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日複一日百無聊賴地坐在長陽客棧頂樓正中間的客房裏,呆呆地望著窗外一成不變的街景,早起有個賣油條和漿子的老頭,中午是客棧自己擺的攤,賣自己釀的酒,晚上門口掛滿彩燈,用那新鮮靚麗吸引往來遊客。


    秦書生則幾乎一整天呆在一條地下通道之隔的紅袖樓,那個雅致的房間是沈西樓專用的,每一座紅袖樓都給他留了這麽一間,沈西樓一己之力,扛著神農教三千教眾的銀錢花銷,他當然不容易,他當然不能把他賺來的錢全給那些人花,他要讓自己過神仙般的日子。


    每日大約將近子夜的時候,秦書生醉醺醺迴到長陽客棧,借著酒勁和季小姐說幾句話,也說不到什麽點子上,常常所答非所問,然後就與季小姐分榻而眠,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一準是秦書生剛起床,沈西樓就叫人來喊,秦書生就又跑到紅袖樓去了,他已經許久沒和季小姐說過情話,也沒有給季小姐寫過情詩了。


    沈西樓也來過兩次,每次站在季小姐門邊說,“季小姐請放心,阿秀在紅袖樓,沒聽過一支淫詞豔曲,沒一個姑娘伺候,隻不過和我喝喝酒,下下棋,我答應季小姐,絕不會讓阿秀做對不起你的事。”


    季小姐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神情日漸暗淡下去。


    那秦書生在紅袖樓到底在幹什麽呢?每天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午時,沈西樓先在自己的房間裏擺上吃食,倆人淺啄幾口溫酒,吹吹牛,吃吃飯,喝喝茶,就到了申時前後。


    然後沈西樓就讓秦書生在他的書房裏看書,沈西樓的書房真稀奇,收的都是天下難得見的孤本,看得秦書生如癡如醉,秦書生看完了,沈西樓還讓他給講,秦書生講的時候,沈西樓就整個人極舒適地癱在他的軟椅裏,翹著腳,顛呀顛,茶壺高高地舉起,茶水細細地流下,好不快活!


    偶爾也不講書,倆人就下棋,沈西樓是個中高手,秦書生簡直想把書生這個名號讓給他。沈西樓此人真的是越看越神奇,琴棋書畫詩酒茶花,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樣樣精通,秦書生拋什麽,他都接得住,妙趣橫生。


    到了晚上,倆人再整治一桌,菜沒多少,但是晚上有好酒,喝了酒,微微醉,秦書生好像去漫遊仙境了,遊了一圈,覺得身上疲累,這時候,沈西樓就拿出他的獨門絕技。


    第一迴秦書生醉倒在沈西樓的寬床軟榻上的時候,沈西樓對他說,“阿秀,你累了,我給你捏捏肩鬆鬆骨吧。”


    秦書生趴在榻上,迷糊著應,沈西樓扯下了秦書生的衣衫,露出後背,沈西樓拎起秦書生後脊梁上的一串肉,從脖頸搓到尾骨,秦書生迷蒙中突然痛得精神了,還以為沈西樓要殺他,放聲大叫,頭和腳都痛得翹了起來,沈西樓鬆了手,把他的頭按下去,“忍忍,等會有你要謝我的!”


    沈西樓的手時而如天上的雲,柔弱無骨,時而如兩個大鼓槌,鏗鏘有力,在秦書生後背上來迴遊動,嘈嘈切切,秦書生初始覺得痛,漸漸竟無比舒暢起來,所有的筋都拉開了,所有的骨頭都鬆快了,帶著微醺,秦書生緩緩進入了夢鄉。


    沈西樓說,“阿秀,你有福氣,我這手藝這世上隻有兩個人享受過。”


    許久秦書生才迴了一聲,“誰?”沈西樓嚇了一跳,他還以為秦書生睡著了。


    “你和我爹。”


    “哪個爹?”


    “隻有一個,另外那個算是什麽東西。”


    “哦。”秦書生不再做聲,唿吸漸沉。等了一會,沈西樓問,“阿秀睡了嗎?”


    秦書生沒有聲音,沈西樓拉過一張蟬翼樣薄的綢緞,蓋住秦書生的背身,盯著他發呆,心想要是當初有得選,誰願意做沈西樓?難道不會都想做秦書生嗎?秦書生心性純粹,就算曆盡人間苦楚,從來不改天真善良,和秦書生交朋友,讓沈西樓覺得好像偷得了另外一種身份,秦書生從不像旁人一樣,總要在他沈西樓的名字前麵,加上妓院老板四個字。


    但是秦書生睡不了多久,大概一個時辰,他就醒了,穿好衣服,登上靴子,迴長陽客棧去。


    而歃血盟和玄雅堂那邊就僵持了下來,鳳靈嶽不離開成峰身邊丈遠,歃血盟的供給續上了,鳳靈嶽出門去采買,將華成峰帶在身邊,一小車一小車的,將歃血盟買得吃穿不愁。


    玄雅堂不敢攻,也沒法撤。


    隻是華成峰總是要時常去跟歐陽青鳥解釋,他和靈嶽已經沒有關係了,倆人也確實牢牢地守著各自心裏的人,但青鳥總是冷冷地迴複他,“不必告訴我,這跟我沒關係。”


    過了十來日,華成峰終於見到了沈西樓,見麵地點就在長陽客棧往紅袖樓去的地洞之中。地洞裏有個寬敞的地方,華成峰到的時候,沈西樓已經在等他了,成峰抱了個拳,“沈尊主。”


    沈西樓卻腰肢一閃,手像鍾擺一樣朝著成峰胸腹間推過來,成峰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格擋,沈西樓出手迅捷,如天突降大雨,隻一瞬,兩人過了十招,沈西樓停了手,握住成峰手腕,笑笑說,“四成。”


    成峰問他說的是什麽,沈西樓卻轉移了話題。


    沈西樓從來不是別人問什麽他就說什麽的主,得看他想說什麽,“華老弟,你可知道,你父親故去之前十來天的樣子,曾經單獨與我說過一迴話。”


    成峰訝異,他不知道父親跟沈西樓還有交情,連忙又問,沈西樓這次答了,“去年盛夏,在紅岫園,他首輪出戰,被蔣玄武弄了些肮髒手段陷害,他蒙了冤,在章台柏倒數第二輪開戰前,他找到了我,說他已經查出了蔣玄武做的是什麽手段,我那日在台上揭發蔣玄武,從他背部打出鋼針,是你父親教我的方法,他那時候已經拿到了證據,但他說要是他自己去揭發,蔣玄武恐怕有防備,不知還預備著什麽後手,且眾人恐怕並不信,因此他拜托我去揭發蔣玄武,一則洗刷他的冤屈,二則可以顯示紅袖樓的公正,三則從神農教內部來講,也可以打擊蔣玄武的士氣,講得十分有理有據,你父親說,利害已經陳明,如果我不願意去做這件事,他也不勉強我,那麽他自己也就不會再去揭發蔣玄武,他的比武就到那裏為止了,即刻離開紅岫園,他說他本也不是愛名利之人。”


    成峰沒想到還有過這麽一段,他沉思一會,“他說謊了,他不愛利,卻愛名,不是世人所說的萬人敬仰的名,他愛的是,要著江湖上人人都讚他一句好的名。”


    “雖然隻有過那一番對話,但是我看得出,你父親是個真正坦蕩的君子,是真正明白形勢的人,如今的形勢,不知道你是否清楚?”


    成峰抱拳,“也是苦無出路,沈尊主請指點一二。”


    沈西樓擺擺手,“我倒是有個想法,我這些年來和蔣玄武、胡千斤明爭暗鬥,對他兩個不說是了如指掌,也能猜個七八分透,蔣玄武聽了旁人搓火,以為我要接聖主的班,對我痛下殺手,派出來的便是那趙尋常,趙尋常將我殺得好苦,險些下了地獄,我從前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多追問,既然他動了殺我的心思,我往後便不能再容他為非作歹,再容他,他早晚有一日要幹大壞事,眼下正是個好機會,我們聯手,殺了他!”


    成峰說,“那趙尋常後來如何?”


    沈西樓眼裏閃過一道兇光,“被我殺了!”


    成峰歎,“好!你不殺他,我也是要殺的,光這一條,就要多謝沈尊主了。隻是,蔣玄武現在避戰不出,我歃血盟也不剩多少人了,如何殺他?”


    沈西樓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你叫我妹子去和蔣玄武約戰,約他單獨對戰一場,蔣玄武這些年來十分小心謹慎,已經輕易不和人單獨對戰了,但是你不一樣,你跟他有血仇,他一日不把你殺了,一日便睡不安穩,做夢都是你要來取他性命,而且現在的情況,若不應戰,他襄陽之行就算是白跑一趟,他一定不甘心,但有一條,隻有他覺得他有把握殺了你,他才會迎戰,他不知道我給你解藥的事情,他覺得你大概還有百花嬌的殘毒在身,因此你這些日子要表現得更虛弱些,讓他覺得你是已經在破釜沉舟了,他便會出來應戰。”


    成峰點頭,沈西樓接著說,“你跟他約在城外卷平岡上,那裏沒法藏人,他能耍的手段有限,但你要與他申明,若不是他獨自前來,你便不戰,我估計你在去卷平岡的路上就會遭到他的伏擊,你會受傷,他們幾個不是你的對手,這個傷你必須受,否則他就會起疑心,但記得護住要害。蔣玄武的劍棍有個要命的訣竅,輕易不會出手,劍棍頂端,還有一條三寸長的尖刺,淬劇毒,專等出其不意之時,突出傷人,幾乎百發百中,見過的人,都死了,這一點,你要死死防備。”


    成峰更加鄭重的點頭,沈西樓說,“蔣玄武還有一件軟蝟甲,他那一日一定會穿著那東西,難就難在,那軟蝟甲十分堅實,你的鋼鞭打不透,”沈西樓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瓶,“但是也不是沒有破綻,這瓶藥水,一刻鍾的時間,便可以化開那軟蝟甲,但是怎麽用到他身上,你得仔細想想,這個藥水很厲害,你的鋼鞭也沾不得,沾了就化了。”


    成峰接過那東西,左右端詳。


    沈西樓還沒停,“蔣玄武疑心很重,你需要給他造一個勢,讓他覺得你必敗之時,你再出其不意反擊,才有勝算,你的功夫比去年在紅袖樓的時候,已經精進了許多,但是蔣玄武的摧心掌已經大成,並且他還修煉了另外一套邪功,叫做任太歲,我也沒見過,據說是武林一位前人任光影手裏傳下來的功夫,十分邪惡。華兄弟,即使是告知了你這些,我剛剛試探過你的功夫,你新近受了不少傷,我估計你十足準備,也隻有四成的把握殺他,就看你願不願意去做了。”


    “此次機會難得,便是隻有一成,我也要去。”成峰下定決心。


    “我這裏有一個藥丸,你可以拿迴去讓歐陽掌門驗過了再吃,對你的傷有極大的好處。”


    成峰謝過沈西樓,兩人又研究了許多細節,大約談了近兩個時辰,華成峰便迴去了。


    成峰從長陽客棧出來的時候,靈嶽已經采買好了一大堆的日用物,全背在自己身上,而華成峰麵色蒼白,連咳帶喘,腰背都直不起來了,看著十分虛弱。


    靈嶽聽了成峰講述他和沈西樓的安排,次日便出發去望家,給蔣玄武下戰書,決鬥約定在三日後。鳳靈嶽承諾她不插手他倆人的決戰,蔣玄武也承諾他一個人前往。


    這三日裏,華成峰吃了沈西樓給的藥丸,歐陽青鳥也調配了各種修複傷口和華成峰能受得住的補藥,緩緩進補。


    三日後的早上,是個陰天,成峰穿戴整齊,腰間懸著鋼鞭,頭上紮著高高的馬尾,好一個英俊的少年郎。


    臨行拉住聞善和弦月道別,“我今日隻有四成把握能戰勝蔣玄武,若是我不能活著迴來,一切計劃如舊,你兩個和歃血盟剩下的人一起,躲起來,活下去,好好練武,十年之後,我的亡魂要是看不到這院子裏升起歃血旗,半夜要來找你兩個算賬!記住了嗎!不要哭哭啼啼。”說著伸手給那倆人擦一下眼淚。


    聞善哭著鼻子,“師父!你說點吉利的!你這樣說我們害怕!”


    成峰敲了敲倆人的腦袋,“怕什麽!男子漢大丈夫,何懼生死?”


    那程風雪也躲在一旁角落裏,使勁地摸眼淚。


    外麵烏沉沉的天壓著地,好像要下雨的樣子,與眾人一一叮囑過後,成峰在大家淒切的目光中,毅然決然地走出歃血盟的大門。


    身後眾人一直保持著目送的姿態,沒一個人動。


    突然,華成峰又踹門進來了,越過眾人,直接走到歐陽青鳥身邊,拽著她的胳膊拉到了一邊,成峰盯著青鳥的眼神好似帶著火,“青鳥,你聽我說兩句,往後怕是沒機會了,我沒有瘋,你不要生氣,我要是今天死了,這一生終了二十二年,往後人們提起我的時候,連二十二也記不住,他們會說,華成峰二十多歲就死了。你知道麽?青鳥。”


    青鳥一愣,成峰語氣嚴肅,讓人沒法打斷,“不管活得多麽短,我真是不想留一絲一毫的遺憾在這人間,所以哪怕必死,我也還是要去,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仇,生死都要我自己扛著;還有一件事,青鳥,我必須要和你說清楚,否則死不瞑目!”


    “那天跟你說的話沒說完,你以為我是和旁人一樣的登徒浪子,我告訴你我不是,要是今天不死,我便要與你攜手白頭,不是虛情假意,不是欺你哄你,全是肺腑之言,但……要是今天死了,青鳥,你記住我好嗎?記住華成峰死那年二十二歲,意氣風發,今日舍生取義,是個英雄好漢!不是孬種!他還想要娶你,雖然到最後沒做到,但心意一直有。”外麵起了一陣狂風,成峰再沒說一句話,盯著青鳥的眼睛,突然摟過她的脖頸,在她唇間落下深深一吻,轉身衝了出去。


    青鳥呆在原地,像被那一陣風吹空了靈魂,無法言說的失落感彌漫全身,委屈得想哭,唇間仍留溫熱,那一吻迴味悠長。難道他竟動了真格的?難道他今天真的會死?


    這孤膽英雄,風掀起他的衣擺,那半邊天的烏雲好像都壓在他的肩頭,他堅定地走向未知的命運,哪怕深愛也不能將他留住。


    出了城,上了山崗,正行間,一柄金色的小板斧迎麵劈了過來,成峰手間突然生出條鋼鞭,隻聽咣啷一聲響,鋼鞭纏上靈龍斧柄,力大無比,靈龍斧脫了手,被鋼鞭帶著轉了一圈,再朝蔣信義飛過去,蔣信義旋身接住了靈龍斧,成峰怒道,“姓蔣的又說話不算?”


    蔣信義一笑,“我替叔父來打個頭陣,怎麽了?不違反你們的約定。”說著靈龍斧又出,要說一年前,蔣信義大約還可以和華成峰過上一百招,到了今日,他已經遠不是對手了,成峰手中的鋼鞭揮舞著,撥雲卷霧,將靈龍斧遛得滴溜溜轉。


    成峰想,為了讓他老蔣安心,他不能全身而退,必須要受點傷,但是他也不能白受這傷,想到這裏,故意賣了個破綻,蔣信義已經明顯不敵,他自然要緊緊抓住這個破綻,板斧好像化作一條龍,朝著成峰胸口飛過來,成峰略一晃神,側身就躲,但是沒有全躲過去,手臂上添了靈龍斧的一條痕跡,正是握著鋼鞭的那條手臂,手一抖,鋼鞭落地,蔣信義狂喜,趕緊又上前一步,打算乘勝追擊,哪成想成峰的鋼鞭從地上飛了起來,一端纏繞在成峰的腳上,成峰一個跟頭,鋼鞭的另一端狠狠地抽在了蔣信義臉上,蔣信義捂著翻著血肉的臉,嚎啕大哭,成峰收迴鋼鞭,抬足就繼續往山崗上跑。


    沒跑一會,宋依稀從一旁閃身出來,兩人各自拿著兵器,對峙了一會兒,宋依稀突然抽出銅笛,華成峰舉起鋼鞭迎戰,這一戰更是快,隻打了不足十合,華成峰手背上出了一道傷,宋依稀全身而退。


    華成峰拔腿再跑,宋依稀也沒追,眼看著快到崗頂上了,許氏母子同時出場,那許方寸對華成峰充滿恨意,他曾偷襲許方寸的土華分舵,令其損失慘重,那許中升也不是什麽善類,手裏使一條狼牙棒,母子倆一起出手,將成峰圍困其中,剛打了沒多久,靈龍斧又飛過來,此番那靈龍斧的兇猛已然與適才不同,剛剛遇到的靈龍斧確實是替叔父打個頭陣的意思,而此刻的靈龍斧,卻在說,你抽了老子一鞭子。


    許氏母子和蔣信義三人圍攻,華成峰應付起來頗有些費力了,一閃神,腹部橫著中了一棒,那許中升力道很大,成峰十分吃痛,貓著腰後退,許久沒直起身來,嘴角流出鮮血,那一棒本是當著胸來的,若是中了,那力道難保內髒不受損,所幸中的是腹部,成峰又盡力後退,受的隻是皮肉傷,看著重而已。


    成峰領了這幾個傷,便不再跟他們戀戰,鋼鞭橫飛,一條化作數條,三人也都被抽得狼狽,成峰並未趕盡殺絕,趁著三人吃痛猶疑,邁開大長腿,朝崗上飛奔而去。


    站在卷平岡上,那天仿佛壓得更低了,蔣玄武敦實的身影在山雨欲來映照之下,虎虎生威,成峰一步一晃地朝他走過來,蔣玄武直盯著他,雙手抱胸,劍棍立在一旁的地上,人與劍紋絲不動,華成峰好像站到蔣玄武對麵已經費盡了力氣,嘴角掛著血,眼眶發青,眼神閃爍。


    蔣玄武聲如洪鍾,“華成峰,你來遲了,怎麽?你怕了?”


    成峰咧開帶著血的門牙,聲音裏透露著虛弱,“明知故問!”


    “哼!沒說路上不可以襲擊,你還是不錯,居然真的能打到我麵前來,你果真自己來,不怕我這裏布下天羅地網?”


    成峰瞪著他,“你不會,你也想跟我打一場,你想將來對人講,我們父子二人都死在你手上,對不對?”


    “你知道自己必敗,你還來?”


    “為何不來?”華成峰豪情萬丈,“死又何懼?我即便死,也要奪你半條命,剩下半條,將來自然會有人替我拿!”


    “靠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徒弟麽?”


    華成峰甩出鋼鞭的一瞬,一道閃電劃過,好像是鋼鞭劈開了雲層一般,“休得再廢話,出招吧!誰生誰死,今天就見分曉!”


    鋼鞭迅捷,蔣玄武反而好像行動很慢,成峰觀察,蔣玄武若是心思正,該已成為一代宗師了,蔣玄武抓華成峰的招式的痛處抓得很準,他沒有多餘的花招,劍棍每一式都不浪費,招招點題,十分沉穩,對比之下,好像華成峰的招式有些花裏胡哨了。


    成峰連出了將近五十招,鋼鞭竟沒有近蔣玄武身一下,蔣玄武臉上隱隱帶著笑意,好似必勝,但他也不敢全然放鬆,華成峰的五十招,沒有定式,不是任何一家的即成武學係統,很像是現場臨時編出來的,招招都不重樣,蔣玄武預料不出華成峰接下來會出什麽招。


    此刻蔣玄武想在華成峰身上看的,已經都看到了,突然加快了進攻的速度,劍棍兇狠,鋼鞭霹靂,兩廂糾纏,難分難舍。


    成峰突然艱難起來,蔣玄武劍棍不僅力道大,速度快,那棍上還有真氣隨著一招一式發散出來,即便是劍棍不到之處,隻要被那真氣掃到,便是一道血痕,成峰突然驚悟,這便是摧心掌,隻不過蔣玄武已經練得出神入化,將掌法內化為劍法,或者哪怕不是通過劍棍,飛花摘葉,都可摧心。


    成峰隻得更加小心謹慎,倏忽間,一百招已經過去了,成峰被劍棍真氣撕破了衣衫,劃傷了幾道皮肉,蔣玄武的劍棍幾乎毫無破綻,成峰仔細對敵,防著自己漏了怯,讓蔣玄武有機可乘。


    成峰雖然隻有二十二,但是他的耐心可不比蔣玄武少,此刻越發沉穩下來,摧心掌威壓持續升高,成峰漸漸有些支持不住,露了些狼狽之相,蔣玄武便按奈不住了,對付華成峰這樣變化多端的對手,要謹防夜長夢多,蔣玄武劍棍像攪動了山崗上的風,唿嘯啼鳴般朝著成峰殺過來,終於,成峰剛剛受了狼牙棒的位置,受了蔣玄武重重一劍棍,二度受創,華成峰幾乎腸穿肚爛。


    蔣玄武笑得眼角彎彎,仿佛意料之中,又好像意料之外,華成峰痛得七葷八素,手抖不停,但是手上的招式動作須臾不敢停,不過力道已經在減弱了,蔣玄武繼續步步緊逼,又一劍棍兇猛地砸在了成峰後背上,成峰往前趔趄,噴出一口血,轉身剛要迴擊,劍棍的尖已然到了他喉頭,他知道下一秒,那尖刺就要從劍尖上伸出來,一擊穿喉。


    成峰用盡了全部力氣,扭出了個常人扭不出的造型,好像突然化身一條水蛇,軟趴趴砸在地上,堪堪躲過,尖刺從劍棍尖上出來了,像個巨型的馬蜂尾,蔣玄武一驚,原本勢在必得的一招,他怎麽可能躲過,成峰臉上閃過一絲邪笑,蔣玄武隻見華成峰袖口一揮,一瓶熱油潑在了他臉上,頓時臉上仿佛被火燒一樣,眼睛也被迷住了,蔣玄武痛叫一聲,伸手一摸,摸下來一片臉皮,不英俊也不瀟灑的蔣玄武,毀容了。


    蔣玄武的眼睛看不見了,成峰趁機抽了幾鞭子,蔣玄武哀嚎著,捂著眼大叫,“華成峰!你個小王八蛋!卑鄙!”蔣玄武聽著聲音躲著那鋼鞭,但是還是挨了幾下,不過有軟蝟甲,隻是痛,沒有傷。


    “你姓蔣的卑鄙了這許多年!怎麽不容許旁人卑鄙一次了!”


    蔣玄武奮力地掙紮著應付了十幾招,眼睛逐漸能看了,但是眼皮好像燒沒了,眼睛十分幹燥,一睜就疼,蔣玄武硬是頂著那疼瞪著眼,揮舞起劍棍,招招下死手,比剛剛更加兇狠殘暴,蔣玄武麵目猙獰,成峰看著沒有臉皮的蔣玄武,一股惡心的感覺湧上喉頭,他此刻也想速戰速決,萬一山下那四個上來助戰,今個就沒戲了。


    急了,出手就有點混亂了,竟然被蔣玄武在毀了臉的情況下占據了上風,兩人都絲毫顧不上風度和風采,招式堪稱流氓,成峰被蔣玄武壓製住。


    但是華成峰心裏細數著,要頂一刻鍾,在這中間,成峰又挨了兩棍,身體裏的氣力一點點在流失,蔣玄武血肉糊塗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喜色,但是一刻鍾到了。


    成峰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使出了幾招蔣玄武從來沒見過的招式,如天女散花一般迷了人眼,蔣玄武腹背中鞭,原本不怕,但沒想到,軟蝟甲居然裂開了,一片片掉了下來,那熱油便是化解軟蝟甲的東西,順著蔣玄武的臉和脖子,流進了衣衫,化了軟蝟甲。


    蔣玄武突然慌張,現在他沒有什麽能防備的了,臉又受了傷,手下章法散亂,盡力遮掩,鋼鞭纏上劍棍,一沒留神,竟然一起飛了出去,掛在了不遠處的樹上,兩人變成赤手空拳對打,華成峰臉上中了一拳,仗著個子大,才沒被蔣玄武一拳打垮。


    戰局在此時又發生了變化,蔣玄武每隻手伸出三指,迅速在成峰周身虛點了幾下,成峰看他動作奇怪,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但是並沒有什麽糟糕的感覺,反而覺得周身燥熱一般,竟然莫名其妙升起一股子蠻力,全身內力瞬間順暢起來,成峰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狀態,揮出帶著火的拳腳,重如山巒,打在蔣玄武身上劈啪作響,那蔣玄武挨了打,不但不慌,反而莫名地興奮,一轉眼成峰就覺出不對。


    隨著拳腳打出去的內力,仿佛讓成峰的周身穴位上都開了口子,全身的內力傾瀉而出,雖然可以用這勁猛急力傷人,但使出一招過後,體內的真氣就許久不能聚集,成峰不知道身體裏發生了什麽,沒有力氣,變成挨打的。


    蔣玄武的拳頭像石頭,腿腳如鐵錘,將成峰當成個破沙袋一樣捶,捶得到處漏氣,挨了一會兒打,成峰才又感覺體力迅速聚集起一些,那內力像要自己衝出來一樣,憋都憋不住,趕緊揮出。


    但是蔣玄武有了準備,成峰沒打中,反倒是一旁的一棵大樹被攔腰斬斷,這一下之後,成峰又沒力氣了,等到蔣玄武將成峰掀翻在地,再使不出任何力氣的時候,才恍然大悟,成峰咬著牙,“這就是任太歲!”再這樣下去,成峰就算不被蔣玄武打死,也將內力耗盡而亡。


    蔣玄武咧著沒皮的嘴,“倒是有見識!”


    此時的華成峰已經像一條在太陽下暴曬的蛇皮,好像被掏空了一樣,動彈不得,任人宰割,蔣玄武高高地站著,一隻腳踩在華成峰的胸口,腳尖露出兩根鋼針,朝著華成峰的喉管而來,蔣玄武微微的有點喘,像是累,又像是有點興奮,“姓華的!結束了!往後這世上沒有姓華的了,老蔣有幸,送你最後一程!”


    華成峰鼓了鼓胸膛,沒成任何氣候,他眼神無法聚焦地四處轉轉,想說點什麽,但是這時候,說什麽都沒有用,四成,終究還是沒成。


    蔣玄武腳下用力,俯著身,鋼針伸到了華成峰臉上,“你毀了我的臉,我也要毀了你的臉,我要把你扒了皮,剃了肉,在你的骨頭上刻下我的名字,然後再把你慢慢殺死,怎麽樣?是不是聽著就開心?”


    “你別……高興得太早,蔣玄武,善惡因果,人不報……天報,我看你還能瀟灑到幾時!”華成峰垂死掙紮,舉著手臂,擋著蔣玄武的腿。


    他感覺到那鋼針在蔣玄武的笑聲中,插進了他的臉,頓時流了一臉的血,成峰微微跳動的心還在疑惑,人臉上有這麽多的血嗎?那血不停地流,流進了成峰的眼睛裏,他滿眼紅色。


    成峰眨眨眼,突然發現那血不是從自己臉上流出來的,而是順著那鋼針流下來的,順著血跡往上看,蔣玄武一條手臂都浸透了,血從喉頭湧出,喉間刺出半柄青寰劍,帶著血,搖晃著。


    蔣玄武猙獰的麵目固定住,隨著一聲雷響,蔣玄武一頭栽倒在地,身後大雨瓢潑而下,好像要衝刷掉蔣玄武在這世上的痕跡,華成峰看見了他身後一襲紅衣的沈西樓。


    蔣玄武也看見了,像嘴裏含著一口水般含混不清,“沈……西……樓……”


    沈西樓一笑,“老蔣,沒想到吧?我沒死,沒遂了你的願。”


    蔣玄武眼神慌亂地轉圈,“信……信義……”


    沈西樓眉目清冷,“別想了,蔣信義我已經殺了!”


    華成峰掙紮著爬起來,沈西樓湊過來,並未在意他一身血汙,扶了他一把,“他是你的殺父仇人,他的命,你來了結。”


    華成峰磕磕絆絆轉到蔣玄武背後,俯身單手握住沈青寰劍柄,臉上的血順著雨水往下淌,“大爺我今日大仁大義,不抽你的筋也不扒你的皮,隻要你的命!”


    蔣玄武怎麽也沒想到他會死。


    華成峰抽出了青寰劍,蔣玄武血奔,華成峰舉起青寰劍,朝著蔣玄武的胸口,用力刺下。


    原來沈西樓,才是蔣玄武的出其不意。


    華成峰暈厥過去,沈西樓帶走了華成峰,送到了歃血盟。


    他們走後,大雨更兇殘起來,地上的血跡都不見了,隻有汙泥,許氏母子和宋依稀和著泥水爬上山崗,許中升拖著蔣信義的屍體,把他和蔣玄武放在了一起。


    第二天是個響晴的天,望府置起了靈棚,兩具棺槨停在當中,許氏母子和宋依稀默默地辦著喪事,沒有人哭笑傲半生的蔣尊主一聲,都在為自己的前路發愁。


    有人來報,說沈尊主來了。


    最慌張的就是宋依稀,許氏母子不知刺殺沈西樓的事情,宋依稀本來收到的消息是,沈西樓已經死了。


    不等請,沈西樓徑自就進來了,身後跟著幾個人,仍然是那一身紅衣。


    沈西樓給蔣玄武上了三炷香,宋依稀給沈西樓迴了個禮,沈西樓穿過靈棚,走入大殿,許氏母子和宋依稀也跟了進來,許方寸怒視沈西樓,“沈尊主穿的這樣喜慶來祭拜蔣尊主,合適麽?”


    沈西樓冷眼打量許方寸,身後有人拉出一張椅子,沈西樓緩緩落座,“輪得到你這樣和我說話?”


    許方寸頓時氣結,立馬就想衝出去,卻被宋依稀和許中升拉住。


    沈西樓一臉傲慢的樣子,言語緩慢,但是十分威嚴,“我不是來祭拜蔣尊主,他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許領主怕是不知道蔣尊主指示趙尋常殺我的事,我今天來,是要主持一下玄雅堂後續的事情,畢竟家不可一日無主。”


    那許方寸仗著自己年紀大,也仗著自己不是神農教根生的分舵,向來蔣玄武都敬她三分,“玄雅堂的事,怕是還輪不到沈尊主管吧?”


    “笑話!輪不到我?難道輪得到你?好歹我也還是神農教的尊主,是聖主的義子,我還管不得你幾個領主來?”沈西樓笑得不可思議。


    許方寸還要再辯,又被一旁倆人拉住,那宋依稀示意許方寸暫且低頭,並且行禮說了一句,“全憑沈尊主安排。”


    沈西樓勾勾嘴角,“這還像話。”


    沈西樓盯著宋依稀許久,盯得她眼神躲閃,“玄雅堂如今需要個人來主事,我對玄雅堂的事務確實不熟悉,就由宋領主暫代已故蔣尊主的職責,統領玄雅堂五舵,直接向聖主迴報,直到聖主另有安排為止,宋領主,可能擔此大任啊?”


    宋依稀抬頭,眼神裏滿是驚訝,這怎麽可能呢,說話都結巴起來,“屬下……屬下怕當不了這等大事……”


    許方寸的一雙怒眼轉向了宋依稀,宋依稀在僅存的三個領主中,年紀最輕,資曆最淺,好像要說什麽,卻被沈西樓搶了話,“宋領主,何必謙虛,本尊主說你行,你就一定行,記住,要管好玄雅堂五舵,而不是四舵,火塘領主雖然如今是胡尊主的近婢,可也還是玄雅堂的分舵,記住了嗎?”


    許方寸大怒,“她憑什麽?沈西樓!你又憑什麽這樣安排?我不服!”


    沈西樓不惱,反而翩然一笑,“你不服?”眉毛高高挑起,“許領主,沈某已經十年沒聽過有人在我麵前說不服了,但凡說過的,都被我殺了!”


    許氏母子亮出兵器,沈西樓示意左右,左右來人先是咣當一聲關上了大殿的門,起手齊齊上陣,八人把許氏母子圍在中間,許方寸怒視沈西樓,“沈西樓!你好狂妄!你當自己已經是聖主了嗎?好歹我們也是兩舵領主,你敢殺我們?”


    沈西樓笑得越發妖豔,仿佛樂不可支,然後又瞬間變了一張狠厲的臉,“殺你兩個領主算得了什麽!”


    宋依稀在一旁試圖圓場,“沈尊主,兩位許領主,怎麽說起兩家話來,大家都先冷靜些——”


    “你休得在這裏裝模作樣!”許方寸喝止了她。


    八人同時出手,擺了個螃蟹樣的陣法,許氏母子沒想到沈西樓手下竟有這等高手,十幾招,便將許氏母子壓下了,沈西樓抽出青寰劍,走過來,一劍,兩命,血濺殿堂。


    隨從把許氏母子拖下去,屋裏隻剩下沈西樓和宋依稀兩人,宋依稀看了沈西樓這樣的手段,不由得腰彎得更低了,沈西樓嬉笑了一聲,“宋領主何必這樣拘謹,沈某不是對誰都這樣,眼下宋領主需要趕緊安排起來,別讓五舵出了動亂,沈某相信宋領主能做得到,若真是有什麽困難,送個信到洛陽給我。”


    宋依稀非但沒起身,反而更加恭謹,她看沈西樓誅殺同門,麵不改色,蔣家叔侄死得也蹊蹺,但是她不敢多想,“若是尊主信任,屬下盡力一試,若有不懂,再向尊主討教。”


    “你還得趕緊給煙霞寫一封信,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聖主,等聖主的安排,快馬送過去。”


    宋依稀抬眼詢問,“尊主,該……怎麽寫?”


    “照實寫,因為我也會給聖主寫一封信,如果領主寫的和我寫的不一樣,那聖主看了可不高興了。”沈西樓輕輕搖頭。


    宋依稀趕緊稱是,沈西樓又說,“從前和歃血盟的仇,完全是老蔣的一己私欲,如今他兩個舊恨已盡,玄雅堂的人沒意思浪費在歃血盟上,宋領主的意思如何?”


    宋依稀略一思索,“屬下馬上就叫人撤迴來,當下之急,整理內務,穩定人心最要緊,歃血盟這一兩年也被……先故蔣尊主折騰得人困馬乏,就隨他們去吧。”


    說完盯著沈西樓,看他的反應,沈西樓輕聲一笑,“宋領主識得大體。”


    卻說華成峰迴到歃血盟之後,整整昏了三天才醒,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要找歐陽青鳥,但是卻被告知青鳥昨日已經走了,華成峰頓時像瀉了氣,靈嶽倒是還在,成峰問她,“她走之前就沒說點什麽嗎?”


    靈嶽說,“給你診斷了,藥都開好了,你按時吃,過些日子就能痊愈,蔣玄武的任太歲練得不到家,算你幸運,旁的……沒說什麽。”


    “她這人也真是夠嗆!我跟她說了那些掏心窩子的話,她竟然一句迴應都沒有,哎!”成峰垂頭喪氣。


    次日,靈嶽辭別了成峰,動身前往汴梁。


    成峰緩了幾日,等能下床,親自登門上紅袖樓拜謝沈西樓,沈西樓擺了一桌酒,和秦書生、華成峰一起喝了個酩酊大醉,正喝間,有信使到,沈西樓接信撫掌大笑,秦書生和華成峰湊過來看,信上沒頭沒尾沒落款,隻寫了四個大字,‘各憑本事。’


    沈西樓說是煙霞來的信,倆人就問他這幾個字十分尋常,為何他這樣高興,沈西樓說,“我來給你們解讀一下,聖主這封信的意思是說,襄陽的事情我知道了,樓兒,你辦得不錯,經此一事,如果胡千斤從今往後踏實侍主,還則罷了,要是他還不知收斂,你就放膽去幹,不過雖然你是我兒子,但我也不能十分偏袒你,是輸是贏,各憑本事吧。”


    倆人疑惑,但至少這封信看起來,沈西樓在襄陽這些看似瘋癲狂妄的行為,實則合了陳聖主的心意,成峰問,“但這和胡千斤有什麽關係呢?”


    沈西樓神秘一笑,拍了拍華成峰的肩膀,“老弟,此番行事匆忙,咱也沒好好計劃,這樣粗的路數隻能對付老蔣,將來有機會,和我一起對付姓胡的,可還得共商大計啊!”


    華成峰想起胡千斤曾化名白胡騙他的事,點頭應下。


    門外又有人來報,說宋領主來了,模樣有些慌張,又有些迷茫,宋依稀手裏也攥著一封信,沈西樓將她請進來,笑著說,“要是沒猜錯,現在該叫宋尊主了吧?”


    宋依稀趕緊行禮,“承蒙沈尊主大恩!屬下實在是……愧不敢當……”


    沈西樓接住了宋依稀的手,“宋尊主怎麽還屬下屬下的,你我如今平起平坐,如不嫌棄,進來喝幾杯,就當你謝我的恩情了!”


    宋依稀哪敢不從,如今她對沈西樓另眼相待。


    隻是有些尷尬,宋依稀看看秦書生,又看看沈西樓,秦書生也迴了個尷尬的表情,沈西樓一瞬間明白了,宋依稀是秦書生的舊情人,沈西樓眉飛色舞,更是熱絡的拉過了宋依稀的手,“妹子別猶豫了,先來喝三杯,哥哥還有件事要拜托你幫忙。”


    宋依稀隻得坐下,秦書生也沒法,酒又過了三旬,大家都有些醉了,旁人是真醉,唯獨沈西樓是假的,他先叫宋依稀到一旁的雅間醒醒酒,華成峰在桌上又喝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看著沈西樓給秦書生捏了肩,秦書生無比享受的模樣,湊過來問沈西樓,“沈尊主,你這手藝如此好,能不能給我也捏捏?”


    沈西樓頭也不迴,“滾,你算老幾?”


    華成峰訕訕退下,傷還沒好透,喝了酒,全身又疼又癢,沈西樓便叫人送成峰迴去了。


    秦書生睡下,沈西樓離開了床榻,獨自在桌邊坐了一會,有人來報,“消息遞過去了,季小姐來了。”


    沈西樓走到窗口,敞開一條縫往外看,季小姐正在步行走過長街,沈西樓一揮手,下人行動起來,沈西樓隱退到一旁。


    季小姐在紅袖樓門口被人攔住了,人家調侃她,“誰家的小姐?怎麽來我們這種地方?想進來找個恩客麽?”一眾人哄笑。


    季小姐臉頰通紅,那人攔了一會就放她進去了,迎客的小廝說,“姑娘先迴去吧,秦先生此刻怕是有點不太方便。”


    嘴上雖然這樣說,卻還是引著季小姐往樓上去了。季小姐氣勢洶洶,推開三樓雅間的門,兩個姑娘衣衫不整地趴在酒桌上,再往裏,姑娘們三五成群地或坐或站或在打鬧著,此時都停下來看季小姐,那床帳子裏人影閃動,裏麵的人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掀了帳子出來,宋依稀一層薄紗,裏麵的褻衣清晰可見,宋依稀坐在榻邊,一手輕輕撫摸著秦書生光著的後脊梁,對季小姐說,“神秀他醉了,也累了,就先睡下了。”


    季小姐全身發抖,宋依稀站起來盈盈走過,“季小姐怕是知道我,我叫宋依稀,神秀這個人啊,總是舊情難忘,時常就要來看看我。”


    秦書生交往過哪些姑娘,季小姐有所耳聞,此刻的季小姐,麵紅耳赤,眼角盈盈欲滴淚,心跳如戰鼓,傷心欲絕,她沒再往前走一步,保住她大小姐最後一絲尊嚴,“是我獨自錯付,打擾了。”


    季小姐轉身走出去,咬著顫抖的牙關,直等到過了長街,進入了長陽客棧的房間,才淚雨滂沱。


    季小姐走後,宋依稀也辭別了,姑娘們都退下去,沈西樓仍舊站在窗口,望著對麵季小姐的房間窗子,露出了狐狸銳利的眼神,他圈出了自己的領地,護住了自己的獵物,得勝凱旋,趕走了所有的對手。


    秦書生這一夜睡的特別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左右無人,他心裏暗叫一聲,糟了!趕緊穿衣蹬靴,往長陽客棧而去,房間裏早已經人去樓空,季小姐隻留下一首《與君訣別書》:


    春風不借東風缺,是夜雲雨已停歇?


    早行不見人送客,亂花野草沾紅鞋。


    昨日桃花盡忘卻,早有新桃唱新樂。


    漸去漸遠思漸斷;山高路遠,與君長絕。


    季小姐罵得也是真狠,秦書生捧著那首詩,雙手顫抖,目光含淚,他有過一瞬的衝動,立時就追出去,但是過了那一瞬,他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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