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個,就是15號房裏的女人?”一個小護士喃喃地問阿稚。阿稚懵懵地點了頭。


    “我收迴剛才那些話。阿稚,認命吧。”小護士麵對現實,認慫了。


    “就是。長成這樣,做什麽都是可以原諒的。”另一個小護士陷入神往,連連感歎,“聲音還那麽好聽。別說男人了,她要是多跟我說幾句話,我晚上都要睡不著覺了。”


    阿稚心頭一酸,低頭怔怔地翻著手裏的查房記錄本,沒有在意同伴冒出的那句“就是感覺有點眼熟”。


    15號病房裏,劉忻槐正跟褚晗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氣氛平靜安寧。何斯嘉風風火火地往兩人跟前一站,笑得異常燦爛:“師兄,我來了。下午辛苦你了!”


    “沒事,跟我不用這麽客氣。”褚晗光看著何斯嘉,察覺到一絲異樣。她收拾完行裝,雖然臉上氣色恢複,但剛從辦公室過來,本不該這樣容光煥發。按以往情況,一下午的諮詢足夠耗盡諮詢師的心力了。


    “小斯,你先坐下。下午累不累?”劉忻槐躺著的姿勢,相對一個病人來說頗為放鬆了。睡了一上午加小半個下午,他精神總算好了些。


    此刻他殷切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褚晗光見狀,起身往旁邊坐了坐,留出靠近床頭的地方。


    何斯嘉恍似沒有聽見,打量著病房裏多出來的一些東西,比如,床頭櫃上那幾枝鮮紅的玫瑰,小茶幾上裝雞湯的保溫盒。


    “這是?”她眼神掃過,最後看向的卻是褚晗光。


    “啊,vip病房服務就是好啊。這兒的小姑娘太熱情了,一會兒玫瑰一會兒雞湯,我也不好拒絕。不過師妹,這不關我哥的事兒。”褚晗光見形勢不對,趕緊將這些攬到自己身上。


    “是嗎?好久沒見熙芸了,你跟她說我想她了。”她笑得真誠熱烈,看得褚晗光心裏沒來由的毛骨悚然。


    他嗖地站起身:“行,迴頭我讓她打給你。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你們好好休息。”


    他滿眼無奈地看向劉忻槐,似乎是在說“哥,我幫不了你了”,像一陣風一樣,迅速消失在病房門口。


    何斯嘉不以為意,一邊放下背包和手裏的東西,一邊坐下,拿起茶幾上的保溫盒:“這是雞湯?”


    “不知道,我睡醒就在這裏了。”劉忻槐歪頭看著她,似笑非笑,“你給我帶飯啦?我要吃飯。”


    她沒接話,低頭打開保溫盒,湯還是熱的,熏著她淡淡的語氣:“要不要喝?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說話間,她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他怔了一秒,乖乖配合著喝了下去。一勺,兩勺,三勺……直到喝完,她沒說一句話,隻是耐心專注地喂他。喝完最後一勺,她正要起身,他拉住她的手,可憐巴巴地問:“寶貝,飯呢?我要吃你給我帶的飯。”


    她便也不起身了,拿出自己打包的粥、菜和雞湯,先從雞湯開始,繼續喂給他。他喝得起勁,麵無異色,隻是到後麵打起了飽嗝,不禁自嘲道:“哎,我這是跟母雞結下了不解之仇,它們把自己熬成湯,要來噎死我了。”


    何斯嘉“噗”的一聲失笑,轉瞬收斂起笑容,若無其事地喂他喝完剩下的雞湯。


    兩罐雞湯下肚,他有些吃不消了,哀求地看著她:“寶貝,你那是粥嗎?看起來很不錯。”


    何斯嘉打開一高一矮兩個包裝盒,自顧自喝起了粥,壓根兒沒有理會他。


    他倒不著急了,饒有興致地看她認真吃粥,心裏是自在的滿足:“原來那些喜歡看吃播的人是這種心情。”


    她停了停,挑眉看著他。


    “很可愛,很甜。你每吃一口,我都想象,我要是你勺裏的粥就好了。”他嘴角噙著輕笑,出神地盯著她。


    何斯嘉撇嘴往自己眉毛吹出一口氣,給他一個白眼:“油嘴滑舌。劉老師在這兒很出名啊。不過,我好像比你更出名。”


    劉忻槐一臉疑惑,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喝粥嗎?來,讓大家看看,我這個無情海王渣女,是怎麽照看你這個純情善良大冤種的。”


    劉忻槐立刻明白了,忍俊不禁,笑到胸口抽動,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被鮮活的疼痛牽扯著,他眉峰皺蹙,半哭半笑的樣子,看得何斯嘉氣還沒消,心倒先軟了七分。


    她軟軟地搭了隻手撫平他的眉頭,一邊說著醫院走廊裏聽來的那些八卦:“現在你是無辜小白兔,我是心機大灰狼。怎麽樣,這個人設你滿意嗎?”


    “唔,很滿意。我很享受你當大灰狼的感覺,歡迎你隨時來吃我。”劉忻槐看著女朋友氣鼓鼓吃醋的模樣,別提有多高興。


    何斯嘉卻很懊惱:“我這個女朋友是不是很不稱職?也不會照顧人,真不知道你看上我什麽了。難道是欣賞我招桃花的能力?還是欣賞我的女海王體質?”


    “寶貝,相信我,你已經把我照顧得很好了。我就是你招的一朵桃花。隻不過我比其他桃花幸運多了。你隻要知道,你有了我這一朵,不許再摘別的花。”


    何斯嘉右手食指抬起他的下巴,眯著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好的,我會對你負責的,小桃花,不,應該是小白兔。”


    “怎麽樣,還生氣嗎?小白兔可以喝粥了嗎?”他挪了挪下巴,張口咬住那根手指。


    她臉色一燙,眉如春山,眼若秋水:“你根本不是什麽小白兔,你是老狐狸一隻。我大灰狼都鬥不過你。”


    病房外的走廊裏,正在護士站休息的小護士“呀”地叫了一聲。她拿出手機給同伴看:“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大美女嗎?”


    阿稚湊過去看。那正是一個多月前“魔心”的發布會視頻。她看見了那個女人,還有陪她等在手術室走廊外的那個男人。


    “看什麽呢?”一個聲音問道。是準備繼續去查房的穆醫生。


    小護士連忙準備退出,穆醫生伸手拿走了手機,凝神看起來。


    是她認識的那個男人。她記得,他以前不喜歡出現在媒體麵前,沒想到竟然破例了。可惜,他已經完全不記得她了。


    她把手機還給小護士,放低聲音:“下次至少不要被抓到。”小護士感激涕零:“知道了,穆醫生。哎,透露一下,我們團建的地方定了嗎?”


    “正在選呢。還得龔主任定奪。”穆醫生招唿起人:“阿稚,阿慧,你們跟我查房去。這裏留一個人就夠了。”


    三人往病房走去。有些病房還在吃晚飯,有些已經入睡,有些還在探視,隻有15號病房靜悄悄地在說話。三個人站在門邊沒有進去。屋裏的人在深情地讀著一本英文小說,封麵是藍色的。她的英語發音如同圓潤的滾珠般,幹淨清透,穿成一串閃耀多姿的項鏈:“this is how the entire course of a life can be changed:by doing nothing.……”


    然後她放下書,拿起另一本白色封麵,讀到一段中文:


    “整個人生軌跡就是這樣改變的——因為他什麽都沒做。在切瑟爾海灘上,他本來可以衝著弗洛倫斯喊出來的,他本來可以去追她的。他不知道,或者說他不想知道,當她從他身邊跑開時,在即將失去他的痛楚中,她對他的愛一定比以往更強烈,或者更難以自拔,此時如果能聽到他的嗓音,她會得到某種解脫,她會迴過頭來。然而,夏日黃昏中,他隻是冷冰冰地站著,理直氣壯、一言不發,看著她沿著海灘匆匆離去,她舉步維艱的聲音淹沒在飛濺的細浪中,一直看到寬闊而筆直的、在黯淡的燈光下隱隱閃爍的砂石道上,她成了一個模糊的、漸行漸遠的點。”(《在切瑟爾海灘上》第187、188頁)


    讀完,她合上書,靜靜地看著他。


    “這段譯得太好了。每次讀到這裏,我都覺得是在講我自己。所以我告訴自己,不管多難,一定要去找你。你看,我很幸運,隻是原路返迴就找到了你。因為你一直在原地等我,所以我們今天才能繼續在一起。謝謝你,寶貝。”病床上的男人蜷起手指打了個手勢,熱切地看著麵前的女人。


    女人越過身前茶幾上一個含苞待放、綠意盈枝的梔子花盆栽,低頭動情地吻住他薄薄的唇。他努力地伸手扶住她的肩,在這個居高臨下的吻裏逐漸掌握了主動權。


    兩個人麵龐的光輝太過璀璨,映得床頭櫃上的玫瑰黯淡無光,本是多餘了。


    穆醫生敲了敲門框。何斯嘉和劉忻槐分開,看向門口。三個人走進病房,何斯嘉起身:“醫生好!查房了?辛苦啦!”


    醫生循例問了恢複情況,檢查了一下傷口。兩個小護士麵容嚴肅,一絲笑容也沒有。等三人離開,何斯嘉看著茶幾上的梔子花和中英文兩本《在切瑟爾海灘上》,問道:“你什麽時候買的?”


    “下午,我讓小光幫我叫的鮮花外賣。書是老早之前買了寄存在他那裏的,剛好他怕我住院無聊,今天帶過來了。”


    事實上,除了半個下午和晚上的一小會兒時間,劉忻槐是清醒的,其他時間基本都在昏睡。清醒的時候他隻能平躺,也沒法看書,隻有何斯嘉念給他聽了。


    這天晚上,在他的堅持下,何斯嘉擠到病床上抱著他,他才安心入睡。夜裏巡視的小護士阿稚見兩人親密地纏成一團,忍著沒有叫醒他們。好在何斯嘉保持著收縮胳膊的姿勢,盡力避免打到病人傷口。阿稚想了想,把一旁的茶幾清空,輕輕挪到了病床邊。


    15號病房的甜蜜氣息,慢慢彌散到了整個住院樓三樓。醫生和護士們都知道,那兩個人互相寵得有些厲害。阿慧幾度感歎:“沒想到,人家真是鐵打的兩口子。我們阿稚一點機會都沒得了。”阿稚惱怒地要撕了她的嘴:“別瞎說,小心被人家聽到。穆醫生說了,影響不好。”


    第二天中午,常紓勤和羅書蕾過來醫院接替何斯嘉,劉忻槐仍在昏睡中。兩個人被何斯嘉紅腫的雙眼嚇了一跳。常紓勤問:“你這是沒睡好,還是哭了?”


    何斯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都有。”羅書蕾拿出包裏隨身攜帶的墨鏡給她:“迴家得熱敷一下。把自己收拾得美美的再去上班啊。”


    “嗯嗯,辛苦你們了。”何斯嘉關閉郵箱頁麵,合上電腦,離開後打了個電話:“喂,陳卓,你們辦公室有沒有空餘的午休折疊床?……”


    這晚,不管劉忻槐如何堅持,何斯嘉都不願再擠病床了,妥妥地躺在陳卓送來的硬板折疊床上,睡了踏實的一覺。


    周一一早,她是拉著劉忻槐的手醒來的。他凝視著右手下方熟睡的側臉,不知醒來多久了,緊緊抓著她的手舍不得鬆開。


    何斯嘉睜眼的第一句話是:“生日快樂,劉老師。你今天醒得好早啊。”她揉著眼睛,打著哈欠爬起來,看著自己被禁錮住的手,無奈地扯了扯:“好啦,我又不走。我得收拾了。”他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簡單洗漱之後,何斯嘉問他:“你要不要接著睡覺?多睡才能好得快。”


    他搖搖頭:“今天想看著你,一直看著。”


    “好吧。”何斯嘉不置可否,擰了毛巾給他擦了臉、手和身體,讓他清清靜靜地躺著,清醒著。


    等她買了早飯迴來,她前一天定的蛋糕也送到了,擱在茶幾上。


    “今天天氣不錯,可惜不能帶你出去轉轉,這裏環境挺好的。醫生說,你至少還得躺三天才能起身。”她推開窗戶,“壽星,你今天想怎麽過?”


    “先吃早飯,再吃蛋糕,然後我想聽你唱歌。”他溫潤的臉上滿是期待。連續躺了兩天,疼痛也緩解了不少,除了不能動彈,他倒是很享受被女朋友照顧的感覺。


    這天上午,住院樓的陽光細細碎碎地飄灑著,像風一樣溫柔。窗外,桂花樹的梢頂碧綠如新,銀杏樹開著小小的花朵,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沉默地站著。低處的花草自在愜意,各安其所。


    牆裏,何斯嘉為病床上的人唱著歌,歌聲嫋嫋,撩撥心弦: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他玩紙牌 如深深冥想


    and those he ys never suspect


    他打牌從不遲疑


    he doesn''t y for the money he wins


    他打牌不是為了所贏的錢


    he doesn''t y for respect


    也不是為了獲得尊重


    he deals the cards to find the answer


    他在牌局中找尋覓答案


    the sacred geometery of chance


    那神秘幾何中的偶然


    the hiddenw of a probable oute


    還有那飄忽結局的背後的隱匿之弦


    the numbers lead a dance


    數字翩翩飛舞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swords of a soldier


    我明白黑桃如士兵手握的利劍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梅花似戰場轟鳴的炮槍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這藝術般遊戲裏 方塊便若到手的金錢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但那不是我紅桃(心)的形狀


    …………”


    走廊上聚集了一堆人。先是隔壁病房的人聽到歌聲,湊到門邊。路過的護士也站在門口聽著。上午查房的龔醫生,帶著手底下三個醫生和一個護士長,不由得駐足,聽得入了迷。後來人越來越多,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動彈,隻是欣賞著歌聲和眼前這一幕,適時地鼓了鼓掌。


    何斯嘉拉著劉忻槐的手,一連唱了四首英文歌、三首中文歌。她停下來,朝門口眾人抱歉地笑著:“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各位不嫌棄的話請進,我們請大家吃蛋糕。”


    人群裏擠進來好幾個,七嘴八舌地打著招唿:“原來在過生日呢?祝賀祝賀,生日快樂!”“你倆這感情太好了,處得跟神仙似的。”“你是個歌手嗎?有沒有出道?”……


    何斯嘉已經切好了幾塊蛋糕,一一拿給走進病房的人。大家接到手裏端著,道了謝往外走,但並沒走遠,一邊吃著,還一邊張望著病房裏的人。


    龔醫生嗓門頗大,也招唿起來:“好了,要查房了,大家讓一讓,各迴各屋。”人群很快疏散了,隻剩下幾個醫生站在病床前。龔醫生仔細地詢問一番,做著記錄。


    護士長打趣道:“小何,蛋糕有沒有我們的份?”


    “必須有啊,多虧了各位醫生,辛苦你們了。”何斯嘉一邊聽龔醫生說話,一邊快速切著蛋糕,遞給病房裏的人。


    “謝謝。”龔醫生接過蛋糕,沒打算走,在沙發上坐下來吃著。護士長端著蛋糕站在窗邊,其他幾個醫生都很年輕,安靜地站在屋中吃蛋糕。幾個人動作慢條斯理,渾不著急,蛋糕卻是很快吃完了。


    龔醫生站起來,掏出手機,遞給何斯嘉:“你看這個是你嗎?還有這個,是小劉?”


    何斯嘉很詫異。那是她和劉忻槐拍的臨湖別院的宣傳片。她點點頭:“是啊。龔醫生是計劃出門嗎?這地方還不錯。”


    “是啊。我就說我沒看錯。不然還以為是請哪個明星拍的呢。”龔醫生一臉輕快的神色看向劉忻槐,“過生日的是你吧?恢複得還不錯,照這個樣子頂多再有一個星期就能出院了。還是年輕好啊。”


    “謝謝醫生。”劉忻槐感激地笑了笑,眉目溫柔地看向何斯嘉。她心下安慰,剛剛鬆了口氣。


    “好了,我們走了,不打擾你們小兩口蜜裏調油了。”龔醫生笑聲朗朗,愉快地告別,護士長和幾個醫生笑意盈盈地跟在後麵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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