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方浩仁的研究,就這樣無法控製地開始了。


    就算今天沒有生死逆轉,能夠暫時維持司方浩仁的理智,但在他壽元將近的那一天他還是會嚐試這樣做。


    一旦司方浩仁決定用自殺般的方式來推動研究進度,那這條研究之路,肉眼可見的不是一條人命可以填得下的坑。


    把時間跨度再拉大一點,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而死在道路上的人,完全可以說是不計其數,司方浩仁隻要開始這樣做,那就等於他已經沒有了迴頭路。


    首先,時空重啟是詭異人影的能力,它是什麽態度,會不會縱容凡人一直這樣反複死了活地探究奧秘,暫時不得而知。


    其次,司方浩仁本身隻是個凡人,而在前世活了那麽多年,經曆過那麽多次肉身死亡的陳慈芳看起來精神都不太正常,司方浩仁要用什麽東西來抵抗一次次的死亡體驗從他身上帶走的無形之物?


    不過,在司方浩仁決定這樣做的時候,陳慈芳已經開始計劃著幹掉陳豐縣內的所有人了。


    兩者可能都是想解開這片黑暗,但使用的方案卻是完全不同的。


    陳子箋心中思考:“雖然是個爛到不能再爛的方案,但司方浩仁這樣做,有很大機率把那個詭異的人影給引過來。”


    “就看他是會先摸到答案,還是會滿足真正的死亡條件,把自己玩沒了。”


    陳子箋掌握的情報不夠多,更何況他想幹涉對方的思想和意誌,還有個緊箍在那裏作怪,所以在司方浩仁真想作死的時候,陳冬理的那種調整方案,都沒法用在他的身上。


    “它來了……”


    在司方浩仁主動作死的時候,陳子箋神識一掃,意識到那個詭異的人影已經附身了某個活人,出現在了學府之中。


    但它表現得十分安靜,既沒有流著口水恨不得擇人而噬,也沒有像雪晴夫人那樣發狂地攻擊其他人,就這麽默默地站在房間門外,仿佛是在等待死亡的到來一樣。


    “難道它真能看懂司方浩仁的想法?”陳子箋記下目標的特征,他越是觀察這個奇怪的東西,就越是覺得這玩意兒不是鬼怪,而是某種特殊的存在。


    隻是火焰,終究會在陳豐縣的各個角落燃起。


    痛苦的抉擇引發了怨念,而怨念的低語又使得陳豐縣的百姓變得如同惡鬼,使得陳慈芳的人口歸零計劃得以順利施展。


    更別說有人就是故意想用這種方式去報複其他人,平常怕殺人有後果的


    這一切都像人間地獄一樣,而在司方浩仁感染屍毒、毒血攻心、中毒而死的這麽個過程中,那道人影都安安靜靜地呆在門外。


    “雖然是感染屍毒而死的,這屍變速度也太慢了,恐怕放好多天都不會長毛,再半天不到就會重啟的黑暗領域,這樣做是行不通的。”即使陳子箋沒有學過相關的知識,他也看得出來司方浩仁的計劃在第一次嚐試就失敗了。


    沒有超快的陰氣積累速度引發屍變,沒有足夠強大的怨念來驅動軀體,凡人死了就是死了。


    “不行啊。”司方雪瑩也在司方浩仁咽氣之後確認了這件事,她現在壓力很大,但她需要完成記錄和分析,所以她根本沒有心情去理會外界的情況如何。


    “不過,司方浩仁的陰魂我還是沒有看見,這到底是什麽情況?他這樣可是當著我的麵咽氣的,再這麽說也不應該啊?”


    就在陳子箋感到困惑的時候,這道人影在司方浩仁死後就自顧自地離開了。


    隻見它迴到陳豐縣的大街上,沉默著獨自晃蕩,即使那些因為怨念和心魘開始發狂的百姓把它逮住,它也沒有反抗的動作,隻是等著那幫人把它燒死而已。


    時空重啟,經曆過中毒死亡的司方浩仁再度睜眼複活,他興奮地和司方雪瑩探討這些事情,然後將死亡流程再度優化,使得自身可以聚集更多的陰氣,希望下一次能夠死得更快。


    這場麵當然是魔性又詭異,而陳慈芳的行動則更加直接和暴力。


    王老漢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早有準備的陳慈芳就已經一掌轟碎了他的腦子,讓這具屍體平靜地躺倒在地。


    “怎麽又迴來了!”


    “仙師,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陳慈芳平靜地笑道:“沒事,你們看,被惡鬼附身的人已經真的死透了,我們的方案是正確的,隻是中間出了點差錯。”


    “而且,有些被誤殺的人也活了過來,這樣一來,惡鬼的生存空間就會被我們不斷壓縮,直到我們把所有人都殺一遍,我們就能找出惡鬼的身份。”


    宅院中的賓客說道:“我明明不是鬼啊,難道仙師的神通也會看走眼嗎?”


    陳慈芳說道:“並不是那樣的,隻是為了解決這一切怨念的根源,我需要確認到底誰是惡鬼,誰是被惡鬼操縱的人,誰又是想趁機害死無辜者的壞人。”


    “能夠死而複生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真到了別的地方,被鬼殺了也就是殺了而已,活人完全沒有反抗餘地的,而我們現在已經掌握了一條線索,不是嗎?”


    “再說了,殺人不是我決定的,是陳豐縣的百姓認為那個人該死,而我看到他身上又有大量的怨念糾纏,所以該殺的人還是要殺的。”


    “哪怕他們本身沒有被惡鬼附身,但他們身上的怨念太多,身為活人,行為舉止卻和惡鬼一般,那你們決定殺掉他們來消除隱患,我也不會阻攔你們。”


    那個提問的賓客鬆了口氣:“好吧,既然仙師都這樣說了,我的身份應該是安全正常的吧?”


    陳慈芳:“那也不一定,要是為了逼出惡鬼,不得不放棄某些人的時候,你可能也得再經曆一次。”


    提問的賓客麵色難看:“可是被活活燒死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還不如砍頭痛快一了百了呢!”


    “我感覺,我感覺和那幾個人被捆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皮肉都被燒成了一團,好像我動一下念頭,他的手指和胳膊都會動一下一樣,那種感覺並沒有隨著生死逆轉而消失,這實在是太不舒服了……”


    陳慈芳故作關心:“啊,那我就沒辦法了啊,超度惡鬼就是得用火葬,如果隻是單純砍頭把屍體堆積在一起再燒掉的話,你可能要去衙門口問一問大夥兒同不同意。”


    不知不覺,所有人的想法和話題,都被陳慈芳詭異的誘導所改變。


    生死的意義就這樣逐漸被淡化,陳豐縣的百姓越來越能接受火葬和斬首的暴行,他們的篩選流程也愈發的機械化,似乎在逐漸向著僵屍般的存在轉變。


    而像魯哥兒這樣受苦的人們,隻能被動地躲在家中,以免在外表達自己的看法時與他人發生衝突,被那些瘋狂的人綁起來活活燒死。


    “第二次了。”陳子箋默默地計算著司方浩仁的作死行動,而那個人影也如期而至,仿佛對司方浩仁的找死行為也感到好奇。


    它就真的這麽縱容司方浩仁一直作死,一直重啟嗎?


    陳子箋沒有把握,陳慈芳也沒有把握。


    隻是一次次的死亡和砍殺,慢慢地掩蓋了活人的記憶,使得這幫人對生命的認知開始麻木。


    他們開始覺得投票殺人也不過如此,甚至漸漸開始希望殺得能夠更快一些,免得一時之間的仁慈,給了惡鬼轉移附身藏匿起來的機會,使得這場噩夢永不休止。


    為了脫離這焚燒與殺戮的苦海,他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嚐試。


    “我們會不會已經死了,陳豐縣早就變成陰曹地府了,我們這一次次的火葬和砍殺根本就殺不完惡鬼,因為惡鬼就是我們自己啊?”


    “不可能,我去了邊緣地帶一趟,發現外麵的天空已經黑了,時間還在正常的流逝,隻要我們齊心協力找出惡鬼,一定可以活著出去的!”


    “那在找出惡鬼以後,我們有把握不要誤傷任何人嗎?”


    “犧牲也許是難免的,少死幾個人也許是可以接受的代價。”


    “嗬,你是想說,反正死的不是你身邊的人,你就無所謂是吧?”


    在緊箍逐漸裂開以後,這幫神智混亂的平民百姓,已經開始胡言亂語。


    有的人甚至實在是受不了這恐怖的局麵,選擇在家中自縊而死,然後又被人說成畏罪自盡,怎麽說都是最惡劣的那一幫人掌握著話語權。


    ‘哼,這幫凡人就是軟弱,沒有長生久視的心性,也沒有抗拒誘惑的決心,稍微有人推動他們一下,他們自己就會走向萬劫不複的滅亡之路。’


    ‘而我,隻需要在每次生死逆轉後一掌拍死王老漢,就能保證我的身份不會穿幫,我的超度方案仍然是可行的。’


    ‘也許這幫人多死幾次,引得城內陰氣化雪、怨氣衝天的時候,曾經那些殘留的怨念也會被吞噬統合,最終讓我一網打盡……’


    陳慈芳睜開眼睛,又一掌拍死了王老漢。


    陳冬理還是沒有放棄,他穿好衣服拿上武器,以最快的速度往山君廟跑去。


    陳滿熊、雪晴夫人、陳竹香這一家三口,目送著下人離開家中,也許是離別的次數太多,他們已經漸漸放棄了思考,隻想一家人呆在灶台前偎依取暖。


    莫桑文和老道士還是在喝酒,兩人暈暈乎乎的醉成一片,莫桑文吐槽著這些年來辦案子的不容易,老道士則對煉屍道人的存在半字不提。


    莫桑文趴在桌子上,眼淚和口水流得到處都是:“醉了,這迴也許是真的醉了,我怎麽感覺吃菜喝酒吃了半天,肚子不見飽,這酒水也不見少呢?”


    老道士也一臉暈乎:“也許咱們心裏都有事情,就連喝醉酒的時候都不敢說出口來,這就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越是想逃避就越是分不清真假。”


    “唉,要是真的能成仙就好了……”


    “來來來,喝酒喝酒,我莫桑文就不信了,這酒今天還喝不完了不成?!”


    生死變得輕描淡寫,精神愈發崩潰,甚至投票殺人也變成了順手的習慣。


    在這個時刻,他們早已拋棄了那點良知和所謂的心理負擔,投身火海。


    “死啊!你怎麽還沒死啊!”


    “你已經死了,迴到陰間去啊,別來糾纏我們了!”


    “憑什麽又是我,你們這幫人才是惡鬼的化身吧!我受夠了!”


    “瘋了,嘻嘻,都瘋了!”


    不僅陳豐縣的平民百姓開始集體出現精神失常,連陳子箋自己也感到有些惡心反胃,對於頻繁的重啟和無效的重複記憶堆疊感到厭倦不已。


    此外,在一次次的死亡中,這些人提供的香火越來越少,他們的大腦全部都被垃圾和廢料所填滿。


    “保留記憶的反複死亡,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噩夢,好在我可以整合那些垃圾記憶全部刪掉,隻留下一個樣本和分支來記錄這些事情。”


    “至於司方浩仁嘛……”


    “欸嘻嘻,道爺我呀,今天終於要成仙啦!”司方浩仁將裝有毒血的酒和人藥注入自己體內,他陷入了醉醺醺的、迷糊不清的狀態,他的精神和軀體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和異變。


    而司方雪瑩則因為不斷的重啟而逐漸變得麻木,她也受到司方浩仁的影響,開始認為多次死亡似乎並不是件太糟糕的事情,至少在這段時間裏她成功記錄了很多情報。


    在108次重啟到來的時候,陳子箋發現司方浩仁開始出現了異常。


    他又死了,並且屍變速度比以往更快。


    隻是這次,那個影子附身的陌生人出現了異常。


    隻見那道影子仿佛沸騰起來,不斷蠕動向外延展,使得司方浩仁單獨複活。


    司方浩仁並不知道隻有他被重啟了,而是開口說道:“錯了,我們真的失敗了,這人藥酒和屍變根本就不是供神和成仙用的,它是為了製造僵屍!”


    “不過我好像看見那死後世界的一角了,再給我一次機會,也許我就能……”


    陳子箋的神識一震,他發現山君廟瞬間被黑暗籠罩,陳冬理的身影也在山路上凝固不動,這個領域內的一切都靜止了下來,隻有他的神識還能活動。


    在陳子箋的視野中,那個影子拋棄了肉體,出現在山君廟的大堂裏。


    他看到它隨手折了一根樹枝,用火盆將其點燃,然後伸手向香爐插入。


    那一刻,陳子箋感到有一股無法形容的香火從樹枝上噴湧而出,這些香火又在香爐神通的本能分解之下,變成一根根黑色的細香,砰然爆裂開來。


    陳子箋的腦海中頓時湧出了奇怪的話語:


    “凡人如此掙紮蹉跎,才總共給了我湊出了18根無願香,這家夥一旦出手,竟然是3000根黑香,而且似乎還是我可以直接使用的那種!”


    “要不就幹脆和這個怪物一起混得了吧吧,凡人又脆弱又無力,我把這陳豐縣的百姓全部燉了喂給它,想必它會是樂於見到這種場景,然後我也不用擔心陳慈芳奪走香爐,不管他有什麽詭異手段,一定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畢竟這幫凡人,實在也是爛到根了,和真正的活人相比,這些凡人本身就是沒有魂魄的異常存在,他們死後不入輪迴,毀滅就是他們唯一的結局。”


    “我,不對,我在幹什麽!”


    陳子箋的神識震動,他感受到爐中的天地之力散發出一股明亮而溫熱的光芒。


    他定睛一看,驚訝地發現,原來是那塊太初燧石正在散發出熾烈的光輝。


    “這個影子正在侵蝕我,它試圖與我融為一體?!”


    陳子箋意識到了太初燧石的真正用途,它是傳承的記憶,也是情感的基石。


    在不忍見到生靈無辜死去的那一刻,被那純粹又愚蠢的感情所打動,在那心中憐憫誕生的一瞬,它就化為爐中天地內的太初燧石,成為一種特殊的存在。


    擁有這塊太初燧石,意味著陳子箋認可了自己選擇的情感世界,而這塊太初燧石,又成為了他用來抵抗侵蝕和同化的特殊工具。


    在這突如其來的關鍵時刻,它發揮了效果。


    “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麽?!”


    隻見人影一動不動,它靜靜地站在原地,仿佛此刻化身為寂靜的屍體。


    而陳子箋的神識探入黑色細香之中,宛如撕開了觀察的窗口,透過它提供的力量,看見了一個前所未見的詭異世界。


    這方異世界滿天黑雲籠罩,焦黑的大地與漆黑的深海相連,僅有海天相接的部分殘存著微弱的白光,構成了一幅陰暗而神秘的景象。


    刹那間,陳子箋腦海中湧來八個大字:


    焚天有悔,天絕歸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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