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塬下的那一縷鄉愁


    古老的村落倚傍著那道土塬,那道土塬有個生動的名字——牛頭塬,大約是因為它遠看像極了牛頭而得來的吧。那裏有著我的家,承載著我童年的記憶。


    唐小綸和朋友一起來到朋友的村子,村子就在牛頭塬下,我們村子的南邊有一大片的天然草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種下的諸多柳樹,還有一口無人能記起年份的老井,整日裏汩汩地冒著清澈的泉水,我們村子也因那些天然泉眼被喚作“泉裏村”。而那一片天然草坪也就成了當時村裏唯一比較高大上的休閑娛樂場所了。


    每到春天,我們一大幫小朋友便開始了搜尋“包穗”的活動。那是一種雜草裏長出來的美味,在缺少零食的年代,那些天然長成的美味好像更具誘惑力。女孩子們愛美,這時候便會去折一些迎春花編成花環帶著,男孩子則會去折柳樹條擰哨子,順道也會用柳條擰成圈帶頭上遮陽。


    天氣越來越熱,草也長起來了,有些人便會在那裏放牛和羊,草坪上顯得越來越熱鬧。孩子的吵鬧聲,大人的歡笑聲,牛羊的叫聲,譜成了農村特有的交響曲。等到槐花開了的時候,我們會跟隨大人們去坡上捋槐花。滿坡的槐花香,把整個村子都熏得香香的,那股香味直到現在還留在鼻腔裏。


    等到初夏,桑葚熟了,我們這些搗蛋鬼會偷偷地跑到坡上去采桑葚,經常被棗樹刺劃得滿身傷痕。因為吃了桑葚,竟也不覺得疼,不過比起被家長們狠揍一頓來說那真算不得什麽了。


    秋天似乎是草坪上最冷清的時段,孩子們除了上坡打酸棗外,也沒了別的活動,大人們也更不會去那裏,所以那個時段草坪就會被暫時遺忘。


    冬天很快就來了,草坪上又熱鬧了起來。由於泉水不停往外流,到了冬天就會結出一片冰麵來,對於我們來說,哪有能抵抗滑冰誘惑的能力呢?所以小孩子們天天光顧那個地方。恰巧的是,我們學校就在草坪跟前,學校的後院牆是土夯築成的,倒了一些,我們就經常趁著課餘偷偷翻牆到草坪上滑冰,為此沒少被老師收拾。當時覺得很懊惱,現在想來倒覺得是一種幸福了。


    時光就那樣匆匆走了,過去的一切早已改變,那群搗蛋的孩子們也已經成家立業,各奔東西。因為要謀生,再也沒閑暇的時間去那片草坪了。村上新建了文化廣場,人們的文化生活較之以前豐富了太多。但於我而言,還是更傾心那片草坪。前不久迴去的時候,我特意到草坪看了看,早已沒了過去的模樣,草已經長得很高,柳樹也都被伐掉了,唯獨那口老井還在,可能是家家都通了自來水的緣故,對它再也無人問津了。如今的孩子們也很少有人在那裏玩耍了。


    突然,我心底湧上一種莫名的愁緒,我不知道應該稱之為什麽,會不會就是我們所說的“鄉愁”?而這一縷愁緒似乎很早就植根於我的靈魂深處,抹不去,揮不掉……


    讀蔣士銓《鳴機夜課圖記》,“虛堂四敞,一燈熒熒,高梧蕭疏,影落簷際,堂中列一機,畫吾母坐而織之,婦執紡車坐母側好;簷底橫列一幾,剪燭自照,憑畫欄而讀者,則銓也……”每至於此,淚眼婆娑。那份濃烈的親情,猶如一壇啟封的老酒,香醇四溢;那幅溫馨的場景,猶如一段天籟的梵音,透穿靈魂。


    六零後以至更前的人,相信對粗布應該有揮之不去的記憶。


    那個年代,物資奇缺,吃的穿的都不寬裕。更多的農村人,住的是土房子,穿的是老粗布。


    至今還記得這樣一則謎語:“十畝地,八畝寬,一個媳婦坐中間。腳一踏,手一扳,咯吱咯吱亂叫喚……”至於謎底,相信不難猜出。


    每個生產隊裏都有足量的棉田。棉花喜光熱,棉田自然選擇了向陽的地段。棉花的生長期長,土地休耕了一冬,開春耙磨碎土,運送家肥,春末播種。夏天的活路比較多,間苗除草,打芽防蟲,這些活兒都是由婦女完成的。眼看著苗兒一天天地茁壯,分枝,開出淡青的花兒,而後又結出深綠飽脹的桃子,心裏滿是欣喜。秋來棉桃裂開,一片片棉田便成了雪的世界。收獲棉花不叫采摘,叫拾棉花,還不止一次地完成。晴好的秋日裏曬幹了,留足交公的,剩下的隊上才分給各戶。


    紡線織布,是農家婦女必修的功課,否則就會成為別人的笑柄。不過呢,做布的工序繁多雜亂。


    聽說現在還有織布的人,唐小綸這下興趣盎然,一定要看看,織布是啥樣子的,這可是喧囂的城市裏見不著的物事了。


    入冬以後,農活少了,男人得空把分來的棉花拿出去擰彈,分離出的棉籽還能榨油,不過棉籽油又苦又澀,著實不好吃。冬夜漫長,女人油燈下麵端出彈好的棉花,撕出一片一片的理順抹平,用筷子卷了搓成撚子,搬出紡車來,嗡嗡地紡線。紡線勁兒要使勻,小了抽不出線,大了又不停地斷線。一個線穗一兩多重,手快的女人至少要紡出兩個來。男人和孩子,便在女人嗡嗡的催眠曲裏酣然入夢。


    來年二三月裏,積攢的線穗子足夠了,用更小點的紡車夼成夼,再用麵水漿洗,穿在支起的鬆木椽上晾幹。如若巧婦要做花格子有圖案的布,還要用顏料染了紅紅綠綠的顏色。接下來是打筒,還是用小的紡車把漿洗後的線繞到竹筒上,大的做經線,小的做緯線。


    最費事的是經布,費時費人。大晴天裏,場麵上遠遠地楔下兩根溜光的木橛子,後麵支起一塊有眼的窄薄木板,把大筒用細竹棍插了,然後找出每個筒子的線頭,手裏挽了,來來迴迴地奔走,將線纏繞在木橛上,以此反複,直到線完為止。接著支起栍子,從木橛上解下線來,一根一根地接了,平展展地繞在栍子上,一層一層的,前麵還要用刷子刷去草屑雜物。


    織布機不是每家都有。男人從鄰村借了迴來,女人叫了妯娌,栍子架了機後,先要掏繒,就是倆人合作,把線頭一個一個的從繒線間穿過去,然後還要掏繩,掏過來的線頭(四五百根)一一固定在機頭的能夠轉動的木軸上,這樣才算是布上了機子。


    織布是個慢工活,著急不得。女人會利用飯後出工前的有限時間,坐了機上,哐當哐當,梭來梭去的織上一陣子。晚上油燈下熬夜,技術好的,幹脆摸著黑也能熟練的操作。三五十丈的布,快的十天半月,慢的月餘,布就織出來了。


    粗布在當時的農家,普遍地使用著。冬天穿的棉褲棉襖,裏子和麵子都用顏料煮了黑色;夏天穿的單衣汗衫,不用染顏色,都是原色。棉被的裏子都是藍色或黑色,不少人家沒有褥子和床單,一家人直接睡在光炕上。條件稍好點的,床單自然是紅藍或者黑白的格子。手藝好又勤快的女人,還專門織出布來,男人或者自個兒背上,進山下川道,走門串戶的,用粗布換糧賣錢,貼補家用。後來市麵上有了洋線,線不用再紡了,但還是照舊要織布。


    當時的婚娶,訂媳婦兒,除了彩禮錢,就要一二十斤的棉花;嫁閨女,陪的嫁妝,除了被褥,就是床單粗布,足夠小家子幾年十幾年使用。圍觀的親戚鄰居,翻看著粗布的質地、花色,同時不忘品評著那位丈母娘的紡織手藝。


    那時候定量供給的年代,扯布要憑布票,家裏境況不好的,便把布票賣了別人。當時的供銷社裏,也就是洋布、卡其布、燈芯絨為數不多的幾種。到了八十年代初,才有了的確良、凡立丁。記得上初中時候的夏天,一位同學不小心,把藍墨水灑在了另一同學的白色的確良襯衫上,再洗也洗不幹淨,賠又賠不起,實在是難為之極。我上高二的時候,大冬天還穿著母親縫的粗布棉襖呢。


    如今,粗布漸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雖有這樣那樣的家紡,都不是地道的手工織出。真絲、亞麻、牛仔、竹炭纖維等各種麵料,不斷靚麗了男人女人的衣飾。一絲一縷,恆念物力維艱,自家的箱底還壓著妻子陪嫁的老粗布。


    夜晚唐小綸點燃一根燭台,再讀《白鹿原》,關中大儒朱先生,一生不求錦衣,隻穿粗布,並且隻是妻子親手縫補,即使南方講學也不例外。倒頭時因錯穿了洋線襪子,雙腿竟不肯直伸。朱先生粗布一生,是一種堅守,更是一種操守。


    粗布代表的農耕文明已成了過去,它可溫暖了不知多少輩人。作為記憶、作為一筆非物質的財富,後世應該銘刻於心,永不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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