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歃血盟的人已經依約送走了大半,隻剩下幾個還留在裏麵的,看到受傷的兩人,趕緊接過來,分別安置好,歐陽青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沉重地歎了口氣,仔細叮囑過,還是中了,“哎!旁的都不是什麽大傷,百花嬌解不了。”


    靈嶽和青鳥兩人看著對方的眼神,都有許多故事,靈嶽想的是,上迴從百花嬌手下救華成峰一命,搭上了聞邱,這世上哪有那麽多聞邱可用,歐陽當也沒有別的解法了,一時惆悵萬千。


    而青鳥此刻心裏居然又閃過昨日華成峰對她說那兩句胡話時候的樣子,因為突然想起,上一次見這個姑娘,這姑娘為了救他,在佛醫門門口大開殺戒,想起在煙霞白玉棺,這倆人相愛相殺的模樣,那華成峰既然和這姑娘關係匪淺,又為何跟她說那樣的胡話,怕是自己太過敏感了而已,那些費神的事情,終究隻能是他們少年人的遊戲。


    靈嶽再三確認,歐陽青鳥解不了百花嬌。


    耽誤下去,隻有等死。


    靈嶽決定去找宋依稀,雖然她也不想這樣做,這讓她有一種賣身的錯覺,明明不想認陳慈悲,卻一再地用著他的好處,但她也不能看著華成峰和夏弦月就這樣死了。


    靈嶽懷著複雜的心情往望府去,讓自己強打起精神來,門口守衛見了她,趕緊進去通報,宋依稀出來把她迎了進去,靈嶽說要百花嬌的解藥。


    宋依稀十分為難,“陳小姐,不是我不給你,我要是給了你,蔣尊主要治我的罪,聖主隻是托我照看你,沒讓我幫著你救助我們玄雅堂的敵人,各為其主,我要是給了你,就是叛主,還望小姐多見諒。”


    靈嶽閃著睫毛,“確實沒有理由勉強你,況且我又是個隻知道要不知道還的,但是眼下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靈嶽低頭思索,“這樣吧,我給你一個蔣尊主不怪罪的理由,幫不幫,你自己看吧。”


    靈嶽說著從背囊裏抽出一支玄雅堂的箭,迅疾落手,箭尖插入手臂之中,血順著袖管流下,宋依稀驚唿一聲,趕緊叫人去取解藥,嘴上還埋怨著,“你這是何苦呢!”


    靈嶽知道,宋依稀不能讓她死,尤其是不能讓聖主有一日知道,她死在百花嬌之下。


    解藥是一個小瓶子,靈嶽打開看了看,裏麵有好幾粒各色的藥丸,“宋領主,分量你就斟酌擔待些。”


    宋依稀握住靈嶽的手,“放心吧,快迴去!”


    靈嶽低聲道了一句,“多謝了!”趕緊就走,她也不想讓蔣玄武發現,畢竟她一箭射倒了他的侄子。


    迴了歃血盟,一路上無礙,進了門,她也開始迷糊了,歐陽青鳥過來接住她,此時那倆人已經昏迷不醒了,靈嶽把解藥遞給她,青鳥細細看過,“這確實是百花嬌的解藥,隻是……”


    靈嶽趕緊說,“她跟我說分量夠的。”


    青鳥搖搖頭,“你和華成峰倆人的,勉強夠,但是加上弦月,就不夠了。”


    靈嶽天靈蓋有些疼,但宋依稀做的沒錯,可是怎麽辦?難道讓她再去求她一迴?“歐陽掌門,你可能依照這解藥自行配置一些?配方可看得透?”


    “看得透,也可以配置,但是有一味藥需得提煉許久,沒有現成的,我們時間不夠。”


    青鳥看著鳳靈嶽流著血的手臂,大體上也就知道了她怎麽得來的解藥,一把拉起來她的手,“能救一個算一個,我先給你處理一下。”靈嶽已經有些站不住了,她往後跌坐,青鳥趕緊封住她的經脈,一瞬,靈嶽也失去了知覺。


    青鳥給靈嶽用了足分量的解藥,細細包紮了傷口,又將剩下的解藥給華成峰和弦月平分服下,並輔以一些保命的丹藥,先將他兩個的性命留下來,再想辦法。


    成峰的傷遍布全身,尤其是昨夜後背受的傷,好像出了炎症,有潰爛的跡象,左腿也已經不成腿型,箭在大腿上,腿彎處挨了一槍,小腿上一道刀口。


    血肉翻飛。


    雖然說男女大防,但是在江湖中,說起救命的時候,也就顧不上那麽許多了,因此男子的腿,歐陽青鳥看過不少,老的,少的,精的,壯的,但沒有遇過這麽難辦的,她看著成峰的腿,竟然麵紅耳赤,眼熱心跳起來,這真不是一個大夫該有的心思,青鳥反複勸自己鎮靜,反複強迫自己把這條爛腿,隻當成一條爛腿,和華成峰沒有任何關係。


    等青鳥忙活完成峰的腿傷,都安頓好,夜已深了,第二天一早,青鳥想再去看看靈嶽,卻發現靈嶽不見了。


    靈嶽隻能再去找宋依稀,被逼無奈。


    剛走了一半的路,突然有人攔住她,說有人叫送信給她,靈嶽接了信,打開看,上麵寫著,‘速來見麵。秦書生。’靈嶽心裏驚訝,秦大哥怎麽會在這裏,忙問,“寫信的人在哪裏?”


    那人指了不遠處的長陽客棧,靈嶽跑去,客棧的門童見她過來,就迎上來,“是鳳姑娘嗎?找秦先生的吧?”


    靈嶽點頭,門童帶著她,到了客棧的後院,有個地門,打開後,有台階往下延伸,靈嶽跟著那人穿過一條地下通道,再出來的時候已是另外一個院落,院子裏晾曬著彩色的衣衫,正隨風舞動,煞是好看,又聽見絲竹管樂聲響,還有人在輕輕地哼唱,從後院進去到了那主樓裏,靈嶽就明白了,這是紅袖樓。


    門童帶著她上了三樓,一個雅間門前,輕輕叩門,低聲說,“秦先生!鳳姑娘來了。”


    門打開,秦書生露出頭,將靈嶽請了進去。


    這雅間布置得十分高雅,裏外共三間,最裏麵是臥榻,中間是書房,外麵是見客的大廳,屋子裏東西不多,但就靈嶽在太師府這許多年攢下來的見識,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秦書生請靈嶽坐下,靈嶽有一肚子的話要問,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聞書房裏麵傳來聲響,轉出來一個人,邊走邊說,“我這傻妹子誒!不過是要點解藥,你何至於還傷了自己!”


    靈嶽剛坐下的屁股立馬又彈了起來,“沈西樓!”目光裏充滿了戒備,秦書生趕緊安撫,“靈嶽,你別怕,西樓如今是我們的盟友,不是敵人。”


    沈西樓穿一件暗紅色的襯袍,天氣太熱,沈西樓的衣領開得很低,露出一段白白的胸膛,開口的最下麵,有一截紫紅色的皮肉,好像是個傷疤,一頭烏發隨意束著,散落幾縷到胸前,姿態奔放。


    沈西樓一邊說,一邊走到靈嶽旁邊一案之隔的椅子上坐下來,手裏托著個精巧的茶壺,給靈嶽手邊的茶杯裏倒了一杯茶,“傻妹子,這是涼茶,大熱天的,喝點吧!”


    靈嶽神情已經鎮定下來,不冷不熱地答,“沈尊主的茶,不敢喝,也不知道沈尊主這是攀的哪門子親戚。”


    一旁秦書生也端著這樣的一個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淡然地喝了起來,沈西樓輕巧一笑,“陳聖主是我幹爹,你不就是我的妹子麽。”


    靈嶽裝作無知,不承認也不否認,“沈尊主說的這迴事。”頓了一下,“沈尊主有我要的解藥?”


    “這樣直奔主題麽?妹妹,好歹寒暄一下呀,年初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事,在洛陽城外,險些傷了你,哥哥這裏跟你陪個不是。”


    “沈尊主不必,這親戚成不成還兩說,今日不翻舊賬。”


    沈西樓又笑,“我真沒想到,你竟是個這樣有趣的人!”


    說著起了身往裏邊走,一會兒取了一個玻璃的瓶子出來,裏麵花花綠綠都是百花嬌的解藥,足有半斤,靈嶽盯著那個瓶子,目不轉睛,沈西樓把那個瓶子出來,直接塞到靈嶽手裏,“拿著吧,要多少都有,我早防備著蔣玄武這一招,你要是著急,先迴去救命,空了再來聊聊。”


    “這幾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靈嶽問。


    “凡是有紅袖樓的地方,就沒有我想看卻看不到的事情,你盡管讓歐陽掌門查看,這解藥斷不會有錯。”


    靈嶽低著頭,想道謝,卻總覺得一句謝有些輕了,沈西樓這作風和陳慈悲很像,不會因為她想要,拿這個跟她談什麽條件,不管多寶貝的東西,都直接塞給她,靈嶽心裏忽明忽滅,但也總該說一句,“如此便多謝沈尊主了。”


    沈西樓又坐迴來,“跟我還客氣什麽?你現在心裏不好受,我知道,我也不勉強你,要是有一日你的心踏實了,願意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絕不是傳說中的沈西樓,那真情真意,頗為感人,連一旁的秦書生都覺得訝異,沈西樓跟他說話怎麽從來沒有這麽掏心窩子過?好像每次都要讓他生氣,才肯罷休。


    沈西樓盯著靈嶽,緩緩與她講述,“門派之內,爭鬥不斷,前些日子,我被蔣玄武手下的趙尋常追殺,掉落深穀,身負重傷,是阿秀救了我,陰差陽錯,倒和阿秀成了好友,蔣玄武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襄陽必然是蔣玄武的葬身之地,但此刻,我不太適合直接出麵,因此想給小華盟主遞個話,想約他見一麵,共商大計。”


    秦書生接話,“靈嶽,我和即休多年的兄弟,我不會騙你,此事絕無錯漏,西樓也是真心實意要和成峰聯手,我可以做保,西樓不會騙人害人,若是可以,我今天跟你一起迴去,我想看看成峰。”


    靈嶽點頭,“秦大哥說了,我自然信,但是如何才能進去歃血盟而不被玄雅堂的人發現你呢?”


    沈西樓說,“這我早就準備好了,有一位郎中已經在長陽客棧等你,阿秀扮做他的助手,等下和郎中一道跟你迴去,襄陽認識他的人不多,應該沒有問題。”


    靈嶽問,“那客棧和郎中可穩妥?”


    “妹妹放心,長陽客棧是我紅袖樓的產業,郎中也是自己人。”


    靈嶽這才抬眼認真看了一眼沈西樓,並且一直盯著他,她更沒想到,沈西樓是這樣的人,沈西樓笑眼彎彎地迴望她,目光竟出乎意料地坦蕩。


    歃血盟門口的守衛,看見鳳靈嶽帶著郎中來,自動讓開,放他們進去了,進了門,那郎中背著藥箱子,在門廊裏坐下來,連連擺手,“歐陽掌門在,我就不進去獻醜了,就在這裏等吧。”


    靈嶽帶著秦書生進來時,成峰和弦月還在暈著,靈嶽將解藥交給歐陽,歐陽仔細地查了,和昨日的解藥並無區別,趕緊給兩人用下,又等了一個時辰,成峰迷蒙半醒,大叫了一聲,“青鳥!”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歐陽更是感覺被命運之手抓緊了喉嚨,但細心之人,已然看出了端倪。成峰睜開眼,看見了眼前的一大堆人,不由得自己也有些臉紅,而青鳥,站在人群的最後麵,臉上看不出表情。


    秦書生趕緊上前,一把握住成峰的手,成峰激動地叫了一聲,“秦大哥!”


    又緩了緩,成峰漸漸能起身了,和靈嶽,秦書生三人,關在房間裏,要把這些日子以來各自經曆了什麽事情互相說說,關乎陳慈悲要認閨女,施即休受傷,沈西樓化敵為友。


    事情說完了,成峰神色戚戚,“幾個月而已,竟發生了這麽多事。”


    兩人點頭。


    成峰又說,“我那日觀蔣玄武,他的邪功怕是已經大成,報仇希望很渺茫。”


    秦書生說,“成峰莫急,你且好好休養,等你好了,跟我去見一下西樓,大家共同商議,不管多難,也一定能殺了他!”


    又絮叨了些沒用的話,秦書生便跟著那郎中迴去了。


    晚間眾人以此來看過又撿了一條命的華成峰。


    靈嶽則去看了弦月,弦月本來安靜地躺在榻上,可在他見著了靈嶽的一瞬間,突然發了瘋,掙紮著從榻上坐起來,兩眼通紅,帶著血絲,撲在靈嶽身前,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目光裏透露著兇狠,“靈嶽姐姐!我究竟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我拿你當我的至親,你卻和我的殺父仇人相好,現在又要認賊做父!你知道嗎?你比我從前受過的所有苦楚,讓我更加的難堪難受!”


    弦月手舞足蹈,顧不上掙裂開的傷口。


    靈嶽被他搖晃得幾乎流下眼淚來,似在哀求,“弦月!你冷靜些!我沒有認他——”


    “你沒有?那你怎麽拿到的解藥?蔣玄武怎麽會聽你的話?靈嶽姐姐,你這是要與我反目成仇!”


    “弦月——”靈嶽不知道怎麽解釋,這時成峰拖著傷腿闖了進來,身後跟著聞善,成峰拉住弦月,“弦月!發什麽瘋!快放手!”


    師父發了話,弦月喘息濃重,肩臂顫抖,雖然收迴了鉗住鳳靈嶽的手,但眼神裏的惡意沒有退,他兇惡地看了一眼師父,“師父!我今日當著你的麵,和她鳳靈嶽斬斷過往,一刀兩斷!從此隻有仇,再沒有恩!”


    “弦月不要胡鬧!你姐救過你的命!你怎能這樣?”成峰奮力按住弦月,又叫聞善將靈嶽拉到一邊。


    成峰按了一會兒,弦月掙脫,蹣跚著跑了出去,叫人跟著去看,弦月去後院了,成峰沒再追,“讓他冷靜冷靜吧,聞善,你照看靈嶽。”


    聞善點頭,成峰這一番劇烈的運動,青鳥又要重新包紮了,青鳥覺得他是故意的。


    弦月跑到了後院,對著大槐樹一通拳腳,手腳都出了血,力氣用盡了,蹲在樹下大哭,幾乎哭斷了氣。


    第二天早上,夏弦月拜請歐陽掌門幫他重新清理了身上的傷口,跪地叩謝,仿佛這一夜他已經悔過了,前塵盡忘,也知道自己昨日行為太任性,找到昨夜被他嚇壞了的鳳姐姐,真誠地跟她道歉,請她原諒,言辭懇切,聲淚俱下,他要是想開了,鳳靈嶽又怎麽會怪他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非標準俠客行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木四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木四方並收藏非標準俠客行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