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草木蔥蘢,園子裏到處都是一片鬱鬱青青。顧寧睿沿著一條石板小路踽踽行來,停在一棵高大茂盛的桂花樹下。他怔怔看著前方涼亭裏那對交頸而坐的男女,兩個人親密自在地接吻,仿似這空間裏隻剩下他們二人。


    許久,他們終於分開,他卻耍賴地躺到了她腿上。她小心翼翼地抱著他,撫著他的臉,兩個人說說笑笑。靜謐的時光流轉在他們的臉上,將這短暫的一刻延續得很久很長。


    顧寧睿眼睛發酸,突然不想打破他們的歡愉。他在樹底站了很久,終是慢慢朝他們走去。


    “何斯嘉——劉老師好些了嗎?”顧寧睿在前方兩米遠處停了停,揀了亭子裏旁邊的座位坐下。


    “顧總來得好突然。”何斯嘉抬頭一陣訝異,極細致緩慢地扶起躺著的人,讓他借自己的力坐穩。


    “抱歉,打擾你們了。”顧寧睿沒有反駁,難得地有些低聲下氣。


    “沒有的事。我好多了。”劉忻槐捏了捏何斯嘉的手,朝顧寧睿淡然笑道,“她太擔心我。顧總別介意。”


    “無妨。”顧寧睿笑笑,並不生氣。


    既然劉忻槐自己不介意,何斯嘉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她隻問:“向之影怎麽樣了?”


    “你們的事她認了,有期徒刑三年。她本科宿舍那兩個女學生的家屬現在鬧得厲害,不肯罷休,但向之影不肯認。主要是張玲的情況有點複雜,無論是她說的,還是寫的,恐怕都沒辦法直接作為證據,何況事情過去這麽久了。朱警官說了,如果要給向之影在這件事中的作用定性,要麽找到直接證據,要麽再繼續增加強有力的輔助證據——”顧寧睿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他們想請你給張玲做催眠治療。”


    “……誰?”何斯嘉愕然。


    “兩個死者的家屬。”顧寧睿一臉凝重。


    “不可能。”劉忻槐斬釘截鐵,臉色蒼白了幾許,“你答應過我,這件事到這裏該結束了。”


    顧寧睿點點頭:“嗯,我也不建議。我隻是想,你們應該知道這件事情。”


    “知道了,謝謝顧總告知。”何斯嘉平靜的語調裏聽不出一絲情緒。


    “看你恢複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這段時間,你們都要好好保重。出院記得叫我。”顧寧睿跟劉忻槐叮囑完,又看了一眼何斯嘉,欣然離開了。


    住院第十天的傍晚,陳卓開車來接劉忻槐出院,一應出院手續都是他搶著去辦的。他拎起何斯嘉收拾的行李,解釋起來振振有詞:“老大飛美國了,三天後才能迴來。這是他給我的任務,完成不好我會挨批的。姐,你就當幫幫我。再說了,你是我姐,給你辦事,我義不容辭啊。”


    “那就辛苦你了。改天我們請你吃飯。”何斯嘉感激地笑笑,心中很是納悶。出院的事她並沒有通知顧寧睿,看來是醫院這邊給的消息。她查了查住院費清單,將一個不小的數目轉給了顧寧睿的微信:“顧總請務必查收,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顧寧睿沒有同意,迴複道:“慚愧。醫藥費理當由我出。不用覺得有負擔。終歸是我對不起你們。”


    何斯嘉:“欠著也沒什麽,不用時刻記掛。”然而顧寧睿一直都沒有查收那筆錢。


    迴到念德公寓的這晚,劉忻槐覺得有些陌生。出差三天,在醫院躺了十天,他已經有快半個月沒迴過家了。他遲鈍緩慢地洗著澡,非常小心地避免拉扯到傷口。


    何斯嘉在門外詢問:“劉老師,需要我給你搓背嗎?”


    “不用,我慢慢洗就是了。”熱氣撲上麵頰,他騰地紅了臉。他有什麽辦法?醫生叮囑他三個月內靜養,不可劇烈運動和大動作,體力和精神都不能勞累。


    “好的,有事你就叫我。”何斯嘉就在客廳沙發坐著,哪兒也沒去,等著召喚。


    劉忻槐濕漉漉的手指輕輕劃過胸口傷疤,那上麵覆蓋著一層防水貼膜,幾乎沒有異樣的感覺。他吃力地伸長胳膊,幾乎要夠到背部的時候,傷口崩裂似的疼痛,他悶悶地叫了一聲出來。


    “怎麽啦?”何斯嘉跳了起來,幾步到了洗漱間門口,推門而入。氤氳水汽中,站著身材挺拔完美的男人,臉上卻痛得擰巴。


    她紅著臉,打趣道:“劉老師學會逞強了,這樣可不好。還是我來吧。”她將頭發挽起,進了浴室,一點一點幫他搓洗,先是背部,然後是腿。按她的估計,他現在夠不到背,也彎不下腰。他沒有拒絕,畢竟快半個月沒洗澡了,他也是很不舒服。


    洗完這些,她站起來,身上連衣裙被水汽浸透,緊貼皮膚。麵前人眼神熾烈地看著她,赤裸得好似沒穿衣服的人是她一樣。


    她麵上火熱,支吾了一句“我先走了,剩下的你自己洗”,馬上就要逃走。他拽住胳膊,一把摟過她的腰,將頭拱到她眼前,委屈地說道:“頭發。”


    她撥了撥他滴水的頭發,迎向他赤裸的眼神,語調軟軟地調侃他:“你最好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再看你也吃不了我,不要折磨自己。”


    說著,何斯嘉小心地往他頭上塗抹洗發液。他上身乖乖配合不動,騰出一隻手拽開了她的裙子:“不是折磨。吃不掉你,就看著你,抱著你,我也很知足。”


    何斯嘉無話可說,自顧自地幫他衝洗幹淨頭發,旋即落入滾燙的懷抱。一襲深吻過後,她趴在他肩頭,手掌貼住他胸膛,感受著他有些慌亂的心跳。


    良久,他鬆了手,可憐巴巴地承認:“你說得對,我不該折磨自己。”


    何斯嘉笑了,推他出去:“輪到我洗了。你出去冷靜一下,幫我把衣服拿來。”


    劉忻槐穿好浴袍,走到客廳,眼皮猛地一跳。茶幾上擺著那個透明的玻璃罐子,裏麵裝滿了紙鶴。


    他小心地、緩緩地坐下,沒注意沙發上還放著一件女式浴袍。


    玻璃罐子很大很漂亮,裏麵的紙鶴很多很精巧,紙鶴的翅膀上隱約有字跡。劉忻槐拿出最上麵那個,拆開來看,上麵是熟悉的筆跡:“生日快樂!我的男朋友2.0,現在你有機會升級成為老公。請問你願意嗎?我會對你負責的。”


    他嘴咧成一彎月牙,滿心滿眼浮起暖洋洋的笑,襯得他麵色如春,燁若神人。


    劉忻槐繼續拆著紙鶴,讀取每一隻紙鶴上寫下的不同句子,俊美異常的臉上流淌著如許溫暖情愫。慢慢地,他濕了眼眶,半哭半笑般,扯過紙巾擦了擦眼角。


    過了半晌,浴室裏水聲停歇,他拿起身後的浴袍,緩緩走到洗漱間門前,彎起兩根手指敲了敲。


    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何斯嘉修長白皙的手伸出來,抓住他遞在她手中的浴袍,縮了迴去。門也隨即關上。


    很快,門再次打開。何斯嘉穿著浴袍走到門口,劉忻槐抱著裝滿紙鶴的玻璃瓶子等在那裏,朝她笑得無比燦爛:“寶貝,我願意。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他伸手牽住了笑吟吟的她,往她的左手無名指戴上那枚心形鑽戒,跟他的愛人欣喜地吻在一處。


    這兩個都是幹脆的人,不喜歡拖遝,第二天便去領了證。從民政局出來,劉忻槐眉梢帶喜地伸出手:“劉太太,祝福你和劉先生喜結連理,新婚快樂。”


    何斯嘉握住他的手,眉眼傳情:“劉先生,同喜。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請發表一下你的感言。”


    劉忻槐抬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臉色鄭重:“感謝老天爺,讓我們再次在一起。感謝s大心理係的同學們,把畢業旅行定在了麗江。感謝老常在我迴國前聯係我,讓我直飛廣州去開會,這樣我才能和你搭上同一班飛機,一同降落在廣州。感謝杜茹茹給你打的那個電話,讓我在飛機上發現了你。感謝我自己心底始終不甘心放棄你的那種信念。”


    何斯嘉噗嗤笑了:“‘戎馬一生’先生,你還真是耍賴。照這個邏輯,你不得追溯到更早?比如,感謝我來北京考研,感謝我聽了你的英語課,感謝我對你的好感和告白,感謝我考上了s大,感謝我研三時來到倫敦……”


    “誰說不是呢?我更感謝你爸媽生了你,讓你來救贖我。寶貝,謝謝你愛我。”他擁她入懷,以吻封緘。


    這天中午,兩個人將紅本本拍照發了朋友圈,喜氣洋洋熱鬧了一番。他們商量好,婚禮留待兩年後何斯嘉迴國再辦。


    美國洛杉磯,國際互聯網ai合作項目大會正在進行中。顧寧睿與周圍的各國代表一起,拿著手機演示剛剛收到的ai小模型,心中充滿震撼。


    “這個真不錯,有意思。”來自矽穀的人工智能工程師盧瑋霖感歎道。他看著旁邊的老同學,滿是期待:“你們moc真能拿下這個項目?”


    顧寧睿言簡意賅:“任重道遠,事在人為。七成把握。”


    盧瑋霖心頭湧起躊躇誌:“國內現在環境大好,也許是時候迴去了。”


    顧寧睿欣然道:“隻要你願意,moc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盧瑋霖哂笑:“moc有你這尊大佛在,已經足夠了吧?再多一個我,你不怕我喧賓奪主?”


    顧寧睿毫不介意:“言重了。moc的發展如果捆綁在我一個人身上,那就談不上更廣大的前景。它需要的是越來越多的尖端人才,多多益善。我們會為每一個人才提供足堪匹配的資源,任由他放手一搏。這是公司的承諾,也是公司的機會。隻要你來,條件任你開。”


    盧瑋霖眼神煥然一新:“你小子!果然是老總級別,視野、氣度不同凡響。不過我吧,你知道的,總想要更多的主導權。到時候會讓你難辦。”


    顧寧睿並不意外,沉吟兩秒:“理解。人之常情。我在moc下麵有個小公司,到時候可以給你來做。”


    盧瑋霖大為震動,沒有說話。顧寧睿開出的條件讓他很是心動。他不是不肯居於人下,隻是想靠自己的力量組個團隊,專心研究,做出點有價值的東西來。這樣,他就必然不能去應付那些複雜的辦公室關係和來自上級的指點幹涉。他本是想自己創業的,現在有個現成的拉起來的公司框架,他隻要挑選人員,就可以主導研究了,何樂而不為呢?


    他不禁感歎,顧寧睿真是抓住了他的七寸,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麽。他也很欣慰,畢竟還是有人懂他、理解他。


    顧寧睿沒有說話,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裏跳出來的東西,點開來。瞬間他臉色凝滯,眉頭微皺,匆匆說道:“無論你是怎麽打算的,隨時找我。”隨即,他站起身,大步離開了寬闊的會場。


    手機裏是何斯嘉剛發的一條朋友圈,圖片上大頭合照很是喜慶,文字寫道:“人生總是有很多計劃,也有很多意外。我們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也要擁抱途中發生的種種意外,它們都是幸福天平上的籌碼。重新介紹一下,大家好,我是劉太太。”


    這條朋友圈他看了兩遍。他站在高廣的玻璃幕牆下俯瞰周邊的夜景。樓外的街區呈現一派科技風,在夜晚燈火的裝點下看著比白天更加絢麗耀眼。幾百米之外,就是他下榻的酒店大樓。


    今天淩晨他剛入住,就接到北京醫院的電話,說是15號病房的病人正在申請出院。他臨時叫了陳卓去給他們辦手續,送他們迴家。在他過去29年的人生裏,他從來沒有像這樣在乎過一個女人,在乎到連她喜歡的所有人都一起照顧。


    顧寧睿看著這條朋友圈下麵的若幹條評論,恍若隔世。原來不知不覺間,他跟何斯嘉已經擁有這麽多共同好友。這些原本不過是她的朋友罷了。而心底那份還未開始就須斬斷的奢念,不過是一場笑話。


    “喲,顧寧睿,難得看你為情所困。”盧瑋霖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一派貴公子的優雅風範。


    “你又知道?”顧寧睿不置可否。


    “那可不?我太知道了。別看你平時沉穩老練,一遇到感情方麵的事就都寫在臉上。”盧瑋霖眨眨眼,動了八卦心,“我家老爺子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說你找他安排床位,給一個美女。就是那位嗎?”


    “不是。給她男朋友。我們都是朋友。”顧寧睿不想讓他誤會。


    “不會吧,顧總?!以你的條件,你還當備胎?到底是個什麽姑娘?等我迴國你一定得介紹給我認識認識。”盧瑋霖覺得不可思議。當年他們在清華是同一個宿舍,雖然論外表和性格,他是全宿舍最受女生歡迎的那個,但是顧寧睿勝在那股憂鬱的氣質,給他英俊的麵容增添了神秘感,也吸引了不少女生,其中兩位還給他寫過情書。


    “喏,認識一下。”顧寧睿翻出手機裏的一張照片遞到盧瑋霖眼前。那是何斯嘉去moc參加“魔心”發布會時的現場照片。


    “喔,這是國內的明星嗎?演戲的?唱歌的?長得倒是,真要命。不是,顧寧睿,美女人人喜歡,你什麽時候也這麽膚淺啦?這女明星放著你這個大佬不喜歡,還另找了個男朋友,明顯眼光不行啊。這樣的人能紅嗎?……”盧瑋霖語速極快,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平平無奇的話聽起來總是顯得有些損。


    “別瞎猜。不是明星。s大心理學院碩士畢業,馬上要去ucl讀博。‘魔心’的內容官,你說的設計得很有意思的那個人。”顧寧睿眼神幹淨清透,淡淡地氤氳著迷惘的氣息。


    盧瑋霖一時怔住了,半晌迴過神來:“原來就是她呀!就算人家有男朋友,你也可以去追呀。我是看好你的。”


    “我被拒絕了兩次。他們剛剛結婚了。”顧寧睿輕輕說著,看向夜幕裏燈火縹緲、無限遼遠的地平線。


    盧瑋霖頓時無語,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覺得他遠望的側臉變得分外寂寥落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秋有嘉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蘆雨山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蘆雨山鬼並收藏秋有嘉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