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時分,去往e市最早的一班晚間高鐵緩緩開動。車廂裏沒有滿座,三三兩兩的旅客並不多,行李也甚是輕便。羅書蕾全身倚靠著二等座的靠背,覺得空氣舒適極了。


    麵前小桌板上擺著一杯摩卡咖啡和一個雞腿堡,是上車前常紓勤硬要塞給她的。下午兩個人從杜茹茹家迴到她的住所,拎上行李又往車站趕,一路甚是折騰,到了車站已經沒有時間吃晚飯了。常紓勤緊趕慢趕,從肯德基買了點吃的讓她帶上高鐵。


    羅書蕾站在檢錄口,抱歉地朝他揮手,叮囑他迴g大注意安全。一個人的旅程她早都習慣了,反而今天多了一個人和告別的場景,給她徒增了些傷感。


    三個小時後等她到了e市,她還來得及在預定好的酒店裏睡個好覺,明早元氣滿滿地開始一天的采訪工作。


    手機“嘟嘟”地響了。她打開微信,何斯嘉發了條朋友圈寫道:“有獎問答:宇宙暴君滅霸為什麽要收養那個小女孩卡魔拉?評獎規則:根據大家給出的各個答案,出題者選出自己最心儀的那個。獎品:另議。本獎項解釋權歸出題者所有。”


    為什麽?羅書蕾想,劇情需要吧,為了得到靈魂原石,編劇需要設置一個他可以犧牲掉的人物。


    她點了讚,寫下自己的答案,撥通了電話:“喂,何小斯,我從常老師那裏聽了些八卦,關於你家劉老師和他前女友的故事,你問過他嗎?”


    “問過,他沒告訴我。”何斯嘉剛洗了澡,坐沙發上休息了幾分鍾,此刻站在陽台上,正準備把擰幹的浴巾掛到晾衣架上。


    她單手搖著升降線,聽到手機裏傳來哄哄唿唿的風聲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你坐上高鐵啦?聲音有點小啊。”


    “是啊是啊。”羅書蕾提高了聲調,差點兒吼出來。列車“嗖”地鑽出隧道,手機信號突然暢通了許多。她鬆了口氣:“現在好了。剛進了迴山洞。一會兒斷線你別掛,幾秒鍾就好了。”


    “所以,你都聽說了些什麽?”何斯嘉靜靜聽著,站著不動了。畢竟她沒法一隻手把浴巾夾到架子上。


    劉忻槐也洗完了澡,一身濕氣地走過來,接過了她手裏的浴巾。


    何斯嘉耳朵裏聽著羅書蕾在講自己男朋友的八卦,心虛地後撤了一步。他似乎察覺到了某種異樣,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把浴巾夾好,將晾衣架搖了上去。


    何斯嘉突然覺得瘮得慌,低頭裝作順其自然,腳下奪路而逃。劉忻槐從背後迅疾抓住她的手腕,驀的將她拉到懷裏,嚇得她臉色青白,馬上又漲得緋紅。


    他結實的胳膊用力扣住她的纖腰,濕漉漉的頭發滴著水,水漬順著脖子流到睡袍裏若隱若現的胸膛上。


    何斯嘉不忍直視,若無其事抬起頭,迎向他警惕哂笑的眸子,鎮定迴答手機裏的人:“嗯,知道了。前麵那件事也是才知道,後麵的事我可是親身經曆。你睡會兒吧,到地方發個微信。注意安全啊。”


    她掛了電話,才不管他有沒有聽見,衝他笑嘻嘻地撐開了臉。見他脖子上的水越來越多,胸口都濕了一大片,她咋咋唿唿起來:“哎呀,全濕了,我幫你擦擦。”


    她伸手往他脖子上蹭了蹭,手心手背替換著抹了抹沾濕的皮膚,水漬在她手上一路趟平,被帶走不少。


    劉忻槐顫了一顫,低頭見她就著他的睡袍領子擦了擦手,繼續伸手抹上他的胸膛。她的手指是涼的,手掌柔弱地趴在胸口皮膚上,生生顯得曖昧十足,欲罷不能。


    他忍住那股怪異的癢得發笑的衝動,饒有興致地看她抹了一下又一下,爪子漸漸伸入睡袍之中。


    劉忻槐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摁住那隻不安分的爪子,麵色冷冷地警告:“你這樣揩我油,就不怕得不償失被我吃了?”


    “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據說摸一摸,比看的感覺更真實。”何斯嘉語調清寒,神色毫不退讓。


    “也比聽的更真實。”他鬆了手,將兩邊領子往下拉了拉,敞開大片胸膛來。


    何斯嘉飛紅了臉,不慌不忙地摸開來,極為認真仔細地將裸露的胸膛摸了個遍,又側耳靠在胸前,聽了聽他澎湃如潮的心跳。


    “怎麽樣?”他心中翻騰起驚濤駭浪,臉色發燙,裝作言笑自若,“我的心裏,可全都是你。”


    “嗯嗯,好像是這麽迴事。”她準備諂媚討好,結束這場尷尬的對話。


    然而事與願違。他將手伸向了她的睡袍領子:“輪到你了。”


    她下意識一掙,逃脫了半個身子又被他胳膊卷了迴去,哭笑不得:“你想幹什麽?”


    “你的心。”他指尖扣上她胸前柔軟的月白色睡袍,清冷的神色循循善誘,盡是撩撥,“也讓我看一看,摸一摸。”


    何斯嘉閉上眼舒了口氣,心一橫,睜開眼:“我剛聽人說了些你和安蘇的事。”


    “什麽事?”他心頭遲滯,摁在胸前的手用了些力,令她吃痛地往後躲了躲。


    “你和安蘇也是因為留學的事才分的手,是吧?所以她才給我們來這麽一出。”涼風習習而至,何斯嘉頗為冷靜,伺機而動。


    “老常說的?”他麵不改色,“不準確。留學隻是導火索。分手是因為不合適,不愛了。”


    他想了想,問她:“你會介意這個嗎?”畢竟之前他沒跟她說過這些。


    “嗬嗬,不,介,意。”她咬牙切齒吐出幾個字,遊魚般從他胳膊下滑走,一甩頭脫身了。


    濕潤的發尖打在劉忻槐袒露的胸口,紮著他的心又癢又麻。他伸了伸手,沒來得及撈住她,有一種煮熟的鴨子飛了的感覺,斜勾起唇角,無奈地笑了。


    五分鍾後,他吹幹了自己的頭發,拿著吹風機,敲響了次臥室的門:“寶貝,你睡了嗎?先把頭發吹幹吧。”


    “啊——你快進來!”屋子裏傳來一聲悶響,然後是清脆的哢嚓,似乎是木頭斷裂的聲音。


    劉忻槐飛快地推門而進。眼前的情景令人匪夷所思。


    整個床已經塌陷了一多半,床框斷裂成“l”形,杵在空中。何斯嘉連著身下的被褥一起,陷落進床板的凹槽裏,右手舉著本大書,動彈不得。


    “寶貝,你沒事吧?”他著急奔了過去,把吹風機放在床頭櫃上,一把拉她起來,上下檢查,“你沒受傷吧?摔倒哪裏了?”


    “奧哦……”何斯嘉腳尖點地抬著右腿,左手不自覺地按住後腰下麵,還沒從遲鈍迷糊的痛感中緩過神來。


    劉忻槐拿走她手裏的書放到一邊,蹲下查看她的右腿:“腿怎麽了?哪兒疼?”他依次按了按裸露的小腿和膝蓋,抬頭看她表情,似乎是閃著了,拖過一旁的椅子扶她坐下。


    何斯嘉屁股剛著,“嗤”一聲站了起來,表情很是痛苦。


    “傷到……這裏了?”他屏氣凝神,輕輕摸了摸她用手按住的地方,是尾椎骨。


    何斯嘉紅著臉點點頭,哭訴道:“嗚嗚,天花板上有一隻很大的蟲子,我站床上,拿書打下來了。我就跳了一下,床就塌了。”著床的那一刻,右腳崴了一下,尾椎骨帶著全身的重量,磕在了床板上,幸虧隔著床褥,還緩衝了一下,不然就不是現在酸痛這麽簡單了。


    劉忻槐聽明白了這番狀況,神色稍緩,幫她揉了揉:“你最近,也沒長胖啊。”


    “啊?!”何斯嘉晃過神來,聽出了一絲嘲諷的意味。她站著動不了,消極反抗:“劉忻槐!明明是這床質量有問題好吧?我再重也不可能把一個好的床砸成壞的吧?”


    “嗯,你說的有道理。”他憋著笑,拉過她的胳膊圈住自己的脖子,打橫將她抱起來,放到主臥室的床上,“你躺好,我去拿冰袋。”


    何斯嘉沒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委屈極了。她搞不懂,自己不過就是跳床打了個蟲子,怎麽就受傷了?


    見劉忻槐拿毛巾裹好冰袋走過來,她語調軟軟地冒出一句:“這才個把月呢,我就住出個好歹來了,你是不是得幫我問那個黑心的房東要點補償啊?”


    “好,明天我問問她怎麽迴事。”他把冰袋遞到她手上,心裏打起了小九九,“我先去看看床。”


    “黑心房東”在南六環外的自家別院裏,打了很多個噴嚏。她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也沒幹什麽虧心事吧,不至於被誰惦記得這麽厲害。


    受害者何斯嘉見劉忻槐離開了房間,自己掀了睡袍,把冰袋敷在尾椎骨上。疼痛即刻就緩解了,她覺得通體舒暢,穿好衣服,趴著開始刷手機。


    劉忻槐掀開次臥室床上淩亂的被褥,仔細查看著斷裂的每塊木板,覺得甚是怪異。除了兩塊木板的裂口是嶄新的,其他木板和床框的裂痕明顯是舊的,上麵還殘留著膠水粘過的印記。


    看來真如何斯嘉所料,是個黑心房東。他拍了些照片留作證據,然後小心地將木板裂縫對接好,全部拚在一起,鋪好被褥,將床又恢複了原樣。


    “壞得太嚴重了,暫時沒法兒用了。我收拾了一下,你記得離床遠點。”他邊說邊走進主臥室,挨她身邊坐下,“冰敷有用嗎?還疼不疼?”


    “好多了。”她酸痛的右小腿不自覺地抖了兩下,上麵泛起大片淤青,赫赫落入劉忻槐的眼睛。


    他紅了眼,焦急起來:“你的腿……我們去醫院看看。”


    “不用不用。骨頭沒事,你看。”她抬起小腿晃著,安慰他:“你再拿兩個冰袋來幫我敷一下就好了。”


    劉忻槐很快給她的小腿綁了兩個大冰袋,拉過另一條腿按摩起來:“身上還有哪裏疼?會不會還有淤青?”


    “暫時沒有。不用擔心。”她看著他剛拍的照片,自己卻擔心起來,“你要不要也檢查一下這屋的床?”


    “我覺得不用了。”劉忻槐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秀發蓬鬆的後腦勺下麵露出的半個脖子,“畢竟它已經通過檢驗了。”


    “什麽檢驗?”何斯嘉摸不著頭腦。冷不防背後的人壓上來,吻住了她的脖子。他濕潤的唇綿密地占領那一小塊皮膚,鍥而不舍地一點一點往睡袍下的其他地方挪去。


    何斯嘉腦子裏“砰”地響了一聲,好似血管炸裂的聲音。她一臉羞憤地明白了剛才那句話的意思,身子往上掙紮,想要推開他,沒留意自己大半個光裸的後背都在他眼前。


    “寶貝,別動。”他立刻停下,隻是從背後抱住了她,安靜地一起趴著不動了。


    剛搬進來時,他的確檢查過了,床板是好的,因為沒有床墊,他就買了厚一點的新褥子。他就是沒注意檢查另一張床板,以致出了這種事故。好在,這並不影響他們以後的生活。至少,不會是壞的影響。


    羅書蕾到酒店時是晚上九點半。酒店在e市市中心繁華的大街上,旁邊就是大劇院,幾個小劇場也都離得不遠。房間的窗戶外,燈火璀璨,人流如織,很適合她這種安靜的性子隔窗遠眺。


    她打開電腦,重新核對一遍第二天的活動流程和采訪流程。常紓勤打來視頻電話,時間掐得剛剛好。兩個人聊了會兒,他無非就是關心她的起居和安全,還教她檢查房間裏有沒有針孔攝像頭,洗手間的鏡子是單麵鏡還是雙麵透視鏡。


    “好了,應該沒有問題,是吧?”她跟著他的指導操作一番,也沒查出個什麽異常,倒是覺得新奇好玩。


    “嗯,沒問題就是好消息。你一個女生,單獨出差,一定要特別小心。”常紓勤並不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就在一年前,g大外語學院的一個女生跟男朋友出去旅遊,在酒店房間的裝飾畫上發現了攝像頭。男朋友是學計算機的,報警之後,發動他的關係,不依不饒找出了裝攝像頭的人,揪出了一夥偷拍和非法傳播不雅視頻的不法分子。這個事情還上了本地新聞,雖然很快湮滅在瞬息萬變的信息浪潮裏,但在整個g大傳播了好一陣。


    羅書蕾聽他說完這件事,倒是有了同感:“我會小心的。大家可能都覺得,新聞裏發生的事情未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作為一個新聞從業者,我知道,一切都是可能的。”


    “聽說e市的豆腐和涼麵很好吃。你明天說不定就能吃到了。手辦也挺有名的。”常紓勤在迴g大的出租車上緊急攻略了一下e市,憑印象介紹。


    “怎麽,你喜歡手辦啊?”羅書蕾拿起房間書桌上的外賣單子,上麵有介紹說,除了豆腐和涼麵,這裏的驢肉火燒也是一絕。


    “嗯,有一些關注吧,我買過一些軍事類的,還有變形金剛和汽車。”常紓勤見她在看菜單,關心地問,“你餓了吧?要不要買點吃的?”


    “沒有。這上麵有一些旅遊介紹。我不餓。”羅書蕾看得仔細,好一會兒沒搭理他。


    等她放下了單子,常紓勤趕緊問:“你明天幾點的車?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謝謝啊。明天到北京會很晚,差不多半夜。我後天上午可以歇半天,你可是要早起上班的。”她不想無謂地麻煩別人,果斷拒絕了。


    常紓勤沒有堅持,掛了電話,準備想別的主意。


    羅書蕾給何斯嘉發了條微信:“老二,我到了有一會兒了。忘了跟你說,你別跟姐夫吵架啊。迴北京見。”她很怕因為自己一時多嘴而影響他們。


    此刻的何斯嘉和劉忻槐,正躺在沙發上看一部美國老電影,名叫《天使之城》。


    尼古拉斯·凱奇出場的時候,何斯嘉尖叫起來:“哇哇哇,他怎麽能這麽性感?氣質這種東西,果真是從心裏發出的,跟五官標致沒有必然聯係。”


    劉忻槐抓住的重點卻是:“你就是說他長得醜吧。”他不滿地看她對別的男人犯花癡。


    何斯嘉從他懷裏直起身,捧過他的臉:“劉老師,以前沒有發現,你怎麽這麽愛生氣?”


    他一愣,好像真是這樣。以前他怎麽可能計較這些事?他疑惑地迴想著,突然想通了,笑意深濃的眼眸望著她:“大概是因為,我女朋友不愛生氣,也不計較。所以,這項權利就落在我身上了。”


    “你確定是那個自信可以等我兩年的人嗎?”她上下打量麵前這副清朗如夏的眉眼,質疑道。


    “我雖然不舍得讓你等我三年,但是讓我等你兩年完全沒問題的。”他掰開她的手,篤定的氣勢毫不輸人。


    “但是以前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相處,現在會不會處著處著就發現彼此性格不合啊?”她覺得自己不是異想天開。


    “你想多了。隻要是你,我就不會跟你不合。”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好的戀人是不是要會聊天,有共同話題,才能長久?”看起來,她在堅持一個很難的話題。


    “你覺得咱倆會沒有共同話題嗎?”他半是惱怒半是質疑,嘴唇拂過她耳畔,“就算不說話,我看你一整天也不會膩的。”


    “瞎說,你不知道有審美疲勞這迴事嗎?”她翻了翻眼皮,往上吹了口氣,眉心微動,“再說了,咱倆要分開了,你也看不見我啊。如果再沒有共同話題,那不是糟糕了?”


    “那我們講了這麽多,這不是共同話題嗎?不管我們吵成什麽樣,隻要沒有真的生氣,隻要還能彼此接受,就不是不合,而是恰好相反,說明我們很合得來。”他自認為邏輯滿分了。


    “也是。能暢所欲言就是好的關係。”她對他這張能將稻草說成金條的嘴很是滿意。


    半夜十二點,何斯嘉在朋友圈置頂了一條評論:“活動截止。評獎情況擇日公布。”


    她將評論中的迴答截了圖,慢慢翻看著:


    “哈哈,出於功利目的,想要培養一個幫手唄。”


    “要麽是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要麽是一時興起的一個例外舉動吧。”


    “也許他預見到了自己的命運,而命運裏就有這個小女孩。”


    “他覺得孤單了?他理解的和諧世界應該包括一個女兒。”


    “……”


    “沒有任何理由。有些人的相逢是注定的。”


    就是這條了。她點開寫下這條評論的頭像,給他發了條微信:“親愛的戎馬一生,您有一條來自係統的中獎消息,請您移步朋友圈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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