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忽然覺得這周小郎是這個世界唯一懂他的,當年他主持林特茶法改革,剛提出辦法,就被朝堂反對,第一個反對的竟然是道德君子孫奭,孫老先生隻是年歲太高了,連他的學生,也都是老夫子了,否則也是能當一任首輔的,即使沒有入中樞,他也是朝堂人人尊敬的老先生,他呂夷簡雖有王旦的支持,也不能對抗。而且茶法本來就是朝廷用來維持邊境戰事的財政手段,不改茶法朝廷又不吃虧,吃虧的是中小商人和茶農,士大夫團體誰又把這些人當人看過,自然支持的人少,反對的人多。


    經此一事,呂夷簡沒有了雄心壯誌,如履薄冰,拚了命的往上爬,就想爬到最高處再實行自己的抱負,但是當了首輔之後,又有一群人每天盯著你看,把你的一切放的最大,阻止你一切想要達成的政績,隻為他們敢言直諫的名聲,沽名釣譽。慢慢的,他忘記了初心,開始培養羽翼,隻為維持自己的地位。要說他是奸佞,算不上,比起丁謂、曹利用,他要好得多,但是排除異己卻又很有手段,讓人很不齒。


    “前一陣,西夏迎娶遼國貴女,李元昊陳兵邊境,其實隻是試探,見我朝兵馬調動也就退卻了,下一步會是進攻迴鶻,他們還沒有準備好與我朝開戰。但是我們準備好應付西夏的進犯了嗎?國庫存了多少錢糧、多少甲胄、多少弓弩?我年前的提醒隻怕沒人當迴事吧。”


    趙禎窘迫道:“朝堂還有許多大事,還未來得及。”


    周躍搖頭道:“不是未來得及,也不是什麽大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有什麽大事能比得上備戰重要?隻是有人一直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擾亂視線而已。官家,我說的對不對?”


    趙禎沉默,夏竦解圍道:“周小郎,民生艱難,朝廷複置各路提點刑獄,朝堂還是有很多大事的。”


    周躍諷刺:“嗬,好大的事啊。官家,我與你講唐太宗晚年的事,主要不是跟你說茶法的問題,隻要朝堂實行,一定能有所改善。最大的事是你的權力問題。隻是,我在猶豫要不要說。”


    趙禎不解,我的權力?要跟太後搶權嗎?劉娥也警惕的看著周躍


    周躍遲疑道:“我說了,以官家的性子,不一定會做,但是我可就得罪一大幫人了。”說完看向趙禎。


    趙禎也猶豫,看向劉娥。半晌,簾後發話到:“周小郎,你說。”語氣很不善。


    周躍說道:“好,既然說了沒有立場,那也不怕得罪什麽人。我朝吸取唐末軍閥混戰的教訓,所以重用文臣,這是不是朝堂諸公常常跟您說的?”


    “是。”


    “他們又騙你。”


    “啊?”


    “其實不是吸取唐末教訓,而是文臣排擠武臣。建國之初,太祖本就是武將出身,在軍中威望無人能及,為何要排擠武將?隻是要收迴兵權,防止生亂而已。我曾經聽人說過‘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所以軍隊必須掌握在皇帝手中。官家,你的兵權在哪裏?”


    趙禎又沉默。


    “太祖傳位太宗,但是太宗不善兵事,軍中也多是太祖親信,他急需在軍中樹立威望,所以舉兵滅了北漢。其實太祖已經準備多年,滅北漢不難,但是太宗贏了一陣後,自大了。他竟然妄想一舉拿下燕雲十六州,趕走契丹人。高粱河兵敗,他駕著驢車最先逃跑。這就是不知兵事的後果。”


    眾人都不敢言語,這雖然是事實,可涉及到當今的祖父,誰敢多嘴。


    “這一段是最不光彩的,後人譏諷‘高粱河車神’。”


    趙禎牙酸,呂夷簡都驚恐的看著周躍,你丫真敢說。


    周躍有什麽不敢,大臣不敢提,趙禎仁厚,最有權勢的劉娥也不待見她這位公公,當年要不是趙光義不同意,她也不至於被趙恆藏在大臣府裏那麽多年,一直到趙恆登基才進宮。


    “經此事,他在軍中威望更差,所以開始重要文臣,打壓武將,以此鞏固權力。文臣自然乘勢而起,占據朝堂。可是這樣的結果是什麽?澶淵之盟,或者說澶淵之恥。中樞沒有懂兵事的大將,一群文臣想當然的決定,能打什麽勝仗。”


    趙禎不願意周躍這樣說他祖父和父親:“先祖和先帝還是很有建樹的,我大宋能有今日之富裕,全是先祖和先帝之功。”


    “是嗎?但是後人對二位的評價可不是這樣說的,官家想聽嗎?”


    趙禎又沉默,這他哪敢聽。可周躍卻不放過他:“高粱河車神不談,我們就說先帝封禪泰山的事,那真是一件大功德。”


    劉娥一聽,知道這是反話,但是又不好發火,這件事真宗做的確實不好。趙禎卻不懂,問道:“怎麽說?”


    周躍大聲道:“因為自真宗之後,沒有皇帝再去封禪泰山了,晦氣。”


    趙禎被噎得小臉漲紅,眾人也都側過臉,劉娥在簾後看不到表情,沉默不語,這裏都是務實謹慎的,真宗晚年天書鬧劇確實是一大恥辱。


    “前人都是什麽樣的帝王封禪泰山?始皇帝、漢武帝、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不是開國之功,就是盛治之功,真宗守成之君,做太過了。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官家可知道為什麽?”


    趙禎不語,不僅是不知道,也是不想搭周躍的話,太傷人了。


    周躍也不管,自顧自說道:“底氣不足,要靠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才能樹立威望,哄騙世人。”


    “如果他手中有兵權,大將全是他的親信,何須搞這些?臣說禁軍是保護您的,但是禁軍和您可親近?如果邊境有事,朝堂諸公何人可居中調度?呂相公、薛相公、晏學士,他們懂兵嗎?”


    趙禎說道:“夏相公、王相公都是懂兵的。”


    “是啊,他們懂兵,可是近來朝堂彈劾這二位的可不少,我想不需多久,太後和官家不勝其擾是不是要將他們外放?”


    “不……會。”趙禎急切迴答,但是自己又做不了主,看向劉娥。


    劉娥堅定道:“不會,朝堂還離不開兩位。”


    “官家,您不是太宗,不需擔心武將威望勝過您,該用武將就得用,要不然設軍隊幹什麽。朝堂分兩院,一掌國政、一掌軍事,萬不可讓文臣染指樞密院。”


    賈昌朝說道:“周小郎,言過了吧,武將粗鄙,文臣也有兵法韜略勝於武將的。”


    周躍冷笑:“誰?誰這麽大言不慚能勝於武將?賈公你嗎?我說過大宋會亡,您可知大宋怎麽亡的?”


    “怎麽亡的?”趙禎問。


    “你們天天說要鑒於唐末武將專權,可是,誰提過南唐故事?李煜隻是失去了大、小周後,宋亡時可不止帝王妃子,公主貴女、臣子妻妾、開封百姓一個不落,帝王尚且淪為奴隸,女子會有什麽後果?那是可不是妓,是娼。五胡亂華還有個武悼天王冉閔,宋亡時,沒有,什麽都沒有。”


    一句話說得眾人兩股戰戰,趙禎抿嘴,害怕了,他怎麽也沒想到宋朝亡國時會這麽慘,後世子孫竟然如此不堪。


    “曹操攻打東吳,先休書一封勸降,群臣都欲降曹,是吳主孫權力主抗曹,說服大臣支持他的。為什麽?因為東吳降了,曹操治理地方還是要靠這些地方大族出身的大臣,唯有他孫權不能活,後主李煜才死了幾年?那一江春水的愁可還在警醒官家啊。”


    “任何勸您遠離武將和軍隊的人,都是在刨您的根,刨您立國的跟,他們想幹什麽?僅僅是為了排擠武將、搶奪權力嗎?不是,他們是想控製您,與造反無異。”


    趙禎心中驚訝,是啊,你們這些大臣想幹什麽?


    周躍也給出辦法:“其實要穩固您在軍中的威望也很簡單。”


    “怎麽辦?”


    “我招工做事時,工人都知道我是東家,因為我給他們發工錢。官家給軍士發的俸祿是誰給的?軍中將校。而且將校往往克扣,軍士到手的俸祿十不存五,不僅不能讓軍士仰慕皇恩,反而心生怨懟。官家隻需將俸祿發放的權力收迴,他們自然得聽您的,而且足額發放,更顯官家仁德。但是官家總不能親自發放,就需要有人做這件事,我朝科舉取士冗官眾多,無所事事卻俸祿不菲,正好做這件事。除發放俸祿外,也可在軍中擔任書記官,有別與軍官,宣傳皇恩和朝廷政策,最少百人要有一名書記官,將領造反難上加難,官家就可放心的用他們。將領不能反,則禁軍可裁減,軍費就會減少。”


    賈昌朝喝到:“我等士大夫羞與武人為伍。”


    “那就滾蛋,當什麽官。朝廷的官是官家給的,要的是安撫地方、為君分憂,挑三揀四,那你別來科舉啊,天下有的是人想當,不差你這自命清高之人。”


    周躍早就看不慣賈昌朝,這時也不客氣:“漢立之初,蕭何、曹參、周勃、夏侯嬰、樊噲、王陵、周昌,都是跟隨劉邦沛縣起兵的鄉親,一縣之地竟有如此多的能臣武將?不是,是告訴您,治理諾大的國家,有一縣的人才就夠了,經過幾年打磨曆練,都是能臣,張元、吳昊之流,連科舉都中不了,去了西夏,竟能位極人臣,這天下少了誰都照樣,即便是呂相公吏治之能,也不是不可或缺。將領必出於行伍,中樞必出於州府,誇誇其談之輩,要來幹什麽?當真李隆基昏庸到不用李白、杜甫就是損失?不願意做的,罷官歸鄉,三代之內不錄,看哪個敢的。”


    趙禎不敢答應,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他沒有這個魄力。


    周躍也知道:“官家,您畢竟是天子,不做也無妨,我不能逼您。”說罷歎息道:“百年之後,帝王為奴、帝姬為娼,神州陸沉,罵的又不是我。”


    說罷看向趙禎和簾後,一拱手:“臣言盡於此,還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再打擾諸公商議大事了。告退。”


    趙禎雙眼通紅,眼看著周躍走出去,不能言語。


    劉娥內心強大,強撐這說:“周小郎的建議,眾卿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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