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上旬,鄒羽來北京看過一次何斯嘉。他畢業已經一年多,從來沒有帶對象迴過家。上半年家裏給他介紹了相親對象,他一直沒答應去看,隻說自己已經有女朋友,他還答應媽媽等放暑假女朋友畢業了就帶她迴家去見家長。


    可是一放假,何斯嘉迫不及待地買了到北京的高鐵票,並沒給他商量見家長的時間。他當時沒太在意,也低估了老母親等兒媳婦的迫切心情。何斯嘉去了北京將近一個月,兩個人除了發發微信,打幾個電話,也都是各忙各的,聯係沒有在q市時那麽緊密,都有點顧不上彼此了。


    8月初,鄒媽媽再也等不及了,又催兒子周末帶女朋友迴家,他隻好實情以告。鄒媽媽見傻兒子的女朋友都跑了,她預告他離分手不遠了,沒過幾天就把相親對象的信息發到了他微信上,嚴厲逼他去相親。


    鄒羽見媽媽動了真格,這才慌了。他突然特別想念何斯嘉,周五下了班就趕高鐵到了北京。


    夜裏10點多的s大東門門口竟然有點涼,q市的這個時間還熱得讓人睡不著覺呢。鄒羽心情舒爽地在這裏等著何斯嘉。


    他剛才拍了一張學校大門的夜景照片發給她,宣告他的到來,貌似是小小地震驚到了她。


    夜有些黑,他白淨的臉上寫滿了高興和思念,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他的帥氣是屬於耐看那一型的,第一眼有些平淡又有些特別,長久相看就越來越有味道、越來越親切,沒有距離感。現在的他比起剛畢業時更添了些成熟穩重,能夠讓他衝動失措的就隻有何斯嘉了。


    他一把攬過那個朝自己走來的短發女孩,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何斯嘉動了動,從鄒羽懷裏掙脫出來。她胸前還抱著今天看了一整天的兩本書,被鄒羽剛才用力一按,硌得她生疼。


    她朝路邊還在等她的杜茹茹她們三個揮了揮手:“你們先迴吧。”三個女孩停止吃瓜,嘻嘻哈哈地往天橋走去。


    “我們屋的,就住對麵。”何斯嘉解釋。鄒羽知道,之前她提過。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女朋友身上有很多變化,就像是又長大了似的。比如頭發快到肩膀了,耳朵上打了耳洞,貌似個子也變高了。他看著何斯嘉遠比以前更加明亮的眼睛,心裏沒來由地痛起來。


    這個周末,鄒羽陪何斯嘉去新東方上了半天課,還去看了場電影。何斯嘉上課的時候,他在教室旁邊的咖啡館坐了一上午,百無聊賴地思索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


    比如,他們的感情怎麽辦?


    比如,他終於發現何斯嘉來北京考研是認真的嚴肅的,他不知道自己期待怎樣的結果。他還在不在她的未來計劃中?他有沒有能力留住她,或者說給她她想要的那一種未來呢?……


    他還想了很多其他的事。剛開始想的時候是出於無聊,後來越想越悲傷、越想越絕望,仿佛他已經失去她了似的。


    可是等到她下課從樓裏走出來,他看見她滿麵笑容的那一刻,他又恢複了信心,責怪自己不該杞人憂天。他們是彼此的初戀,不會這麽容易走散。


    何斯嘉還帶鄒羽去了7-201。他買了些水果和牛奶給阮阿姨拎到次臥室,說是給小寶吃的,惹得阮阿姨對他讚不絕口,念叨了大半年。


    鄒羽和杜茹茹她們一一見過,請大家一起在s大西餐廳吃了頓飯。幾個女孩見鄒羽一副被何斯嘉拿捏得死死的樣子,一頓飯吃得很是隨意開心。隻有羅書蕾怪怪的,全程沒怎麽說話,被朱潔泠看在眼裏。


    迴到q市後,鄒羽向母親大人報告了自己的行蹤,告知她自己去北京看了她未來的兒媳婦,感情穩定著呢,好叫她安心。


    鄒媽媽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頗有深意地告訴兒子,她不會迴絕相親那邊的消息,反正大家都是走走看看,一邊觀望一邊考慮,互不吃虧。


    鄒羽還記得他說起相親這件事時何斯嘉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抱歉地給出一個並不確定的期限:“不好意思啊,讓你和阿姨為難了。考試可能要到明年上半年才結束。”


    她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是什麽樣的情況,她隻是每天都會告訴自己,既然已經竭盡全力,就要頑固地相信事情會有一個好的結果。這種積極的心理暗示,在心理學上被證明是有效的。


    羅書蕾曾經問何斯嘉為什麽要學心理學,何斯嘉迴答:“因為喜歡。”她之前的確想過這個問題。


    何斯嘉沒什麽童年創傷,不是小說和連續劇裏那些不得不選擇心理學來自我治愈的人群。


    像她這樣的獨生女,生活在一個父母都很開明的家庭裏,接受的是那種平等、包容和可以隨時得到迴應的愛,是個天生的樂天主義者。她總是隨遇而安、坦蕩從容,好像什麽都能包容,什麽都能接受。人堆裏的她安靜而自帶芬芳,是一種能讓別人感受到溫暖的存在。


    小時候,媽媽的書架上有一大堆心理學的書,像《兒童心理學》《教育心理學》《愛情心理學》《夢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論》《人格心理學》《社會心理學》《文藝心理學》等等,她陸陸續續看懂了一部分,很多東西深植於腦海。


    高中時她不夠努力,高考分數離s大的心理學本科還差一點點,調劑到了省內的q大學醫。


    但她一直沒有放棄過關注心理學,越是接觸心理學,她就越感覺自己仿佛天生就適合這門學科。在她看來,心理學是一種小小的魔法,也許沒有那麽大的魅力,卻能讓她施展她的親和力、包容性和專業技能,去幫助別人,照見自己。


    鄒羽走後的第二天上午,北京罕見地下起了雨,滿世界雷聲轟然,東南風嗚嗚狂叫。何斯嘉想起早上出門時陽台上還晾著兩床薄被和幾件衣服,趕忙和杜茹茹一起冒雨跑迴了201。


    屋子裏有一股燒焦的氣味。阮阿姨正從次臥室出來,迎麵緊張地問道:“這是哪裏呢?起火了嗎?”慌亂中,幾個人奔入室內尋找起火的源頭。


    廚房原本用來盛湯的大搪瓷盆正擱在陽台地板上,幾個還未充分燃燒的信封和兩個塑料殼筆記本正在橙黃的火焰中逐步變得麵目全非。煙氣從盆中升起,淡淡地有些刺鼻。


    雙眼通紅的羅書蕾從一旁站起身,抬頭看她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躲進了自己的小床。


    後來聽朱潔泠說,羅書蕾和她的男朋友原本準備一同考研,上個月末男朋友在外地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放棄了考研,提出跟她分手。


    姑娘們唏噓了好一陣。但這種感歎很快消失在了沉默和忙碌中。她們拉上羅書蕾一起,忙著每天攜書輾轉於不同的教室,有時一天換三四個。


    教學樓每晚10:30鎖門,保安大叔們提前十分鍾到自習教室趕人。黑壓壓的考研大軍到點往外走去,在s大的夜幕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迴各自休息的床位。


    這樣的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她們則像表盤上的時針、分針和秒針,機械地朝著既定的方向轉動,並在無聲無息之中不停輪迴。


    一個月過去,羅書蕾已經沒有剛分手時那麽傷心。這天,四個姑娘難得的沒有出門,各自盤腿坐在小桌板前溫書。


    何斯嘉用電腦連上音箱,播放了一曲巴赫的《幻想曲與賦格》bwv903,將一群跳躍的音符釋放在7-201有些沉悶的空氣裏。她說這是心理治療時可以使用的曲目:“巴赫抗焦慮躁鬱。”


    羅書蕾悠悠地開口:“你跟鄒羽,千萬別像我們。”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何斯嘉說起前幾天鄒媽媽給她打電話的事。


    原因是鄒羽竟然在考慮辭職然後換一份北京的工作,鄒媽媽阻止不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於是隻能從源頭上想辦法。


    鄒媽媽沒有提任何要求,隻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何斯嘉幾個問題,卻讓何斯嘉下定了決心。


    她問何斯嘉:“小何呀,要是你考上了研,以後會不會留在北京工作呀?要是沒考上,你又是怎麽安排的呢?”


    何斯嘉心裏咯噔一下,隨後篤定地告訴鄒媽媽:“要是沒考上,我還會繼續考的。”


    鄒媽媽不緊不慢:“哦,那這樣的話,你看我們小羽能在北京找到像樣的工作嗎?能比現在有更好的機會嗎?”


    何斯嘉不知該怎麽迴答,隻好說:“謝謝阿姨。我知道了。”


    事後鄒羽打電話跟她道歉,她卻說:“沒什麽,阿姨考慮的問題都是應當的。我們還是各自冷靜地想一想吧。”


    鄒羽冷靜的結果,就是接受了鄒媽媽給他介紹的相親對象,對方在q市一家二本藝術院校當鋼琴教師。


    何斯嘉找出鄒羽在朋友圈發的兩個人去遊樂場的照片。羅書蕾她們挨個兒看了一眼,都覺得挺好看的,長得特別順眼。


    朱潔泠一臉不信:“這是假的吧?特意給你看的,激你呢。”


    杜茹茹也同意:“你真決定要分手?再好好談談吧,說清楚了。”


    羅書蕾卻感同身受:“花開花落終有時,緣起緣滅無窮盡。”


    何斯嘉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哭聲擾亂了巴赫的音符,顯得有些滑稽:“我們昨天,已經分手了。”


    鄒羽發完朋友圈後等了一天,也沒等來何斯嘉的半點反應。他打電話跟她大吵一架,問她是不是已經不再在乎他了,又問她為什麽不支持他去北京找工作:“你太自私了。我們分手吧。”然後掛了電話。


    杜茹茹跳下床,輕輕抱住了何斯嘉,又給她擦了擦眼淚。


    朱潔泠把小桌板一收,招唿起來:“走,我們逛街去。新街口,動物園,還是西單?”


    為了療情傷,四個人上午瘋狂逛街試衣買衣,中午去“同一首歌”唱ktv,在那裏吃了免費的自助餐。


    羅書蕾點了首《死了都要愛》,一連唱了6遍,唱到嗓子嘶啞,再也吼不上去那句高音。杜茹茹和朱潔泠接過來,同心協力才把這一遍唱完。


    何斯嘉唱了兩首,一首莫文蔚的老歌《如果沒有你》,一首樸樹的新歌《平凡之路》,聽得三個女孩在一旁癡迷了。何斯嘉有一把好歌喉,從大學開始就是校園舞台上的唱將了。低徊淺吟,流連輕唱,本就是她的長項。


    最後她們合唱了很多老歌。杜茹茹唱著唱著把眼睛哭花了,戴著碩大的黑框眼鏡怎麽也看不清屏幕上的歌詞。


    從“同一首歌”出來,天已經擦黑。看著大家意猶未盡的樣子,朱潔泠轉了轉眼珠:“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等一等。”何斯嘉看到旁邊正好有家眼鏡店,“我們給茹茹變個魔法。”說完拉著她進了店裏,要幫她選一副隱形眼鏡。


    杜茹茹正想拒絕,羅書蕾興奮地一把按住她:“老大我幫你選。”她對眼鏡比較了解,砍價也在行,很快就從美女店員推薦的幾款隱形眼鏡裏挑了一款最好的兩周拋,打了個八五折。


    雖然有點不適應,但戴上隱形眼鏡的杜茹茹,臉型輪廓立馬分明起來,雙眼皮大眼睛顯得精神奕奕,充滿靈氣。朱潔泠讚不絕口:“老二你這魔法很強很行。”


    自這天起,杜茹茹白天很少再戴框架眼鏡。朱潔泠和羅書蕾也加入到改造老大的行列中,成功將她培養成了一個炫酷氣質的美女子。


    秋夜9點多的後海7號酒吧裏,燈光柔靡幽暗,人影憧憧。姑娘們來得還算早,選了個離歌台比較近的桌麵,簡單吃了些東西,又灌了幾杯啤酒,此刻都有些臉紅了。何斯嘉喝得最少,隻有半杯啤酒,她怕這一整杯下去,自己就該趴下了。至於雞尾酒,她們都沒敢嚐試。


    歌台裏穿著時髦的駐唱歌手和他的夥伴為大家唱了一整晚的民謠和老歌。他唱那首《把悲傷留給自己》意外地好聽,新歌隻唱了首《山丘》,全場靜下來,專門等他唱完,掌聲久久不歇。


    杜茹茹把手掌都快拍爛,就著歌聲又喝了兩杯啤酒。她在老家還有個快高考的弟弟,年邁的爸媽不想讓她繼續考研,幾次催促她找工作,好掙錢接濟家裏。何斯嘉和羅書蕾幫她接了好幾次爸媽的電話,幾番勸說,才讓他們答應至少給女兒一次考研的機會。杜茹茹壓力越來越大,這次終於發泄出來。


    23:30過後,酒吧裏人走了一半,顯得寬敞安靜許多。駐唱歌手也下班休息了,年輕的老板兼dj上歌台來招唿:“有想要唱歌的親們,可以上來跟我說一聲,由我負責給大家伴奏。”


    朱潔泠出了個主意:“小斯你去唱一首,保管比他們好聽。”


    杜茹茹和羅書蕾一同伸手將何斯嘉推向了歌台。她沒有推辭,低身跟dj說了句話,就坐上高腳凳,手握話筒,伴著樂曲徐徐唱來:


    “迴憶裏想起模糊的小時候


    雲朵漂浮在藍藍的天空


    那時的你說,要和我手牽手


    一起走到時間的盡頭


    從此以後我都不敢抬頭看


    仿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顏色


    從那一天起,我忘記了唿吸


    眼淚啊永遠不再,不再哭泣


    我們的愛,過了就不再迴來


    直到現在,我還默默的等待


    我們的愛,我明白


    已變成你的負擔


    隻是永遠,我都放不開


    最後的溫暖


    你給的溫暖


    …………”


    不遠處牆邊的沙發上,暗影裏坐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怔怔地望著歌台上眼波流轉的女孩,燈光打在她明滅起伏的側臉上,照出娥眉低首,哀哀餘音,不絕如縷。她那時而婉轉、時而高亢的歌聲,化作暗夜的精靈,牢牢攫住了聽客們的心。


    另一個男人看他反常的樣子,問道:“怎麽?你認識?”


    劉忻槐稍稍迴過神來:“雅思課的女學生。”


    常紓勤覺得很意外:“唱得真不錯。介紹我認識認識?”


    劉忻槐麵無表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熟。你不要招惹她,帶刺。”


    常紓勤一臉質疑:“不像啊,這歌裏倒是有點故事。模樣也跟你很般配。考慮一下?”


    劉忻槐俊臉一紅,開始避嫌:“你想多了。常老師,為人師表的,不要成天想著怎麽撬人家小姑娘。”


    “別老小姑娘小姑娘的,人家正當年紀,也不是你我的正牌學生。”常紓勤滿不在乎。他就是看不慣劉忻槐那一副拿“道德綁架”當借口的樣子,成天深居簡出,活生生把自己過成了個山頂洞人,這才拉著他上酒吧來體驗什麽叫做生活。


    “我隻是覺得,你應該要重新開始了。能在這兒遇見也是緣分。我不管,你得請人家喝酒。”常紓勤來了興致,把服務員叫了過來,準備點單。


    “老常,你今天是來陪我散心的,不是來做月老的吧?”劉忻槐一頭黑線,伸手製止他。


    “是呀,我幫你牽了線,你的心事不就沒了嗎?一舉兩得啊。”常紓勤還真是展現了他的輔導員特色。他大學畢業就留了校,做學生工作,從劉忻槐申請碩博連讀那一年開始算的話,他們認識已經5年多了,現在他雖然是他的碩博輔導員,年紀卻隻比他大半歲。


    劉忻槐無奈地不再說話。此時一曲終了,蕩氣迴腸,酒吧裏響起一陣掌聲和喝彩聲。何斯嘉從高腳凳上跳下來,朝客人們鞠了個躬,迴到座位。


    常紓勤從菜單上點了一杯“日出”,說明原由,正準備掃碼,服務員指了指何斯嘉那一桌,提醒他:“先生,他們那一桌有四個女孩,您看要不——”


    常紓勤一眼望了過去,了然於心:“那就四杯吧。”“嘀”一聲,劉忻槐已經搶先付了款,並對服務員說:“麻煩你了。”


    趁服務員調酒的功夫,劉忻槐站起身來:“老常你再待會兒,我先迴去了。”說完匆匆走掉了,留下一臉懵圈的常紓勤傻坐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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