至可能攻擊房間裏的雪瑩。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至少需要再迴去一次才行!”


    司方浩仁脫掉鞋子,緊抓著那條淡金色的鎖鏈,努力向天空攀爬。


    而在陳豐縣內的情況也變得與歸溟界內的情況極為相似。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時空重啟,每次保留下來的部分記憶並沒有帶來解脫,反而在彼此之間的懷疑和仇恨中滋生怨念,不斷累積並成為負擔。


    而陳慈芳站在衙門口,望著那些精神崩潰、互相抓撓的平民百姓,他靜待著下一次生死逆轉的來臨。


    直到這一刻陳子箋才發現,他似乎可以操縱詭異人影的領域,而操縱所消耗的資源,就是詭異人影提供的黑色細香。


    陳子箋決定將這些黑色細香命名為歸溟香:


    “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立場,以及為什麽你選擇保持沉默,但是如果我使用你的力量代替你去做事,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意圖吧?”


    陳子箋運用神識將一根歸溟香卷起,試圖解開這片領域。


    經過一番嚐試,他發現這黑暗的領域仍然無法解開,然而他可以利用詭異人影所提供的歸溟香來激活時空重啟。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一根歸溟香燃燒消散,生死逆轉得以啟動,陳慈芳再次出現在宅院之中。


    隻不過,陳慈芳並不知道陳子箋截取了他殺死王老漢的重複記憶,並將其煉化投影。


    然後利用他想找借口離去的思維慣例,使得王老漢在這次重啟中得以幸存。


    衙門口,街道上,陳豐縣的百姓承受著難以化解的精神摧殘,使得他們的氣血狀態也不斷虧損。


    他們筋疲力盡,幾乎無法動彈,但他們的身體仿佛逐漸失去意識的控製,紛紛習慣性地聚集在衙門口,等待下一場殺戮盛宴的開始。


    盡管他們的肉體狀態已經接近僵屍,但他們的意識仍在哀嚎:


    “仙、仙師……”


    “我們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


    “到底誰才是惡鬼,為什麽反複超度都沒有效果……”


    陳慈芳眉頭舒展:“看來你們終於想明白了,其實我一直不忍心告訴你們,惡鬼其實就是你們自己而已,隻要你們集體自盡,這無間地獄般的輪迴就結束了。”


    陳豐縣的百姓如同兵馬俑一般呆滯佇立:


    “仙師,我們已經死過了,死過很多次了,那不是真的……”


    “可能所有人都死過不止一次,這毫無意義……”


    “但是在舉行火葬儀式的所有人裏麵,仙師好像還沒有死過……”


    “求求你了,仙師……”


    “為我們死一次吧,為我們死一次吧……”


    陳慈芳哈哈大笑:“你們居然想讓一個修仙者為了凡人去死?你們算個什麽東西,就你們這些臭魚爛蝦也想要我的命?”


    “再說了,這陳豐縣內的生死逆轉也不是我造成的,你們就是能殺我一次,那之後又能把我怎麽樣?你們就不怕我蘇醒以後變成惡鬼,把你們所有人都吃了?”


    陳豐縣的百姓已經達到了極限,失去了思考和分析的能力。他們的低語和哀嚎等同於怨念的低語,這一刻幾乎無法分辨是誰在重複獨白。


    “請為我們死一次吧……”


    “唉,到頭來還是要我親自動手嗎?這麽多廢物,清理起來也真費勁的。”


    陳慈芳抬起手準備主動出擊,讓這些活死人般的百姓得到安息。


    可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間,他的眼前竟浮現出了陳家密室裏的屍骨。


    當他擊碎骸骨的刹那,陳慈芳感到頭痛欲裂,全身靈力都在劇烈震蕩。


    “怎麽迴事?為什麽我殺王老漢的時候這東西沒有冒出來?!”


    陳子箋沒有迴答,他利用歸溟香反複重置那些粉碎的屍骨來攔截攻擊。


    每當陳慈芳試圖下手時,那些屍骨就會憑空浮現,代替活人受死。


    這使得陳慈芳的狀態迅速惡化,渾身虛弱咳嗽不止:


    “不可能!為什麽攻擊這些屍骨,感覺就像在攻擊我自己一樣!”


    “這肯定不是我魂魄的隱患複發,這是有人正在算計我!”


    陳慈芳原本還保持著風度翩翩的形象,此刻卻被自己的攻擊弄得頭發散亂,狼狽不堪。


    他大口喘息,拚命試圖弄清楚發生了什麽情況。


    可僵硬如兵馬俑般的陳豐縣百姓已經圍上前來,他們熟練地按住陳慈芳並捆綁起來,還找來了沾滿火油的木棍,用他教的法子來對付他自己。


    “你們、你們竟敢這樣對我!我可是修仙者,你們這樣做是大不敬!”


    “放開我,你們現在敢燒我,一會兒山君震怒可要拿你們全部祭天!”


    “你們可想好了,敢這樣對我,生死逆轉之後我可不會再放過你們了!”


    陳慈芳還想掙紮,但他渾身的靈力都陷入紊亂,完全沒有辦法施展法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合夥捆住,然後綁在了火刑柱上。


    “請為我們死一次吧……”


    陳豐縣的百姓滿臉都是疲憊和癡迷的神情,開始準備操辦火葬儀式。


    而被詭異人影單獨點名重啟的司方浩仁,則沒有在這次重啟之中恢複過來。


    或者說,司方浩仁的死亡次數已經太多,精神崩潰到已經無法修複的地步,最終意識沉入了歸溟界這片詭異領域,剛才的清醒隻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


    當他的意識還在歸溟界抓著鎖鏈往上爬的時候,現實中他的屍體其實已經開始屍變。


    “老師?!你成功了嗎?”司方雪瑩睜開眼睛,發現司方浩仁並沒有正常複活,她意識到司方浩仁已經跨越了那道不可逆轉的底線,一時之間耳鳴不止。


    “好的、好的,老師,我這就來幫你。”


    為了完成老師的文章,她劃破手指,撬開屍體的嘴巴,用力地擠出鮮血。


    刹那間,司方浩仁的屍體在抽搐中睜開了眼睛。


    可迴答她的並不是嚴肅的研究與思考,而是僵屍本能的嘶啞咆哮。


    也許是因為司方浩仁體內殘存的念頭,使得它無法立刻對司方雪瑩痛下殺手。


    但僵屍的詭異本能,仍然使得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它呈現出一種極為痛苦和掙紮的模樣,緩慢地靠近司方雪瑩。


    也許是歸溟界與現實有著不同的重力,或者司方浩仁的意識並沒有質量,他抓著鎖鏈一路攀爬,當他的頭碰觸到漆黑的雲層時,他才發現那些黑暗雲層像是無數層厚實的棉絮疊加的壁壘,即使他拚盡全力也無法穿過雲層。


    “鎖鏈上的金光正在消失?我的時間不多了!”


    “老師?是你嗎!”司方雪瑩的心髒急劇跳動,她努力提高音量,試圖讓司方浩仁清醒過來。


    可司方浩仁的屍體依然緩慢地向她靠近,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司方雪瑩的額頭上的緊箍瘋狂地破裂開來,她仿佛聽到門外傳來人們喧嘩的聲音,學府中的才子佳人們都蘇醒過來,瘋狂地敲打著門窗。


    往日的懷疑和恐懼,在這一刻無法抑製地爆發出來,她心中的怨念化為無盡的低語,摧殘著她的精神和勇氣。


    ‘司方雪瑩,你和老師關在地下室裏到底在做什麽!你太不要臉了!’


    ‘司方雪瑩,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對我們隱瞞嗎?開門啊!’


    ‘司方雪瑩,我們都已經死了,為什麽你還是沒有死!’


    ……


    “不行,我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如果他們發現老師進行了違規的研究,老師的名譽就會徹底毀了,尤其是當老師變成了僵屍這件事……”


    “一旦這件事曝光,整個學府都會完蛋!隻要老師醒過來,我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拒絕繼續進行任何研究,隻要他平安迴來……”


    一陣刺痛,驚醒了心魘發作的司方雪瑩。


    她震驚地看著司方浩仁的屍體,那手掌長出了僵屍獨有的尖爪,直接刺破了她的衣袍和皮膚。


    “不行!”不停地撞擊雲層,導致那個僵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閃而逝的意識蓋過了僵屍的本能,然後它很快又被食欲和本能所支配。


    “老師、老師你還能聽到嗎?我是雪瑩啊!快醒一醒啊!”


    司方雪瑩本想伸手去喚醒對方,但司方浩仁的屍體上長出了藍黑色的毛發,異變的速度遠超過之前的所有案例,讓她害怕地縮迴了手。


    “快,動手!”僵屍發出可怕的哀嚎,仿佛同時承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而司方雪瑩隻能握緊斧頭,猶豫不決地掙紮著。


    怨念變異的司方浩仁宛如瘋魔,它再一次地突破了意識的控製,朝著司方雪瑩瘋狂地撲去。


    而在司方雪瑩的耳畔之中,門外傳來越來越強烈的撞擊聲,就好像柳頁眉那群人發現了地下室的黑暗研究一樣。


    司方雪瑩隻能拚命逃竄,很快就陷入了無路可退的境地。麵對撲麵而來的僵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握斧頭,咬緊牙關,劈砍反擊。


    司方雪瑩運轉陰陽二氣,反手揮起一把斧頭,被斷了胳膊的僵屍仍然猛烈地進攻。


    “老師……”司方雪瑩隻得砍翻僵屍,一次又一次地揮下斧頭,但這僵屍就像是一條柔軟黏稠的毛毯,即使它已經被砍得稀爛,但它仍然在發生異變。


    看著地上掙紮扭動、散發著令人作嘔臭味的扭曲骨肉,司方雪瑩額頭的兩道緊箍同時崩碎,化為成千上萬的金屬碎片刺入她的腦海,使得她的思維瞬間破碎。


    “……”


    司方雪瑩心灰意冷地站起身來,在僵屍繼續異變並向她發動襲擊之前,她將地下室裏的原材料混合成一大桶化屍水,朝著那不斷扭動的“毛毯”奮力潑去。


    下一刻,那劇烈掙紮蠕動的“毛毯”開始冒煙。


    而司方雪瑩仿佛已經耗盡了一切力氣,她隻能靠在地下室門旁,慢慢地軟倒坐下。


    恍惚間,司方雪瑩看到冒出的煙霧竟然化為了司方浩仁的模樣,他雙手捧著一些虛幻而微弱的光芒,讓這些微光滲入了她的手心。


    “雪瑩,能教出你這樣的學生,老師為你感到驕傲。”


    “如今你擁有了修仙問道的資格,好好地活下去吧。”


    她仿佛聽見司方浩仁在向她告別,心中萬般不舍又哀傷難言。


    她伸手去觸摸煙霧,但司方浩仁的身影卻一觸即散。


    歸溟界,那條鎖鏈上的金光完全消失,被黑暗侵入而徹底鏽蝕斷裂。


    司方浩仁本以為他會摔得個粉身碎骨,然而他隻是輕飄飄的,像風箏一般墜向地麵。


    鎖鏈消失之後,司方浩仁露出了笑容,他依舊握著那支黃金毛筆,朝著黑海一步步前進。


    每走一步,他仿佛都在變得更加年輕,更加輕快。


    歲月和人生在他身上留下的記憶和負擔,在此時此刻都如雨滴般逆流迴天,消逝無蹤。


    直到他變成了年輕的司方浩仁,膝蓋被黑海淹沒,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然後沉了下去,化為泡沫融入黑海,再也不分彼此。


    “他消失了……”陳子箋嚐試催動歸溟香,嚐試發動重啟留下一人。


    但那一炷歸溟香潰散解體又再度凝實,證明司方浩仁已經走完了全部的人生,消失在了未知的深海之中。


    屍體很快就被化屍水處理幹淨,地下室內臭氣熏天,而門外的喧鬧聲也完全消失,仿佛剛才的一切噪音隻是司方雪瑩的錯覺。


    司方雪瑩隻覺得胸口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但她最終也沒有哭出聲,隻是握緊了司方浩仁留給她的紙張,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陳冬理被時空重啟帶迴陳豐縣後,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嚐試之後,他終於放棄了去找莫桑文。


    他潛藏在暗處,來到學府,卻發現司方浩仁和司方雪瑩都不在,於是主動接近設有地下室的住所。


    另一邊,陳慈芳的腳下的柴火越堆越高,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麻木憔悴的麵容,似乎想將這些人的嘴臉牢牢記住。


    等待下一次生死逆轉發動後,他要將這幫人殺之而後快。


    但令他詫異的是,人群之中出現了王老漢的影子。


    因為每次時空重啟都被迅速殺害,王老漢累積的精神侵蝕反而更少,他一路走來,看到王釤粱的肉體被綁在火刑木樁上,終於露出了苦澀又釋然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才是那個鬼。”


    “大慈大悲的山君啊,我終於想明白了……”


    “原來我的兒子早就已經死了,而他的肉身被惡鬼用來殘害陳豐縣的百姓,再多的喜事和悔恨也留不住他,我應該親手結束這段孽緣。”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今天是我狀態不佳,下次,下次我要把你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陳慈芳大怒,但他的修為被那詭異的屍骨反震所壓製,根本無法隔空殺死王老漢。


    王老漢臉上滑落兩滴老淚,他咬牙拿出一把刀,向陳慈芳的胸口刺去。


    就在這時,陳子箋取出了所有的香火。


    到目前為止,他手中積攢了16根無願香。


    而詭異人影提供的歸溟香,還剩下2990根。


    他提取了陳慈芳留在爐中天地中的那些場景記憶,用無願香將其煉化成平靜的陽光,然後又一口氣燒掉所有的歸溟香,引得這片黑暗領域顫動起來。


    陳子箋原本以為自己是死者的靈魂,依附在香爐中成為器靈。


    不過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與陳慈芳之間糾纏至深的恩怨起源。


    他並非真正的人魂,而是陳慈芳通過香爐神通煉化出的神秘種子。


    巨額的香火投入使得黑暗領域開始扭曲,仿佛時空可以重新迴到陳慈芳剛剛成功穿越、空間裂縫還未完全關閉的那一瞬間。


    陳子箋望向裂縫的另一端,那個陰暗房間中的床上,有一套衣服被無形的物體撐起,他堅信那就是被陳慈芳奪走的肉身,事到如今他還是看不見自己的模樣。


    不過,那種詭異的念頭再次在陳子箋腦海中湧現:


    “殺死那副肉身,就等於徹底殺死了我自己!”


    “我將失去所有的根基,消散於天地之間。而他本身隻是一種陰魂,可以重新找到另一個容器複活。這一切都不值得!我不應該這樣做!”


    陳子箋默默地凝視著那個無形的軀體,運轉靈氣低聲念道:“焚香化法,折壽陰燃。”


    隻見那沉睡不動的衣冠忽然掙紮起來,衣冠之下不斷湧出炭火和飛灰,好像一具碰到火焰的僵屍在抽搐掙紮。


    陳子箋能感覺到那具肉身迅速枯萎燃燒,他對前世的那些眷戀也在迅速減弱。


    王老漢連續捅刺了陳慈芳十幾刀,但修仙者很難被凡人這樣殺死。雖然陳慈芳的體態狼狽,但他眼中的兇光變得越來越強烈。


    直到王老虎感到疲倦,他取出火折子將篝火點燃。


    黑暗籠罩下的陳豐縣內,才突然冒出了微弱的陽光。


    “不,這、這怎麽可能,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陳慈芳原本意誌堅定,決心在生死逆轉後不惜一切代價消滅這些廢物。


    可當陽光和火焰同時照射在他身上時,他感到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絕望。


    陳子箋在投下陽光的同時,也投下了前世陳家大院的幻影。


    陳慈芳感到心頭一陣驚恐,但他拚命掙紮卻無法施展法術,也無法逃離這個原始而簡陋的火葬儀式。


    烈焰吞噬著他的身軀,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痛苦。在那幻影中,一位陳家老祖緩緩走來,平靜地注視著他,並開口說道:


    “從今天開始,我將化身陳慈芳,重新行走在這人世之間。”


    “但是陳家祖,不被需要了。”


    “來吧,讓我們像拚圖一樣重新合體,讓我們成為真正的陳慈芳,直到那時,我們就擺脫了這可悲的軀殼,成為與天地同壽的永恆存在。”


    “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怎麽可能是某個人的分身,我是陳家祖,我真實的存在過,我真正的活過,我不要被吃掉,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陳慈芳的心靈在這一刻崩潰了,而當這個修仙者心灰意冷陷入絕望之時,他周身突然鑽出了奇異的紫砂色煙霧。


    煙霧籠罩著陳慈芳,仿佛要將他的存在從這世間抹去。


    但同時陳慈芳的精神和身體同時遭到極刑處決,以至於他的陰魂仿佛被無形的刀網切割成了玉米的形狀。


    伴隨著一陣陣爆裂聲響,他陰魂中某種物質像爆開的爆米花一顆顆迸發出來。


    而那詭異的人影也終於現身,它沒有附身任何活人,而是突然出現在陳慈芳的周圍,影子形成的口水不斷從它身上滴落,它揮動著隨意延長的陰影手臂,將那些和芝麻糊一個顏色的“爆米花”全部捕捉到口中。


    在陳慈芳徹底咽氣的那一刻,陳子箋看到爐中天地之內,凝聚出一顆紫砂材質的圓珠,他頓時感覺頭腦一輕鬆,往日的怨念和恩仇都在這一刻消散。


    “我應該吃了他,使我變得更加完整。”那顆紫砂珠湧現出詭異的邪念,但陳子箋抵抗了它對自己神識的幹擾,反手將它關押起來。


    陳慈芳的陰魂沒有被消滅,而是被寄宿在他身上的特殊存在拽迴到前世的現實之中。


    不過陳子箋也借此機會獲得了陳慈芳的記憶,包括修仙功法和古書的知識。


    從今往後,隻要陳慈芳別在陳子箋眼前這麽跳來跳去的搞事,陳子箋也不再想和前世的那些怨念糾纏不清,當他是個轉世投胎的陌生人而已。


    陳子箋神識鎖定那道人影。


    “你是為我和陳慈芳存在怨念才出現的,對嗎?雙方互相用怨念錨定的結果,是你把陳慈芳帶到這裏來的?”


    “他因為我奪走了香爐而心生怨恨,而我因為他的謊言和欺騙同樣產生怨念。直到我選擇摧毀這份惡意,所以你就滿意了是嗎?”


    人影不答,它隻是像個意猶未盡的蜥蜴一樣爬來爬去四處尋覓。


    好像尋遍整個陳豐縣,它都沒能找到那種不可思議的美味。


    隻是,這道晦澀難懂的人影依然拒絕迴答,它又出現在山君廟的外頭。


    隻見它抓著門框的一側探出半個身子,朝著山君廟內的香爐揮揮手,又拋下一根樹枝。


    隨後它退出門外張開雙臂,猶如一隻孤獨而自由的風箏,毫不留戀地升往天空。


    在它迴歸黑暗裂縫的那一刻,陳豐縣上方籠罩的陰影也隨之消散。


    最終,所有經曆了這場噩夢的凡人,終於得以沐浴在久違的陽光下。


    但是有些人的音容笑貌,已經永遠地沉入了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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