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嘴角輕輕抖動,無聲一笑,從牙縫裏吐字:“我隻是妻離子散,太羨慕別人鴛鴦成雙了!”


    劉喜翠白了這漢子一眼,扭過頭繼續拿布到窗口比看。


    “你這叫恨人有,笑人無!往後多積積德。若你是個好人,老天有眼,定會教你夫妻團聚的。眼紅別人,你也眼紅不來。”


    大漢看榻上那對繡花鴛鴦枕,露在外麵那隻朗朗星眸,緩緩泛起了猩紅色。


    扭過頭,看了一眼忙得手忙腳亂的劉喜翠,他伸手至頸間一扯,將連著一根帶著鑰匙的紅繩扯下。


    將榻一內一外兩隻枕頭掃了一眼,他伸手將帶著紅繩的鑰匙,快遞塞入內側的枕頭下。


    坐著的二人一直未出聲,見此情形,頓時齊齊站起身,將大漢的身子擋住。


    恰劉喜翠挑中了喜歡的料子,抱著料子迴身坐到紫檀木桌邊。


    她將懷中錢袋掏出,一指選中的料子,問:“這料子多少錢?”


    忽她頓住,她見那大漢雙眼直愣愣地,若行屍走肉般朝門口走,身後一言不發的兩人便也跟上。


    劉喜翠一愣,起身追了上去,“哎,這料子什麽價,說說啊!其餘的料子我不要,你們拿走啊!”


    “小娘子讓我積德,餘下的料子便送給你家主母做成被衾。”


    漢子聲音頓了頓。


    “同你家主母說一聲,就說我祝她‘生而同室,死而同穴……永以為好’!”


    雖是祝福之語,偏劉喜翠聽不懂,攆上他連啐:“呸呸呸,新正上月的,你咒我家主母和誰生生死死的呢?”


    她又快攆了幾步,擋了大漢的路,將錢袋一把塞到大漢懷裏。


    輕輕歎了一口氣,仰眸望他同情道:“你也是個孤苦的人,便祝你將來闔家早日團聚。”


    大漢濃眉深深蹙起,嘴角扯了一扯道:“謝小娘子!”


    見他笑得勉強,劉喜翠難免動容,還待再勸幾句,有人急急衝進後院——是三公子隨侍小廝梁安。


    梁安滿身風雪,身上的袍子和鬥篷上沾滿汙泥,便連臉都花得不成樣子。


    他迎頭一見劉喜翠,急急奔來,一把扯住她,喘著粗氣問:“老管家不在,鍾離不在,那主君呢?主君可在?”


    劉喜翠見他一身狼狽,跟逃難似的,嫌棄地拍掉他的手,“他們陪主君主母,帶小公子迴饒陽祭祖了。”


    梁安大急,又一把攥上她的胳膊,急迫問:“何時走的,又何日歸來?”


    劉喜翠見他神色慌張,眉頭一跳,應道:“昨日才走。此行主君既要帶小公子認祖歸宗,又要給四公子辦加冠禮,還要帶夫人去望春山賞梅,恐怕……”


    梁安失魂落魄撒開她,口中喃喃,“完了完了!”


    “看來隻能去饒陽了!”後退兩步,梁安煞白著臉轉身,拔腿就往院外跑。


    “哎,哎,發生了什麽事啊?你身後有狗追啊!”


    劉喜翠攆了兩步,自覺失言便停下。扭頭看看後麵那三人,三人複又默默往外走。


    “好走不送啊!”劉喜翠笑吟吟衝三人揮手,“祝你早日心願得償啊!”


    *


    二月二,龍抬頭。


    難得歇了一日雪,出了金燦燦的大太陽,定州城的望江樓上客滿為患。


    樓下的那條渭江支流冰封雪凍,兩岸枯柳掛滿冰淩。燦陽一照,長河如鏡,雪樹如瓊。


    即墨江年帶著石蔡二使臨窗而坐,他頭戴白色帷帽,帷帽長長的白紗將他容顏遮盡。


    窗外照入金燦燦的光,明晃晃的,誘得他伸出包有白布條的傷手,將帷帽輕紗掀開,朝窗外望去。


    他寬長的朗目裏猩紅一片,漫目如玉帶般的長河,神色若失若忘。


    石承賢斟了一杯茶遞來,他伸手接過,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


    端茶的手上包纏著白布條,布條上血跡已幹,可他心中的血卻未幹,還頻頻浸血。


    他帶著石蔡二使,於這望江樓盤桓了數日,日日吃茶,日日聽茶樓裏的流言蜚語。


    來望江樓的客人,可不單單隻是看這長河凝玉,瓊枝玉葉的美景。


    為助興致,客人們還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著眼下的局勢。


    作為定州百姓,客人們少不了吹捧永安皇帝。


    說是,其人顏如美玉,性柔而善,為保博陵王,曾當街向當朝太保下跪。


    順便,百姓就談起了年前,皇宮裏那場糟心事……


    眾人從沈安青曆年來飛揚跋扈、心狠手辣的行徑,背的無數人命官司講起。


    直講到沈安青數度謀害博陵王續弦妻子,被大著肚子的王妃拔金釵反擊,意外身死於皇宮。


    後又談起那個溫潤如玉,家中積金爍玉,被沈安青糾纏數年的博陵王。


    接著,便講到年前宮中傳出的謠言,沈安青下毒,謀害博陵王結發之妻李慕兒,致其早產身亡的前塵往事。


    有人聳人聞聽道:“聽說博陵王兩任娘子生得一個模樣,安知不是博陵王前妻,附魂於現任的王妃身上,向沈安青索命報仇?”


    眾人一時論議紛紛,說仙道神了大半天。


    後有人笑接:“聽說沈安青謀害博陵王發妻一事,正是這位王妃向沈安青問出的。”


    再有人接:“確有此事。我宮中有掌事的親戚,說是事情傳出後,博陵王發妻父親,通州刺史李祁連夜帶了三尤部曲從通州趕來,大鬧朝堂。”


    更有人感慨:“聽說沈安青行刺王妃那夜,王妃也身中數刀,動了胎氣,當夜就給博陵王生下個大胖小子,也算是有驚無險。博陵王年過三十得子,也算是大人有大福。”


    “砰”地一聲輕響,即墨江年手中茶杯碎在手中。


    茶水和同茶葉濺濕了衣袍,瓷片刺破手指,染紅了纏手的布條。


    石承賢眉頭一跳,求道:“陛下,宋娘子沒那麽快迴來,走吧!”


    蔡佑良低低柔聲:“一路大雪,誤了時辰,現已過了約定的迴程日子,再不迴去,恐百官不安!”


    即墨江年展開哆嗦的手,掌中細碎的瓷片滑落墜地。


    他霍地扯下帽白紗遮住了臉,一言不發,站起身大步離席。


    石承賢鬆了一口氣,忙起身追上。


    蔡佑良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擱到桌上,柔聲一喚:“夥計,收了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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