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第4周周五,劉忻槐終於將資料備齊,提交了留學申請。周六他就收到了反饋,那邊的導師沃克教授讓他準備下星期一的視頻麵試。


    同時收到的,還有安蘇的微信。她將他一個星期前發的朋友圈截了個圖,問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迴了個“yes”的表情包,客氣地問了問近況。


    當時他正在s大西門木蘭公寓二樓的咖啡館裏翻譯alvin的論文,兩個人的研究課題有交叉,翻譯進度比預想的要快一些。


    何斯嘉一手端著卡布奇諾,一手端著焦糖瑪奇朵,小心翼翼向他走來。上周日中午他們第一次到這裏來吃了個簡餐,何斯嘉發現這裏有一種香蕉味的焦糖瑪奇朵非常特別。最不可思議的是店裏竟然還售賣雞尾酒,雖然酒單上隻有兩個品種。


    上午上完了課,劉忻槐就陪何斯嘉一起迴了s大。他在咖啡館裏呆了一下午,等著她結束下午的自習再過來找他。


    何斯嘉把卡布奇諾放在他麵前,看了看旁邊的空杯,不好意思地問道:“你喝了幾杯咖啡?這杯喝完今晚還能睡得著嗎?”


    “失眠最好,你得陪我。”這已經是他今天的第三杯咖啡了,對於何斯嘉來說是兩杯,因為早上他又從g大食堂給她帶了美式過去。周一到周五的日子,他每天都過來找她吃晚飯,兩個人利用那點少得可憐的時間在一起。到了周末上完課的時間,他就想一直賴著她不撒手。


    “要麽我在這裏賴著你,要麽你到我那裏賴著我。你覺得呢?”他可不想兩個人這正大光明的戀愛談得像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一樣。


    “明天上午我約了alvin上課,下午換我賴著你。”她想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那我明天上午怎麽辦?”他馬上就覺得不對,“你是不是忘了?國慶調休,明天調成工作日了,明天上午的雅思課取消了。”因為雅思課裏有一小半學員是上班族。


    何斯嘉沒有料到這種情況,本來她為了配合劉忻槐的時間,才特意跟alvin約在周日上午。她想了想,商量著:“那我現在跟他說改下周啊?”


    “不用。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上alvin的課。”他洋洋得意。這樣他就可以一整天都看見她了,也不耽誤她的學習。


    正喝著焦糖瑪奇朵的何斯嘉差點嗆了一口咖啡:“要不要先跟alvin說一聲?你確定他不會介意?”


    “沒事,我會跟他說。”當然事實上,他覺得沒有必要,也不會說。他才不會給alvin這個拒絕他的機會。


    他看了看時間,快吃晚飯了,就拉過何斯嘉的一隻手,認真又可憐地看著她:“你晚上還要自習嗎?”


    何斯嘉憋著笑,甩開了他:“你覺得呢?”他已經等了她一下午了,她不好叫他失望。


    她看了看四周,發覺天色已晚,樓裏的燈越發明亮。木蘭公寓裏住的是s大的各國留學生,這個時間點已經把咖啡館在廊道上的座位都占滿了,吃飯的,喝咖啡的,喝酒的,聊天的,各自悠閑。


    “你餓不餓?要不要換個地方吃飯?”他心滿意足,三杯咖啡讓他精神奕奕,他簡直想賴在這裏熬夜了。


    “我不餓,中午在你們食堂吃得太飽了。”尤其剛才又喝了一大杯甜的咖啡,晚上她不準備吃東西了。


    “那我們在這再待一會兒好不好?”他得把下午這部分文稿結個尾,發給alvin複核。


    “你得吃飯啊。”


    “沒事,一會兒再說。”他又補充,“十分鍾就好。”說完投入到筆記本電腦中去了。


    何斯嘉從書包裏拿出考試資料看了起來。國慶假期結束後沒幾天就要正式報名了,她報考的是s大心理學院心理學學碩臨床與諮詢心理學專業,向來難度很大。這幾天她萌生了聽課的念頭,想在報名之前再多了解一下廖導的學術風格和研究傾向。


    “啪”地一聲,眼前陡然暗了下來。何斯嘉抬頭一看,原來是中堂的大燈關了,隻剩下各樓道頂燈和四周廊道扶手上安裝的小夜燈。書是看不成了,她百無聊賴地看著劉忻槐還在敲擊鍵盤。


    一個瘦高個的服務員過來把每個桌上的小台燈擰亮,咖啡館裏頓時氛圍全開。他拿著菜單彬彬有禮地詢問何斯嘉要不要點單。劉忻槐接過去看了看,問她想不想再喝點什麽,果汁、飲料或者別的。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不想再喝甜的。服務員適時推薦:“美女可以試一下我們店裏新出的雞尾酒,名字叫內格羅尼,苦中帶甜,改良後度數不高,很適合女士哦。”


    何斯嘉點點頭,看著劉忻槐。他很快掃完了碼:“沒事,你負責品嚐,我負責喝完。”他把電腦合上,“先說好,你隻能喝一口。”


    “我沒事啊,啤酒我能喝兩大杯。”她看他一副監督的樣子,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事。


    “啤酒隻有十幾度,雞尾酒怎麽著也得三四十度了。”他並不認同她的酒量。


    “那你能喝多少?”這叫知己知彼,先轉移下話題。


    “啤的五六瓶,白的一小杯。”他這是全靠經驗總結出來的。


    “劉老師,你這麽厲害——就讓我喝兩口吧?”她伸手摸了摸男朋友的臉,口氣像是哄小朋友一樣。


    “那你先迴答我一個問題,答對了就喝兩口。”他把那隻逃跑中的柔軟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裏,再次敗下陣來。


    “主觀題?那怎樣才叫答對?”她眼珠一轉,感覺不妙。


    “那自然要看你是不是足夠了解出題的人。”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


    “好吧,放馬過來。”


    “今天上午的口語課,你選的是第1題,現在請迴答第2題。”他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口語課的前半部分,劉忻槐把全班分成“發言組”和“觀察組”兩大陣營,由“發言組”根據題目演講,“觀察組”記錄發言要點並指出錯誤、更正發言,老師點評兩方表現並打分。後半部分,“發言組”和“觀察組”交換角色,繼續進行練習。


    他給大家提供的題目是二選一:1、向大家介紹你最喜歡的、或是最近在看的一本書;2、說說你在異性交往中最看重對方身上的什麽品質或特質。有不少同學選了第2題,課堂氣氛非常熱烈,參與度很高。下課後,“北京烤鴨”群裏還在繼續討論。


    “讓我補課?要說英語嗎?”何斯嘉趕緊大腦搜索中。她當時介紹的是《時間旅行者的妻子》,那是因為前幾天專門查過關於這本書的一些資料,順口就說了。


    “不用英語。”他隻想知道答案。


    “美貌。親切。勇氣。”她一口氣說出三個,“答對了嗎?”


    服務員剛好把酒端了過來,放在何斯嘉麵前。它是非常小巧的一杯,散發著紅寶石的光澤和淡淡的橙子香氣。


    “嗯,算是答對了吧。”劉忻槐很享受被誇的感覺,“你可以喝一口半。”


    何斯嘉不服氣地問道:“什麽是一口半?”說話間,她已經把它拿在手上,緩緩喝了一口。那些冰涼的液體在口腔裏開始升溫,灼燒的感覺逐步蔓延整個大腦。她以為自己從沙發座椅上升騰起來了,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前傾去。


    劉忻槐立刻托住了她。他拿過她手裏的酒喝了一大口,一手摟過她的腰把她拉了過來,一手撫住她的臉,將口中的酒喂向她的唇間。酒是苦的,滑過舌尖又帶了些甜味,從一個口中到另一個口中,慢慢融合、擴散、炸裂。


    他把頭往後撤離了一公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現在你喝了一口半了。”他的唇再次覆了上去,在漫長的柔軟甘甜的吮舐中沉醉不息。


    懷中的她一直閉著眼,久久地盡情迴應他的唇。突然,她惡作劇似的張開牙齒咬住了他,一邊低低地笑出聲。


    他隻愣住一秒,便毫不留情地繼續撬開她的牙齒,嚐到了她舌尖上冰涼的橙子的味道。她已經毫無辦法,隻能讓他吻得更久,吻得更深。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個吻才結束。兩個人終於平息下來的時候,劉忻槐對著懷裏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女孩說道:“何斯嘉,我愛你。”聲音裏帶著一絲悲傷。


    女孩沒有聽出來。她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覺得有些困了,喃喃說道:“我也愛你,劉老師。內格羅尼,內格羅尼,像不像‘我愛你’?”


    劉忻槐把她抱得更緊:“好,你說是就是。內格羅尼。”他突然覺得自己太過貪婪,什麽都想要,什麽都不願失去。但他會努力,不讓她傷心。


    何斯嘉睡了約摸半小時,醒來時發現自己坐在劉忻槐的腿上。桌上的酒杯空了,劉忻槐也睜開了眼睛,見她站起身來晃了一下,趕忙扶住她。她說她沒事,隻是想去洗手間,並且不用他跟著。他就留了下來,開始收拾兩個人的背包。


    洗手間在樓道南端的盡處。出來時她洗了個冷水臉,感覺清醒了很多。鏡子裏映出一張熟悉的臉,看到她時恍然大悟:“我說看那個背影有點眼熟,原來是你。”


    “你看到什麽?”何斯嘉一陣愕然,尷尬地問道。


    “什麽都看到了——你倆幹脆去開房得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好地方?”唐曉棠真誠地眨了眨眼睛,鞋上已經被何斯嘉踩了一腳,痛得叫出了聲:“啊——”他見她憤怒地轉身走遠,不由得笑著加多一句:“別走啊,我是真心為你好。”


    迴去的路上,何斯嘉和劉忻槐商量好,國慶假期要找一天請老常和室友們吃飯。聽著何斯嘉說了許多話,劉忻槐一度沉默,欲言又止。他發現自己越是依戀,就越是深刻地自我反省。他開始有點理解那些徘徊於理智與情感之間的可憐人。但他很快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也許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再說會更穩妥些,對於她來說也不會有什麽影響,還可以少些擔心。嗯,就是這樣。


    下了天橋,他又把女孩背在背上,把她送迴了7-201。


    分別時,他擁著她,在耳邊說道:“內格羅尼。明天見。”她卻迴答:“我愛你,劉老師。”那一瞬,成了他的永恆。


    第二天上午9:20,兩個人到了alvin指定的上課地點,位於五道口萬聖書園二樓的醒客咖啡。


    “liu, 這是什麽情況?你為什麽會在這裏?”alvin對於劉忻槐的出現大吃一驚。


    “閑來無事,陪讀。”他坦然迴答,“你們說話,我在旁邊等著就好。”說完就準備坐到另一桌去。


    “算了吧,還是一起吧,反正都是聊天,不差你一個。”alvin看了看何斯嘉,他們第一次上課時交流了很多人際規範,關於中國的、英國的,他以為至少在這點上,他們已經達成了共識。


    何斯嘉立馬向alvin道歉。她瞪了一眼那個騙人的始作俑者,alvin立刻心領神會,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這件事我不計較。”


    很快就是10月國慶假期了,三個人聊度假這件事聊了兩個小時。雖然alvin介紹了很多英國的度假方式,還講了自己的度假經曆,但也被劉忻槐和何斯嘉安利了很多中國的名勝古跡。他對四川的九寨溝和湖南的張家界尤其感興趣,準備等這一波旅遊旺季結束就過去看看。


    這次上課讓何斯嘉大開耳界。雖然上雅思課時劉忻槐講的也是英語,但麵向的是層次不同的中國學生。現在看著他和alvin純英語聊天這麽嫻熟,原來這才叫修煉到家的英語口語。她想到前兩次上課自己都說了些什麽,頓時明白alvin對她有多包容,也更加感激劉忻槐給她介紹這個口語老師。


    從醒客出來,她問劉忻槐以後見麵能不能多講英語,被他一口拒絕:“親愛的,不要。”


    “為什麽?”其實她有一些小小的挫敗感,但隻是一小會兒就過去了。


    劉忻槐看出來了,把她拉到懷裏解釋:“我們見麵時間本來就少,見了麵就是談情說愛,難道你讓我用英語跟你談?”


    他的女朋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睫毛忽閃忽閃,撓得他的心一陣癢癢。他繼續說著:“再說了,教會你用英語談情說愛,你考試的時候也用不上啊。難道你準備以後用?”


    “劉老師,你以前可沒這麽貧。”她笑著捶了他一下。


    “我這是‘近朱者赤’。”他暗暗責怪自己,這次不應該跟她一起上alvin 的課。他沒有起到好的作用,反而傷害了她的自信心,於是繼續安慰道:“小斯,你別難過,多聽多練,考試你肯定沒問題。”


    “放心吧,我本來就是越挫越勇型。”她也明白,要考過這個考試,以目前的水平,自己應該沒問題。但要真正把口語練好,自己的差距還是很大。她以前的目標真是太局限了。


    “是嗎?什麽困難都不怕?”劉忻槐難得看見她這麽振奮的樣子,很想問出那個問題。


    “心理暗示,懂嗎?積極有效的自我暗示,是激勵自己的一種方式而已。簡言之,就是阿q精神。”她意識到他話裏有話,說完這些就停下來看著他。


    劉忻槐沉默了一瞬,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知道何斯嘉國慶節不會迴家,就跟她商量著去哪裏玩,畢竟她還沒怎麽真的逛過大北京。兩個人說著說不完的話,坐上771路迴了g大。


    院裏教務辦公室的趙老師打電話給劉忻槐,讓他把上半年錄的本科生教學視頻發一份給她,學院要做半年盤點,越快越好。資料在移動硬盤裏存著,他一看時間,隻能先迴公寓了,發完資料再出來吃飯也來得及。


    博士生公寓在一棟月白色的高樓裏,外觀內飾都挺新,走進去像是進了某個單元樓一樣。劉忻槐介紹說樓裏還住了不少留學生,像alvin這樣的,還有碩士生。


    門口傳達室裏坐著一個臉頰圓圓的胖阿姨,見劉忻槐迴來,熱情地打著招唿:“劉老師迴來了!帶朋友來啦?長得真俊哪。”劉忻槐說了聲“王姨好”,就拉著不太自在的何斯嘉往電梯走去。


    “難得看你這麽窘。”他打開了9樓東邊走廊盡頭朝南的房間。


    “還不是怪你。”何斯嘉半嗔半怒,突然花香盈麵,精神一振。一盆翠綠的梔子擺在屋中間象牙白的書桌上,花朵綻放得正盛,跟7-201的那盆樣貌相同。她驚喜地跑過去:“你買了幾盆?”


    “兩盆,多了沒地方放。老板說,現在不是梔子的花期,隻能在溫室裏養著,要放在室內暖和的地方才行。”劉忻槐不懂養花,隻是嚴格按照花卉市場老板的叮囑而已。


    何斯嘉看完了花,這才注意到房間本身,大唿:“太奢侈了,你這裏都不像學生宿舍。”房間一角擺了個標準的單人床和床頭櫃,另一角是衣櫃和衣帽架,書桌在中央,窗戶朝南,朝北的門口右手邊是獨立衛浴,左手邊有一排書架。這配置,趕得上單身公寓了。


    “博士生不是二人間嗎?”當然也有少量的一人間,何斯嘉之前也打聽過s大的研究生住宿條件。


    “我這間,是院裏最後一個單人間。東西是老常給我捯飭的。”一年前常紓勤搬到了新的青年教師公寓,拉著劉忻槐去逛宜家,愣是給他整了套一模一樣的。房間裏充滿了一片宜家白,收拾得幹淨溫馨,很是舒適。


    他從書架上拿起後來買的那本《時間旅行者的妻子》遞給她,安排她在書桌旁坐下,自己坐在另一邊打開了電腦。


    後來的那幾年,他經常會迴想起那個情景。她坐在一片清雅的白色裏,低頭沉靜地投入書中的故事。盛放的梔子花映照著她瑩白如玉的臉,她的長發從耳後略略垂下,又被晶亮纖細的手指撥了迴去。這幅畫麵絲絲縷縷,化入他的骨血。每當想起,他就很疼,仿佛自己是那具被抽幹了顏色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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