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被打擊到了,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你隻是天子”,在他的認知裏,“天子”就是世間至尊,還有誰能在他之上?哦,還有個太後。今天才知道原來還有天皇、地皇、人皇的說法,而人皇才是最尊貴的。


    其實這裏就能看出腳盆人的惡心之處,“三皇”的說法在秦時還有,漢時就隻尊天子了,所以秦朝始皇帝稱“皇帝”,漢朝就成“漢天子”了,但是小腳盆居然有皇室起就一直叫“天皇”,呸,惡心!


    “唐太宗李世民被後人稱為千古帝範,但是也有人說他晚年已經不太聽得進勸諫了,雖然還算克製,終究不如年輕時。”


    賈昌朝這是說道:“是,官家要學唐太宗,親賢遠佞,納諫如流。”說著看向周躍,那意思就是指要遠離周躍這種奸佞。


    趙禎沒聽出來,或者聽出來了不說,立即頷首:“朕知道了。”


    周躍說道:“賈公,你說親賢遠佞,那你可能分辨誰是賢臣、誰是佞臣?如今言官大多彈劾呂相公是奸臣,但是卻忘了呂相原來也是做過言官的,那時呂相也是時常規勸先帝,如今在中樞更是殫精竭慮,不知呂相怎麽就成了奸佞之流了?”


    當著呂夷簡的麵,賈昌朝那裏敢說呂夷簡的事。呂夷簡卻開口:“言官風聞言事,多有迂闊之言,就是我那時也多不明中樞事物。周小郎,這是我朝製度,不可胡說。”


    周躍也沒給他麵子,笑著說:“呂相公,您也不必如此說,日後你會為風聞言事頭疼的。”


    呂夷簡窘迫,現在就已經夠頭疼了,還用以後?他那裏知道以後那些牛人的大嘴巴有多厲害。


    周躍繼續說:“再說納諫如流,大可不必,真當什麽諫言都是好的嗎?官家,你要小心,他們跟您說的,都是他們想讓您聽到的,他們讓您看的,也都是他們想讓您看到的,每個個人和團體都有不同的利益訴求,您要做的是看出他們的意圖,小心平穩。”


    這話好似在說賈昌朝,又好似在說言官,更好似在說其他什麽人,趙禎不笨,也聽出了其中意思。


    “說迴李世民,最出名的是他善於納諫,尤其是因此造就出一代諍臣魏徵,那真是君臣相得的典範。但是,一切的事物都要看過現象看本質。”


    “事情要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紂王雖然讓華夏沒有神權的困擾,但是卻出現了另一個禁錮社會發展的勢力,那就是世家門閥。發展到唐朝時最頂級的門閥被稱為‘五姓七望’。但是社會不是隻有‘五姓七望’把持的,還有次一級的其他門閥,比如京兆杜氏、京兆韋氏、河東柳氏、河東裴氏、河東薛氏、河南長孫氏、河南宇文氏、蘭陵蕭氏,這些氏族中有的女子還是皇室李家的後妃,還有源遠流長的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甚至隋煬帝的家族弘農楊氏。這些氏族因為在隋莫李唐稱帝的過程中站隊的問題,分為關隴貴族、山東士族和江南華族,李淵稱帝之後原來他代表的關隴貴族就不再是他的助力了,反而稱為他帝王權威的掣肘。李淵看到李建成和李世民背後都有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的支持,所以他扶持李世民這個有能力二兒子和自己占據名分大義的大兒子爭權,用來消耗這些家族,形成李家一家獨大的局麵。這本是陽謀,但是這些貴族也有能人,看出來了,所以他們也用了一計,利用突厥犯邊奪取李世民的兵權,逼迫李世民發動了玄武門之變。其實玄武門之變不論是李建成勝了,還是李世民勝了,對這些世家門閥影響都不太大,但是接下來的事影響就大了,突厥二十萬大軍竟然到了長安城外二十裏處。”


    周躍說完看向王德用:“看出來什麽了嗎?”


    “你是說他們放突厥人進來的?”


    “不知道,史書上沒寫,但是突厥6月犯邊,李世民7月玄武門之變,突厥8月就到了長安,邊境是沒有抵抗嗎?要知道,李淵可是派了很多精兵猛將在北方邊境駐守,包括大唐軍神李靖。”


    王德用說道:“那是過分了一些,即便再不濟,也不至於兩月就能打到長安。”


    “這時李世民與突厥可汗簽訂了渭水之盟,但是李世民卻說那是渭水之恥。諸位想到了什麽?”


    夏竦出言道:“檀淵之盟。”


    趙禎反應過來,這李世民當時是付出了代價的,要不然突厥二十萬兵馬怎麽可能無功而返。


    周躍說道:“後世有人推測說,李世民幾乎掏空家底。其實是有很大可能的,這些世家門閥要用這種方式壓製皇權,他們也做到了,其後李世民為了拉攏這些家族,拚命的往後宮塞人,韋氏、鄭氏、蕭氏、王氏,甚至自己被後人詬病的李元吉的正妃楊氏。難道以李世民的心胸僅僅是因為好色就做出如此不顧廉恥的事情嗎?都是利益。”


    趙禎也覺得新奇,平時不是仁義禮智信,就是溫良恭儉讓,這些前朝的權力鬥爭誰會跟他講,欣喜道:“竟有此一說。”晏殊、宋庠、宋綬、馮元這些謙謙君子哪裏會想這些,但是說得有理有據,隻覺得自己好像看了假的史籍,今日方知權力鬥爭的殘酷。隻有賈昌朝直皺眉頭。


    周躍繼續說道:“世家門閥給李世民上了一課,也把李世民坑得不輕。登基後事事都要依靠這些世家,處處要看人臉色,魏徵進諫李世民也是言聽計從。從史書上看魏徵也是家國大義,言之有理,但是哪個官員進諫不是先提先賢所言、祖宗家法,然後再提出建議的?我朝的言官上表、朝堂彈劾沒有說這些話嗎?不會吧?可是為何呂相公說那些多是迂闊之言?”


    呂夷簡臉更黑了,你小子在這裏等著我呢。趙禎看看禦案上放著的奏章,是啊,都這麽寫的啊,難道魏徵也有迂闊之言?


    “魏徵是什麽身份?河東士族,妻子裴氏,河東裴氏。當然,魏徵確實是千古名臣,頗有建樹,但是他有沒有為自己的家族、甚至河東門閥們爭取過利益呢?”


    的確,誰敢肯定他沒有,古時候的製度與現在不同,在當時的規則內,有的利益還是理所應當的,就像現在宋朝的風氣,士大夫逛青樓是太祖趙匡胤鼓勵的,放到明朝就是大罪了,哪講理去?


    “唐太宗晚年氣度不如以前,那是後來臣子的評價。但是您要想啊,他把突厥打跑了,貞觀之治使得國富民強,沒有外患,自然要小心處理這些盤踞在國內的世家門閥們了,他怎麽還會聽這些世家門閥的代表們說什麽?”


    趙禎恍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周小郎,朕茅塞頓開啊。”


    周躍卻不信:“官家,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不提唐朝,就說我朝,呂相公剛入中樞時,要改茶法,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是誰?”


    趙禎茫然,這一下怎麽又說道茶法上了,時隔數年,他確實想不起來當時是誰第一個反對的。


    呂夷簡嘴角一抽,你丫沒完了,老提我幹嘛?


    周躍替趙禎說道:“孫奭,您的老師。”


    趙禎恍然,馮元卻坐不住了,這可是他的領路人,周小郎,你要幹嘛?


    “孫先生道德大儒,人品自然不用質疑,後來人說官家之所以仁厚,多是孫先生和馮學士溫潤敦厚的性格影響。”


    趙禎不由想到自己的那位老師,的確溫潤敦厚,幾年前致仕歸家養老,很是想念,現在馮元也已經年老,說不得這兩年也要致仕。想到動情處,起身朝馮元深深一拜,馮元趕緊迴禮。賈昌朝雖然也是趙禎的老師,但是畢竟年輕,心裏不免發酸。


    趙禎坐迴去:“周小郎,你繼續說。”


    周躍稱是,說道:“林特茶法已經有許多弊端,馬上又要準備戰事,是要改一改了,當然這是朝堂諸公的事,我就是一提。當年呂相公想變茶法,提出過建議,好與不好隻有實行之後才能知道,可是卻遭到大臣們的反對,為什麽?我朝高薪養廉,要說朝堂諸公從茶法裏貪墨,臣是不信的,比如孫老先生。但是既然有人反對,那肯定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或是某家的親戚、或是好友、或是親近的小吏,在身邊倒一倒苦水,吹一吹風,這些大臣就被蒙騙了。”


    “這件事把呂相公的革新之誌打擊到了,導致的後果是呂相公從此不再敢大刀闊斧的做事,對朝政也是盡力維持,但是我朝不是新創之初,僅維持就能向好的。其實以呂相公吏治之能,或可成功。”


    呂夷簡聽到這話,如六月飲冰,遇到知己一般,他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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