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江年的心在滴血……


    未拿到放妻書前,宋卿月死活也要為崔康時守身如玉。


    後又為保下崔家人,宋卿月同他置氣,以死相逼。


    他心中輕輕一歎,宋卿月……你到底愛誰?


    若她愛的是崔康時,卻親下江南,將崔家囤積居奇,使國中糧庫空虛的事快呈先帝。


    正因她有此舉,先帝才在派人四處出擊,徹查全國糧庫。


    也正因她有此舉,他才及時阻斷通往關隴的關卡,將崔家兩位公子捉拿迴京,在京中大興詔獄。


    或許,宋卿月早就知道崔康時沒死,為保崔康時安全離開上京,將他瞞得死死。


    亦或許,那日她親自送崔家車隊出京,百輛崔家馬車車隊裏,其中一輛就坐著崔康時……


    即墨江年攥得緊緊的拳頭輕輕顫抖……他就是傻子!


    他那麽信宋卿月,聽她任她,致崔康時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全離開,還一心想向她求歡。


    宋卿月還曾兩次三番在他麵前說,她是崔康時明媒正娶之妻,她與崔康時夫妻一場……


    他想與宋卿月有個孩子,這樣,他便能將她拴緊,獨屬於他。


    可石蔡二使卻說,她腹中子……是崔康時的骨肉!


    想到此,他猩紅的朗目霎地瞪大,抬拳重重砸到窗台,“砰”地一聲,濺飛一片雪,砸破一團紅。


    窗台的木框碎成了木渣,木渣深深紮入拳頭,他卻不覺疼痛。


    “陛下!”


    “陛下!”


    身後,石蔡二使撲上來,一人抱住了他的腰,一人抱住了他血肉模糊的手。


    他喘著粗氣,胸口大幅起伏。


    緩了一緩,他疲憊推開二人,輕聲:“朕累了!”


    緩緩轉身,他晃晃倒倒移到榻邊,頹然撲身於軟衾中,橫倒於錦榻上,雙目無神上望。


    石蔡二使噤若寒蟬,一人給他寬衣解帶,一人輕輕給他包紮,砸得血淋淋的手。


    ……


    翌日,雪下猶大。


    劉喜翠站在崔宅門前,嗬斥送來家具的夥計。


    “都是金絲楠木的,貴重著呢!你們可小心著些,別磕著碰著。我家主君素愛整潔,若磕花了,主君便不要了。”


    “小娘子放心,這些家具都蒙著厚厚的棉布,定磕不著。”


    “腳下雪滑,慢慢抬,不著急!”


    “好勒,小娘子!”


    一通話往來後,大雪飛揚的長街上,風雪送來一串清脆的駝鈴聲。


    劉喜翠將手中擋雪的傘移開了些,放眼望去,見一隊金發碧眼的胡商,自街頭緩緩走來。


    胡商們手拿布貨,一麵走,一麵吆喝著她聽不懂的話。


    見胡商叫賣貨物為布料,她便想到主君臥寢的窗紗被焚毀,遂上前揚臉問:“這布貨我看著稀罕,你們可有人聽得懂上唐話?”


    “聽得懂,聽得懂!”


    駝隊後麵,迎上來三個上唐模樣的人。


    一位絡腮胡子的獨眼大漢往她麵前一杵,一雙朗目灼灼望她,拱手:“我是他們的譯人,姑娘想要什麽盡管挑。”


    雖這大漢麵上帶了笑,偏她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殺意襲身。


    她後退兩步,雙手把緊傘杵仰眸,才看清此人。


    其人身高太甚,杵在她麵前若高山壓頂,壓得她心下一凜,道:“我想挑選做窗簾的布,可有?”


    大漢朗聲一笑,伸手向駝隊一引:“有有有,姑娘且去看看,多挑幾樣,拿入府中比試過花樣再給錢。”


    劉喜翠依言上前,在一溜駱駝前伸手,翻看了半天,卻覺哪樣都看著都喜眼,哪樣看著都趁心。


    她選了好幾匹布,迴身衝靜候的大漢勾了勾指頭,“你們隨我送入府中,我去比比顏色,看看可適配主君臥房裏的色調。”


    大漢當即爽快應聲,左右腋下各挾了幾匹布她選的布料。


    又迴首一使眼色,其餘兩個上唐人快步上來,將她接下來選的布匹抱起。


    “你們三人隨我進來吧!”


    劉喜翠選定後,說了一聲,撐傘在前頭引路。


    大漢緊跟她身後,四望奢華無比的庭院,謹慎問:“小娘子是這府中何人?這些布匹價高,你可能作主買下?”


    劉喜翠停步迴首睨他道:“你怕是不知我博陵崔家多有錢!我是崔家主母的貼身婢子,自然能說了算。”


    大漢笑了笑,道:“既是給主君臥房選樣,為何你家主母不來挑選?”


    劉喜翠嗔怪地看他,“你這人看著粗壯,哪那麽多心眼子?”


    扭身接著帶路,“我家小公子滿月,主君帶主母與小公子迴饒陽認祖歸宗,將此事全權托付與我,我還能少了你的錢?”


    走了幾步,發現身後沒了響動。


    劉喜翠扭頭迴看,見那大漢僵立在原地,其餘二人也一動不動。


    她便從懷中掏出隻鼓鼓囊囊的錢袋晃了晃,惱臉道:“你這人怎地如此多疑?可有看到,這裏麵全是錢,是錢……”


    漢子忙又跟上,語氣幽幽:“非是多疑,而是羨慕!我也是有妻有子的。隻國中生亂,妻子被人擄走,下落不明,心下傷感!”


    劉喜翠斂了惱色,同情看他道:“原是這樣!”


    漢子轉眸四顧,若有所失輕聲:“生在如此富貴之家……想必……你家公子模樣生得也富貴!”


    劉喜翠轉身帶路,笑道:“我家主君麵如冠玉,俊美無雙,小公子同主君若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自然生得好。”


    提到自家小公子,劉喜翠難抑喜色,打開了話匣子。


    “我家主君年近三十得子,那叫一個寵溺,乳娘都雇了五六位,侍伺小公子的仆婦派了一大堆。”


    “小公子也是有趣,三十天大的小人兒就認人了,就愛主君抱他。主君一抱,他就衝主君咧嘴笑,連主母都不親,可會討好他爹了。”


    “他一笑起來啊,天地都亮了哩,小模樣愛死個人!”


    “小公子大圓眼,小圓臉……唉呀!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才好,我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奶娃娃,跟白玉雕出來一般!”


    大漢於她身後輕聲:“想必,你家主君與主母感情頗好。”


    “那是自然!”劉喜翠笑了,“我家主君被乾月皇帝謀害,雙腿殘疾,幾欲自絕。還是主母哄著主君,勸著主君,使得主君重新振作,複又能行。”


    一通話說完,身後沒有附和,唯餘沉默。她自覺話說太多,便收了聲。


    入了後院主臥,她一指紫檀木桌道:“先將布匹放上麵吧,你三人坐下等等。待我拿著一一到窗戶上比比,看哪匹花色更配屋子。”


    另兩人放下布匹後,一掀袍子坐下。


    蒙眼大漢未坐,目光落在屋內唯一一張金絲楠木榻上,榻上擺著一對鴛鴦枕,整整齊齊。


    他喉結滾動頻頻後,皮笑肉不笑地問:“這便是你家主君與主母的臥房?二人原是同宿一間屋子?”


    劉喜翠正展開一段布料在窗口比看,聞聽詫異迴頭。


    主母與主君雖是同住,但因主君腿腳不便,一人宿內間,一個宿外間。


    隻此閨房中事,她哪裏方便向外人說道,遂嗔怪一瞪漢子。


    “你這人真沒眼力勁兒!人家夫妻二人不宿一間屋子,莫不還分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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