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的音樂鬧鍾響起時,何斯嘉第一反應是:我在哪裏?這又是什麽鬼聲音?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感覺到旁邊沒有了他的氣息,猛地睜開了眼睛。


    床頭櫃上她的手機充滿了電,工作日6:30的鬧鍾已經響過好幾輪。這個9:00的鬧鍾估計是劉忻槐走之前幫她設的,鈴聲她都沒用過,陌生到讓她產生了錯覺。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嚴重地睡過了頭。細想起來,難道跟昨晚從床上摔那一跤有關係?她等不及想要爬起來,卻驚訝地發現,酸脹的身體違抗了大腦的意誌,隻能嚐試著慢吞吞地抬起上身,胳膊和腿。


    小腿的淤青仍在,尾椎骨上疼痛若有若無,渾身肌肉的酸痛卻像細沙灌滿軀體,無處不在。


    屋子裏空空蕩蕩。她掙紮著下了地,從床邊走到陽台,從陽台穿過主臥,走到客廳,又從客廳走去廚房、洗漱間,從洗漱間走到次臥室。這樣活動開來後,她感覺自己好多了,也越來越清醒。


    她的房間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床被劉忻槐收拾得很幹淨。她按了按床邊,稍微能感覺到它在搖晃,似乎比她想象的要牢固些。


    但她沒有坐下。那種從高處落下一腳踩空的記憶,還儲存在她身體的每個細胞裏。


    手機收到了一條備忘提示:“寶貝,早餐和藥都在蒸鍋裏,你起床後先吃,再去洗漱。藥吃太晚不好。劉忻槐。”


    她往廚房走去,突然記起個事,停在餐桌邊開始發微信。她把上一條朋友圈的評論截圖發到了朋友圈,寫道:“中獎結果公布!恭喜@戎馬一生,請速找本人商議並領取獎品。感謝各位對本次活動的大力支持。”


    劉忻槐是上午課間休息時看到了這條朋友圈。他還沒想好該怎麽迴複,包括她昨晚發給“戎馬一生”的那條微信。


    一大早破天荒的,房東大姐給他打電話,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她細致關心地問:“唉,昨晚想起來個事情,次臥室的床睡著還好吧?”


    真是陰差陽錯。他本來準備下午給她打電話的。


    “其實還好。雖然不太結實。”劉忻槐改變了主意,話裏有話,遮遮掩掩。


    “嗯嗯,那就好。”房東心虛地解釋了一些事情,慶幸還沒有人因為這張床而受傷。


    次臥室的床之前斷過一次,她找了修理師傅來看,說是木頭質量不太好,接頭處磨損過度,最好是盡快換一張新的。為了先應付當天租客看房,師傅就給她用專用膠水原樣接合了一下。


    她原打算等空下來了,就換新床。結果房子裏來了一撥又一撥租客,過了兩個月才租出去。合同簽得很急,她把換床這事給忘記了。直到昨天晚上,午夜夢迴時分,她突然想起這件事,擔心得好一陣睡不著覺。


    “你和你室友哪天有空?我把新床送過去吧。”房東是個幹脆人,必得趕緊了了這樁事。


    “謝謝藺姐。床不著急,可以慢點送。”劉忻槐並不覺得次臥室需要一張新床。最好是永遠不要換床。


    聽著他那不緊不慢、毫不在意的語氣,房東有些小小的失落,仿佛自己的擔心都成了多餘。但他把“慢點”兩個字咬得很重,這她是聽出來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他今天的反應,決定趁明天過去辦事,親自查探一番。


    何斯嘉吃完早飯,把周末那篇論文的另一半寫完,整理了一下初稿,發給了廖導。這還隻是三篇論文中的第一篇,確實簡單些。第二篇比較麻煩,她需要跟moc產品部商量,招募一些員工做測試。公司外的測試人員,她就找杜茹茹幫忙了。


    李夢尋發了些物料定稿過來,她很喜歡,一一保存在電腦裏。上午的時光充實地結束了。


    到中午,“戎馬一生”才搭理她:“嗨,好久不見。很榮幸中獎。是什麽獎品?”


    保持神秘感,才能讓人更加渴望。何斯嘉自然不會透露:“秘密。你的姓名?電話?地址?我給你把獎品寄過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原來如此。都是套路。“戎馬一生”不禁有些佩服她。為了挖到他的信息,她真是兜了個大圈子,也算是費盡心思。


    但他可不想認輸:“不是說獎品另議嗎?是可以商量一下的意思吧?”


    “太麻煩了。我把獎品包好點,你就當拆盲盒了。這樣很公平啊。”何斯嘉猜想他還要反駁,立刻又發了一句:“活動解釋權歸我哦。”但她真正想說的是,自己的歪理還比不上他當初那麽強橫呢。


    “好吧。你還住在s大南門附近嗎?”他假裝在想別的問題。她跟他講話,語氣裏有一種任性的嗔怪,是他熟悉的那樣。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姓名、電話、地址發來。”她逮住了他,他別想轉移話題。她也不相信,他會心血來潮對網友見麵這種事情感興趣。


    “戎馬一生”無奈地輸出一行字:“豐台區某某路流年小區x棟x單元1602室,戎馬一生,155xxxxxxxx。”


    看到他真的發了真實的地址,何斯嘉嚇了一跳。“流年小區”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裏聽過,腦海裏卻找不到相關的記憶片斷了。


    總算功成。她迴了句:“好。”


    “戎馬一生”慨歎,真的是幹脆利落啊,一旦達到她的目的,就半點圈子都不跟他兜了,冷靜到近乎冷血地收迴了之前的那種語調。


    何斯嘉打電話給順豐下了單,快遞大叔正好在廣場附近送件,很快就過來把她的東西打包拿走了。


    她一身輕鬆。她也沒想到,這次能這麽順利就將東西還給他了。


    “嘟”一聲,手機冒出一條微信通知。何斯嘉看到劉忻槐發來一張網站截圖,顯示他搖到了號。他在下麵寫道:“寶貝,我們可能要租個車位了。”


    他們想租的車位,就在商場樓下停車場。之前他們在商場門口看到過車位出租的告示,劉忻槐還用手機拍了照。知道他有這個想法,何斯嘉專門拉他到地庫去參觀過一次。這裏有專人24小時管理,車庫也很幹淨,很有秩序。他們都覺得不錯。最重要的是,商場地庫和公寓地庫是連在一起的,從這裏可以直通公寓電梯。


    劉忻槐打電話過來:“周末我們去買車吧。老常也中了。”


    何斯嘉為他開心:“真的嗎?你倆還真是一對好哥們,這運氣還講究成雙成對的。”


    幸運兒常紓勤此刻正在興奮地給羅書蕾發微信:“我周二上午沒課了。今晚去接你。你的車票發我。”


    羅書蕾沒問他是怎麽迴事,隻是如他所願把今晚的訂票信息發給了他。她正站在一台神奇的3d打印機麵前,注意力全被吸引過去,來不及想別的問題。


    這是坐落於e市最大的手辦工廠的一家3d打印手辦工作室。羅書蕾剛一走進來,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立刻被迷得五迷三道。


    上午的戲劇節開幕式屬實沒什麽意思,主持人對稿念流程,各位領導輪番講話,兩個小時結束得還算快。中午她迴到酒店,三兩下寫完稿,從相機裏選了照片,就跟她領導交了稿。晚上的第一輪節目展演,她準備去拍一些素材,就直接去高鐵站了。


    下午的時間多出四五個小時。按以往,如果晚上要工作,還要坐夜車,她下午肯定是要補覺的。今天卻不一樣。上午采訪的間隙,跟她一同蹲守的一個本地電視台的小記者主動找她聊起了天,說是要中午請她吃飯,還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他說他正準備複習考研,考的正是m大新聞係,想讓她介紹一些經驗。


    “你現在不是有一份這麽好的工作嗎?幹嘛要考研?讀完研出來還是要找工作啊,到時候學曆是上去了,但是年紀也上去了,還浪費了三年原本可以積攢工作經驗的時間,何苦呢?”羅書蕾作為過來人,也是苦口婆心。


    小記者被問住了,辯解道:“我就想去北京找工作,像你一樣。”


    “那打個比方,假設你三年後帶著三年以上的記者工作經驗和一張記者證去北京找工作,和一個剛畢業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新聞係碩士研究生競爭,媒體單位會傾向於要哪個?”其實羅書蕾也說不好,但她就是沒忍住,覺得太可惜了,“或者你在這三年經驗和記者證上麵,再加一個在職的碩士學位,你是不是就可以橫行天下了?”


    小記者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平衡自己激烈的思想波動。


    “再說了,我可沒有考m大的經驗,我考的是s大,隻有失敗後調劑到m大的經驗,哈哈。”她自嘲道,想緩解一下尷尬的場麵。


    經過這麽一番勸退,雄心勃勃想要考研的小記者都快打退堂鼓了。他心態估計都崩塌了,分別時也不提請吃飯的事了。但他知道羅書蕾是來出差的,就介紹說本地有一個大型的手辦集市和一個手辦工廠,值得去逛一下。


    羅書蕾上網搜索,手辦集市在二十公裏之外,手辦工廠離酒店隻隔三條大街。她決定先去手辦工廠,再去手辦集市。等她實際到了地方,她大感不虛此行,自己對小記者的勸告真是對得起他的推薦了。


    麵前的這台3d打印機正在製作一個栩栩如生、色彩華美的孫悟空手辦,令人驚歎不已。親眼見證它從無到有,從一堆數據變成實體,羅書蕾突然由衷生出一種熱愛。她馬上給常紓勤發微信:“學長,把你覺得你有生之年最帥的一張照片發給我。”


    “沒問題。你要做什麽?”常紓勤很是意外。


    她撒了個謊,調侃道:“借我充一下門麵。有人跟我搭訕,我就拿出照片說,這是我男朋友,我可不是單身。”


    常紓勤知道她在說笑,還是禁不住暗暗得意。他翻了翻手機相冊,找了張打籃球的運動照發過去。照片上的他穿著g大教師籃球隊的隊服準備投籃,陽光帥氣,跟平時文質彬彬的他不太一樣。


    羅書蕾秀雅的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照片裏的人,她很滿意。


    作為看了一下午手辦的成果,她買了一套西遊記的手辦寄迴北京的住所,又分別給7-201的姐妹們買了不同的手辦寄過去。另外兩件手辦是定製款,還在排隊製作中,估計要等上幾天,店家才能寄出了。


    這天晚上,何斯嘉在陽台打電話,劉忻槐溜去次臥室打開書桌的抽屜,發現那隻紅色的絨布盒子果然不見了。


    也好,他也不想讓她為難,或是有什麽心理負擔。反正到時候,他還是會找機會說清楚,再把東西送出去的。是她的東西,最終都會迴到她那裏,現在她不想要,也不必強求。反正他這個人,已經是她的了。


    他迴到主臥室,發現何斯嘉淡淡地蹙著眉往裏走,顯然聽到了什麽不好的消息。


    “怎麽了,寶貝?”他迎上前把她圈到懷裏,神色溫柔。


    “唐曉棠說,唐導同時給三個人出推薦材料,院裏領導不好決斷,正在為難。廖導覺得,院裏可能最終會把唐導這邊的決定權還給他,讓他自己撤掉一份材料。”她盡量若無其事,輕描淡寫,不想讓他擔心。


    “事先有約定說,每個教授隻能出兩份材料嗎?”劉忻槐聞所未聞。


    “並沒有。領導們剛達成的約定吧。院裏可以推薦的名額是5個,有3個是院長和副院長想保的人。”何斯嘉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好像在說著別人好玩的八卦,跟她自己沒有關係似的。


    “沒事,就算你沒有申請到這個項目,也沒有獎學金,我們也讀得起。請你給我這個機會,做你的後盾。”劉忻槐見她心態尚好,自己就更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怎麽可能?”她很不樂意聽他這麽說,頭發向後一甩,“我怎麽會這麽衰?就算這個不行,我肯定能申請上獎學金。就算獎學金不行,我也可以給湯普森教授打工啊。”


    “你就這麽不想靠我?”他在她倔強的唇上咬了一口,表示強烈不滿。


    “這是我的人生,我總該要自己努力。如果我什麽都不做,就這樣依靠著你,貪圖安逸,把你的積蓄花光了,我還怎麽能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地、平等地和你在一起?”她舔著剛被咬過的嘴唇,被撩撥得有些懊惱。


    “難不成你跟我在一起,圖的真的是我的美貌?”劉忻槐眯起眼,疑惑又受傷。


    “好啦好啦,放心啦,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愛你。不是為了圖你這個,圖你那個。”何斯嘉丟出一個標準答案哄著他,臉上卻是一副“不可以嗎”的戲謔表情。


    “這麽說來,我真的沒什麽讓你可圖的。可是我愛你,我跟你在一起,想要的有很多。我想要陪著你,牽著你,照顧你,抱你,親你,愛你,占有你,對你負責。這才是愛情好嗎?”他毫不諱言,絲毫不管自己說出的是何等恬不知恥的詞句。


    “我們,現在不就是這樣在談戀愛嗎?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我的男朋友?”何斯嘉覺得很好笑,迴到正題,“你就這麽想,就算咱倆沒在一起,我也還是會靠我自己去讀博啊。”


    劉忻槐深覺有理。繼而他又想起了什麽,慢慢的臉都黑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迴國後他們沒有像現在這樣在一起,或者哪怕他動作再慢一點,何斯嘉是不是就會找顧寧睿那樣的人談戀愛了?她險些就成了別人的女朋友。……


    他想得心頭發怵,難過起來,雙臂緊緊地箍住她,好似要將她揉進自己的皮膚和骨血裏。


    “你不許拒絕我。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的錢和所有東西都是你的了。你得對我負責到底。”他低聲呢喃,字字句句,既像是委屈的撒嬌,又像是溫柔的警告。


    如果何斯嘉的人生裏沒有他,她依舊會平穩地走向未來,慢慢忘記他之後,開始新的戀情和生活。


    如果他的人生裏沒有何斯嘉,他還會繼續後悔、痛苦、自責,也許是好多年,也許是一輩子。他想都不敢想。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何斯嘉沒料到劉忻槐會想這麽多。她自己的滿腹心事,她也是在夢裏才看到。


    這個季節的大海是金光燦爛、溫秀可喜的。海邊的農莊裏,暖洋洋的風吹拂著花海草坪,籠罩著她的周身。藍白斑紋的大花蝶飛過頭頂,她仰著脖子,一路追了上去。白色的花田在她腳下分開,又從她身後合上。她聞到梔子的幽香陣陣。可她記得,這裏以前種的是油菜花。一絲詫異劃過心海,又無聲無息地立刻消失。


    她朝著前方花蝶撲了過去,下一秒落入方形的水潭,急劇下沉。水沒過她的全身和頭頂,灌進嘴裏。她嚐到一股腥鹹味兒,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在海裏還是在潭裏,隻覺得窒息難當,喘不過氣來。水麵清晰地映出一張熟悉的臉,他將手伸向她,喚著她的名字:“寶貝,寶貝……”她努力去夠那隻手,卻怎麽都夠不到,著急地張大嘴,唿著喊著哭著,無奈發不出一絲聲音。


    “寶貝,寶貝,醒醒!”何斯嘉滿臉是水地被劉忻槐搖醒。她睜開眼,見他從旁邊半坐著,俯身焦急地看著她:“你做噩夢了?”


    她身體往上一躍,投入他懷抱,被他順勢緊緊摟住:“嗚嗚,劉老師,還好你在。”


    枕頭上都是汗。她的睡衣也濕了。剛才她慌亂恐懼地困在夢中,嚶嚶地哭著,嚇了他一大跳。


    他摸摸她的頭,拍拍她的背,柔聲安撫:“都是夢。都會過去的。”


    片刻後,何斯嘉已經可以平靜地坐在床頭,向劉忻槐細細描述她的夢。她迴想起之前被催眠的經曆。


    課堂上,湯普森教授曾讓教學助手用何斯嘉本人的手機,把催眠她的過程錄下來,方便她下課後自己查看。她後來看到,催眠中自己在教授的引導下,去旁觀了那個反複出現的夢境。根據她的描述,夢境裏的有些細節跟原來是不一樣的。


    現在她看到,夢的細節再次發生改變。


    “反複做同一個夢,是相似的焦慮出現了。細節不同是因為,在不同的環境裏,人的自我發生了突飛猛進的變化。”她用實驗做結的口吻說道。


    “今天我可以確認了,我女朋友原來是個理科生。”劉忻槐覺得不可思議。


    “你確定是梔子花嗎?”這是另一件令他不可思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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