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個周六上午,何斯嘉罕見地睡到8:00才起床。這天也被調成工作日,取消了雅思課。一連幾天高強度的自習,讓她著實覺得有點累了,剛好趁著周六上午沒課,她奢侈地多睡了兩個小時。


    陽台的門關得嚴實,將涼氣擋在了屋外。三個姑娘都不在屋裏了,估計已經進了教室。她突然想起什麽,推門往陽台上奔去。


    土盆裏的梔子全數枯萎,已經開不出花來了。昨天白天她把花盆移到陽台的凳子上,想讓它吸收些陽光。自從滿盆花朵凋謝,還剩下三個綠色的花苞沒有覺醒,她還期待著它們能在這一季努力開出花來。晚上迴來時她腦子裏鬧哄哄的,完全忘了要把花盆轉移到室內。


    才一晚上的時間,僅存的花苞和綠葉都耷拉下來,地麵落著一圈枯葉,一片敗像,生機全無。她蹲在一旁,突然百感交集,眼圈都紅了。


    杜茹茹拎著早餐走進臥室,卻沒有看見何斯嘉,正覺得詫異,喚了起來:“小斯——你還在嗎?”


    陽台上的人站起來,連凳子帶花盆往屋裏搬了過來,將它們安置在電視櫃旁不起眼的邊角上。


    “啊!怎麽枯了?還能活嗎?”杜茹茹把豆漿油條放到茶幾上,快步過去搭了把手,卻發現花兒都蔫了。


    “聽天由命吧。”何斯嘉現在無比清醒。


    杜茹茹已經看見她的紅眼睛,什麽也沒說,張開雙臂抱了抱她。這幾天何斯嘉沉默了許多,每天除了打幾個視頻電話,就不怎麽愛說話了。她們幾個一合計,早上出門都沒有叫她,想讓她多休息休息,去食堂時順便給她買了早飯,杜茹茹自告奮勇送了迴來。


    她指了指茶幾:“你快吃,涼了不好。”又問,“一會兒你去教室嗎?”


    何斯嘉搖搖頭,拿起早餐開始吃:“我去趟g大,下午再去找你們。你迴去教室吧——”又舉起豆漿,“謝了!”


    杜茹茹走後,何斯嘉陷入彷徨。她向來直來直往,但並不是什麽粗線條的姑娘。她早就意識到,劉忻槐好像有什麽事在瞞著她。但她並不在意,反正到了該說的時候,他還是會告訴她。她不是喜歡杞人憂天的人。


    過去這幾天,他早晚跟她視頻通話,有時在公寓,有時在圖書館,有時在食堂,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他還把自己正在翻譯的28萬字的學術著作拍給她看,是一個叫沃克的教授寫的全英語論文,據說想在中國出版,就找權威的本專業人士來翻譯。交稿的期限是10月底,他不得不加班加點,果然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沒辦法來賴著她了。


    很好,他用實際行動讓她知道,他是說話算話的人。何斯嘉心裏悶悶的。


    昨天中午她收到雅思課取消的短信通知,立刻打給了他。他們約好今天上午她去找他,可把他高興壞了。


    看情形,那時他剛上完課從教室走出來,一個男同學跟在後麵問:“劉老師,安蘇師姐那裏還需要兼職嗎?”


    鏡頭裏的劉忻槐蹙了蹙眉頭:“我不太清楚。一會兒我把她微信發你,你自己聯係看看。”


    男同學並不識趣地追問:“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問問?其他人她都不理,隻有你介紹的她才用。”


    劉忻槐不得不給他支了一招:“你先加她,把你的簡曆寫得漂亮一點發給她,讓她看到你的誠意,一定會理你的。”


    “謝謝老師!”男同學歡天喜地地走了。


    “真的會理嗎?”何斯嘉好奇地問道。


    “那得要先加上微信。”他沒法保證。她沒問安蘇是誰。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生氣。


    可是掛了電話後,何斯嘉想了起來:安蘇是誰?聽起來是一個很親密的人。她是沒問,但他不該不說。她腦子裏盤旋著這個問題,心裏一陣兵荒馬亂,直到今晨才清醒起來,重新鎮定。


    去他的安蘇。管她是誰。她把早餐的袋子狠狠地扔進了垃圾桶。


    她不喜歡失控的自己。她給劉忻槐發了條微信,說考研開始報名了,她要去報名,就先不過去他那裏了。然後她架上小桌板,打開電腦,開始瀏覽報名網頁。


    劉忻槐這幾天在學校圖書館死磕論著,磕著磕著就越來越拜服於沃克教授的學術魅力。他在這個研究課題上打開了新的視野,還想著把自己博士論文的結語稍作修改。


    他突然很好奇之前申請留學的那個哥們為什麽沒有談攏,就拜托常紓勤幫他打聽。哥們迴信說,教授太過嚴格,他希望接收一個能待至少三年的學生,以便幫他完成新的課題和著作,而他隻是想呆一年完成學位,然後迴國。教授不肯將就,也不願項目中途換人,如果g大沒有合適的中國留學生人選,他就要找別的學校合作了。院裏派劉忻槐去,無論對哪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劉忻槐暗暗決定,隻等走完申請流程,他收到了最終的迴複,就要跟女朋友坦白了。不管結果是什麽,他都會好好麵對。


    可那是一兩個月後的事情了。眼下,她突然發微信說今天不過來了,連電話都沒打一個。他心慌意亂,再也坐不住了,背起電腦直奔s大而去。


    發完那條微信後沒過多久,何斯嘉收到迴複:“好的,你先好好報名。我等你。”


    大約二十分鍾後,劉忻槐問她:“小斯,你報完名了嗎?”她迴複了兩個字:“沒有。”劉忻槐失落地說道:“哦。你慢慢報名。我在門口等你。我好想你。”


    門口?會是哪個門口呢?何斯嘉立刻跳下床,穿過客廳,打開了7-201的門。


    門口站著的人旋風般地把她卷入懷中,耳鬢廝磨間兩個人好似變成了一個人。


    “報完名了嗎?”他在她耳朵上吐露著幽怨的氣息。


    “我不……”沒等她說完,他猛地咬住她的唇,一邊暴風驟雨般地劫掠她的唿吸,一邊摟緊手中纖細的腰身,半推著她進了屋。


    門在他腳下輕輕虛掩過去。牆壁微涼,何斯嘉靠在上麵渾身發熱,根本無法思考。昏暗中兩種鼻息緊密交纏在一起,伴隨著急劇加深的吻,他已經淩亂不能自持,一隻手本能地覆在了她柔軟的前胸。


    一束奇異的花火在她腦海中炸裂,將她的意識劈作兩半,讓她不知該何去何從。好在一切都停在了這一刻。門突然被大力推開,帶進一陣涼風和亮晃晃的日光。


    “小何姐姐,你們結婚了嗎?”一個稚嫩的童聲響亮地傳來。


    兩個人分開了唇,轉頭看去,立刻尷尬地鬆開了彼此。3歲半的小寶舉著小手半遮著眼睛,站在門口抬頭迷惑地看向他們。


    “你怎麽在這裏?”何斯嘉也很疑惑。今天是周六,孩子不應該在自己家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嗎?


    “我爸爸媽媽吵架了。我來找我奶奶。”他放下了手,白胖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珠,“我媽媽說,隻有結了婚的人才可以親親。”


    兩個人對視一眼,劉忻槐無奈地撇了撇嘴。何斯嘉決定轉移孩子的注意力,蹲下來替他擦了擦眼淚:“爸爸媽媽為什麽吵架?”


    “誒,就是他們,早上吃飯的時候說要生個妹妹。”他晶亮的眼睛一閃一閃。


    “然後呢?”


    “然後他們到床上吵架去了。我進不去他們那個屋,我就來找我奶奶幫忙。”


    劉忻槐“噗”地笑了半聲,何斯嘉紅著臉快速瞪了他一眼,他把另外半聲吞了迴去。


    “好的,你進來等一下。”她把孩子安頓在主臥室的小茶幾邊,翻出朱潔泠的話梅糖給他,又從冰箱拿出蘋果讓劉忻槐去廚房洗幹淨。


    阮阿姨一早跳完舞,和老夥伴們趕菜市場的大集去了。接到何斯嘉的電話,她隻得拜托她幫忙帶一會兒小寶,她已經在趕迴來的路上了。


    萌嘟嘟的奶娃娃含了會兒糖,把核吐掉,很快問何斯嘉要第二顆。


    “你現在有多少顆牙?”她沒有答應,隻是認真問道。


    “不知道。”他張開了嘴,讓何斯嘉幫他數了數:“一、二、三、四……好了,恭喜你,你已經是長了二十顆牙的小夥子了。你要是再吃一顆糖,就會掉一顆牙齒,變迴小寶寶了。”


    劉忻槐饒有興致地坐在一旁削完蘋果,再把它切成小塊,放在了何斯嘉麵前,就起身把水果刀拿迴廚房。


    正嚼著蘋果的小寶嘟囔了一句:“我爸爸媽媽是不是還在吵架?小何姐姐你打給他們,我知道他們的電話。”


    “你想要妹妹嗎?”何斯嘉鄭重其事。


    “想要。”是很確定的聲音。


    “那就別吵你爸媽。你奶奶很快就來了。”


    正從廚房走過來的劉忻槐腳下一頓,揚起嘴角笑了。


    等到阮阿姨千恩萬謝地把孩子接走,兩個人又靠在一起笑了一會兒。


    “告訴我,你為什麽生氣?”劉忻槐摟住了她,讓她看著他的眼睛。


    “好的男朋友不黏人了。”消氣了的何斯嘉如實承認,“我想你了。”


    “我不是不來黏你了,是太趕時間。”劉忻槐很委屈,“好的女朋友是不是要黏人一點?”他很難想象她依賴人的樣子,到目前為止還隻是折磨人——折磨他。


    “明天上午我找alvin上完課就去找你。”她跟他拉了個勾,保證不會爽約。


    第二天上午,alvin帶何斯嘉上課的地方,正是g大圖書館。他帶她上到二樓,揀著窗戶邊安靜的自習小桌坐了下來。


    這個藍眼睛的低音炮男人跟何斯嘉迴憶起他在英國赫弗小鎮的童年,一吐思鄉之情,完全把她當成了免費聽眾。好在何斯嘉樂於傾聽,還時不時提問,兩個小時下來,赫弗這個地名已經深深印在她腦海,令她心生向往。


    她問alvin去過九寨溝和張家界了沒有,他興奮地把手機裏的訂票信息翻給她看。去往九寨溝的出發時間是明天,下周一。她很為他高興,又不由得羨慕了一番,末了叮囑他帶上羽絨服和保暖內衣。


    圖書館自習的人很多,兩個人一直專注地壓低聲音講話,沒有注意到他們落入了別人的圍觀中。


    走出圖書館時,何斯嘉看了看時間,還有1個小時劉忻槐才能下課。


    “你要等liu過來嗎?”alvin知情,想問她準備在哪裏等人。


    “是的,我隨便逛逛好了。”她其實並不擅長等待。


    “你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藝術廳看看。”alvin頭一甩,何斯嘉跟上腳步,往東邊斜對麵的大樓走去。


    這是一個空曠安靜的演出大廳,舞台中央聚著十幾個手操樂器的演奏者,剛結束一段華麗的多聲部合奏,轉而迴響起一曲悠揚玄妙的鋼琴,是李斯特《帕格尼尼大練習曲》的第三首《鍾》。


    在琴鍵上揮灑自如、製造魔法的,是一個棕色長發及腰的黃皮膚女孩。她低頭坐在鋼琴前,何斯嘉不太能看清她的臉,但那出塵的氣質鮮明可辨。


    alvin看得出神。曲聲終了,他一臉憂鬱地傾訴:“he,你知道嗎?我追了她三個月,她上個星期拒絕了我。”


    “為什麽?”在何斯嘉看來,這兩個人至少從外表看是登對的。但她對alvin的人際關係知之甚少,不好評價。


    “因為我再過幾個月要迴國了,她還要在這裏讀兩年半。她說,我們沒有在合適的時間相遇,不如不要開始。”何斯嘉第一次看到alvin露出如此絕望失落的神情,仿佛他與生俱來的自信、驕傲和勇氣都被掏空。


    “所以,你明天要去九寨溝看風景?”她完全理解了他的傷心。


    彈琴的女孩抬頭看向了這邊。那是一張輪廓圓圓的少女臉,小小的鼻子眼睛嘴巴以最靈動活潑的方式,呈現出渾然天成的美感,是像天使那樣讓人無法忽視的魅力。


    何斯嘉突然上前一步,給了alvin一個大大的擁抱:“不如我送你個臨行禮物。”


    在alvin看不見的方向,他的天使平靜的內心裂開了一道縫隙。


    告別了alvin,何斯嘉不知不覺走到了劉忻槐的公寓樓下。樓門正對的小花園中有一張石椅,她坐下給他發了條微信,便插上耳機聽起了英語電台。


    不知過了多久,劉忻槐騎著單車趕來時,看到綠色的草木叢中,她輕閉雙眼,斜倚著石椅好似睡著了。


    他把車停在路旁,脫下白色衛衣給她蓋上,靜靜挨著她坐下。


    暖和中她睜開眼,見他微笑地看著她,立馬直起身撲進了這個懷抱。


    後來,劉忻槐把公寓的備用鑰匙留給了何斯嘉。他們約定,每個周末兩天見麵約會,其他時間好好忙各自的,視頻和微信聯係。


    就這樣又過了一星期,兩個人真的到周六上雅思課這天才見上麵。


    時間是遠遠不夠的。劉忻槐起了個大早,六點半不到就在g大南門的車站接了她,兩個人拎著食堂的早餐迴到公寓,也還不到七點。


    一路上他的眼睛沒有離開過她。她的頭發又長長了,自然垂在耳後,今天還化了淡淡的妝,戴著閃亮的耳墜,十分襯她的紅唇。軍綠色的風衣和淡藍色的牛仔褲都不是普通款,帶著低調的設計感,在她身上組合出颯爽的知性美。


    何斯嘉察覺到他的目光,迴了個眼神給他:“怎麽啦?”


    他抓緊她的手,掩飾了一下:“衣服還不錯。”


    她撇了撇嘴,並不接受:“劉老師,要誇一個女生的衣服好看,就要說‘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而不是‘你這件衣服好看’。”


    等他們進了屋,飛快地把門關上,倆個人吻到耳紅心跳之際,劉忻槐停下來看著她:“我是說,你好看。”說完,作勢要繼續吻下去。何斯嘉紅著臉往後一躲:“吃你的早飯吧,不然該遲到了。”


    隔壁傳來微微的響動。書桌旁的兩條凳子緊挨一起,何斯嘉正被劉忻槐拉到懷裏靠一起吃三明治,突然想起一件事:“alvin迴來了嗎?”


    “嗯。他好像有點事情。你暫時不要找他上課。”alvin是周五下午迴來的,晚上在房間裏跟人大吵了一架。劉忻槐感覺他不太對勁,應該跟他的韓國女神有關。


    “耶!”何斯嘉覺得有反響,說明alvin有戲。她等著看這兩個人的劇情:“我不找他。等他需要的時候,他會來找我。”她想應該快了,最遲下個星期。


    “怎麽迴事?這事跟你有關係?”她說的話真是令他匪夷所思。


    “沒事。我隻是幫了他個忙而已。隻不過忙還沒幫完,還差一步。”何斯嘉臉上浮現狡黠的笑容,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不準備告訴我?”看著自己女朋友和別的男人有秘密,他很不是滋味,臉色都有些冷了。


    “哈哈,劉老師——”何斯嘉跳起來去摟他,兩條胳膊繞上他的脖子,腿也自然而然跨到他身上,像模像樣地哄著,“不是你想的那樣。等著看好了。”


    “我什麽也沒想,什麽也想不了。”劉忻槐心裏說道。他抱著懷裏像八爪魚一樣的女朋友,舍不得動彈一下,舍不得放手,直到時間再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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