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龍探案卷三 之 錯誤的兇案 二十七


    在州街與麥迪遜街西北角的大波士頓商店角落,當大鍾正好指向一點四十五分時,弗雷特·桑德斯遭到槍擊死了。她當時看起來正沿著州街向南走,並正要轉向向西穿過麥迪遜街。


    和三天前在同一地點槍殺約書亞·岡布裏爾的情況一樣,兇手這次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弗雷特·桑德斯嬌小而脆弱的身軀在倒下之前,被密集的人群,節日中購物的顧客,帶著走了一段距離。沒有人聽到槍聲。


    報紙上的報道沒有提供細節,隻有醒目的標題和匆忙寫成的關於最後一分鍾的一段文字。


    威利斯·桑德斯閱讀時,傑克努力不去看他的表情。馬龍坐在桌子旁,顯然完全沉浸在對自己手指甲的細致檢查中。


    雖然關於這起謀殺案的報紙報道並不長,但桑德斯閱讀起來似乎花了很長時間。


    傑克覺得桑德斯一遍又一遍地慢慢讀著,逐字逐句,先是試圖理解其中的含義,然後相信報道所言屬實,最後,這個大個子小心翼翼一絲不苟地沿著原來的折痕把報紙疊好,放迴到馬龍的桌子上,沒有發表任何評論,表情也幾乎沒有變化。


    傑克希望有人能說點什麽。他自己想不出該說什麽。


    馬龍站起身,往威利斯·桑德斯的杯子裏倒了威士忌,然後一言不發地遞給他。他拿著酒瓶朝傑克舉了舉,揚起一隻眉毛表示詢問。傑克搖了搖頭,然後又改變了主意,點了點頭,伸出手來。


    “海倫呢?”律師問道。


    “她在來這兒的路上。她出去找她父親了。”


    傑克把酒瓶還給他後,馬龍非常緩慢而刻意地擰上瓶蓋,把酒瓶放在桌子上,看了看它,又抬頭看了看桑德斯,然後迅速地把目光轉迴酒瓶上,漫不經心地說:“你殺了她嗎?”


    威利斯·桑德斯臉色變得蒼白,說道:“當然不是。”他頓了頓,開始變得紫紅,然後生氣地說:“你是在指控我?”


    “別發火,”馬龍平靜地說,“沒人指控任何人。”他補充道,“隻是看起來你可能成為我的客戶,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殺她,這樣我就知道我該怎麽做了。”


    “我沒有。”威利斯·桑德斯說。


    馬龍平靜地說:“你可能需要證明這一點。”


    桑德斯開始說話,然後又停了下來,盯著律師,然後慢慢地說:“是的,你說得對。我想我會被指控殺了弗雷特。但我沒有。”


    “一個人可以有一任妻子被殺而不引起太多注意,”馬龍說,“但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兩次,那就容易引起懷疑了,尤其是在警察這樣富有想象力的人當中。今天下午你什麽時候到這裏的?”


    “我想大概是兩點鍾左右。”


    “之前你去哪兒了?”


    “我在帕爾默大廈的酒吧吃了午飯。”


    “你什麽時候離開那裏的?”


    “大約一點十五分。”


    律師輕聲咒罵著,狠狠地嚼著雪茄,用一種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的語氣說:“你從帕爾默大廈到這裏花了四十五分鍾嗎?”


    “我想應該是這樣。我當時不著急。我還沒有完全決定要來找你。我四處走了走,一邊走一邊考慮。”


    “你走到哪裏去了?”


    “讓我想想。帕爾默大廈在門羅街。我走出門,從瓦巴什大道那邊出來,沿著門羅街往西走。當我走到拉薩爾街時,我開始往這裏走,然後我決定再多考慮一會兒。所以我走到瓦克大道,然後穿過克拉克街,然後我又迴到這裏。我到的時候剛好是兩點。”


    “真是絕妙的不在場證明,”馬龍咆哮著說,“不過沒關係。”他抬起頭,大聲喊道:“瑪吉!”


    門開了,那位漂亮的黑發秘書走了進來。“怎麽了,馬龍先生?”


    “聽著,甜心,我要你把這個記下來。桑德斯先生一點半來到辦公室,他一直待到我來。”


    “好的,馬龍先生。”


    “桑德斯先生是什麽時候到這裏的?”


    “一點半,馬龍先生。”


    “他有沒有離開過前室?”


    “沒有,馬龍先生。他一直坐在那裏,直到你進來。”


    “你怎麽知道他是一點半到的?”


    “因為我剛給電話局的‘大教堂八千號’打了個電話,想給我的手表校對一下時間,桑德斯先生走進來的時候,我正聽著電話。準確地說,是一點三十二分。”


    “幹得好,親愛的,”馬龍說,“就這些。”


    她在門口停了一下,說:“如果你還需要我,桌上的按鈕可以用了。”然後就出去了。


    “嗯,”馬龍若有所思地說,“這樣就解決了。”


    “我不太確定,”傑克插嘴說,“這個一點半的不在場證明取決於親愛的給‘大教堂八千號’打的那個電話。”


    “看起來你已經把情況掌握得很好了,”馬龍說,“所以呢?”


    “所以警察沒那麽笨,”傑克說,“他們會查那個電話,發現根本沒有打過,那這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就完了。”


    馬龍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這個聰明的想法在你出生之前我就想到了,”他說,“你以為我為什麽給外麵的親愛的發工資?”


    傑克咧嘴笑著。“如果我說出原因,你就可以告我誹謗了。”


    “那又是另一迴事了,”馬龍得意地說,“我們不稱之為工資。但她的工作之一就是每半小時給‘大教堂八千號’打個電話,每天工作九小時,每周工作六天,有一百零八個潛在的小小的不在場證明。”


    “媽的,真絕了,”傑克敬畏地說。


    馬龍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想到這個簡單的辦法,我的幾個客戶可能早就就完蛋了。但就桑德斯先生而言,我們還沒完全擺脫嫌疑。如果有人認識你,又碰巧看到你一點五十五分在街上閑逛,那我們可能就得快點想辦法應對了。不過我以前也都能應對得很快。”


    “還不夠快,”傑克說,“任何一點五十五分在街上碰到他的人都會以為他是喬治·布蘭德。你忘了他的胡子了。”


    威利斯·桑德斯吃了一驚,眨了眨眼,抬起一隻手摸了摸下巴,不確定地摸著假胡子。


    “當然,”馬龍說,“當然!”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敬畏和驚奇,“這胡子簡直是天意。”他仔細地審視地看著他的新客戶。“現在的問題是,在你足夠清醒能夠說話之前,要讓你遠離危險。”


    他還沒來得及提出任何建議,海倫到了。她剛要開口說話,一眼看到了威利斯·桑德斯,臉色一下變得比剛才更加蒼白,最後隻說了一聲“哦”,然後就坐了下來。


    桑德斯抬頭看著她,“我沒做。”


    海倫心不在焉地安慰他說:“當然沒有。”然後坐下,用緊張得發白的手指點燃了一支香煙。


    “海倫,”馬龍突然問道,“你父親呢?”


    “在樓下的車裏。”


    “醒著嗎?”


    “還算清醒。”


    “下去把他帶上來。”


    她站起來,對他勉強一笑,然後出去了。


    “桑德斯,你和喬治·布蘭德熟嗎?”馬龍溫和地問道。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桑德斯說。


    “那太好了,”馬龍說。他看了看手表,安慰地說,“時間還很充裕,別擔心。”


    過了一會兒,海倫帶著喬治·布蘭德迴來了。馬龍把報紙遞給他,他默默地讀著,然後扔在桌上,先盯著桑德斯,然後又看著馬龍。


    “你不會認為他會受到指控吧?”他憤慨地問道。


    律師隻是聳了聳肩。


    “真是一派胡言,”喬治·布蘭德說,“像桑德斯這樣的人是不會去謀殺自己的妻子的。”


    “你是這麽想的,”馬龍讚同地說,“但要讓警察接受你的意見作為證據可能很難。我希望你暫時照顧一下桑德斯。”他轉向那個不開心的人,“你開車來的市中心嗎?”


    “是的。”


    “你的車呢?”


    “停在沃克大道的一個停車場裏。”


    “你和布蘭德去那裏把車開走,”馬龍說,“然後直接開車迴家。到家之後,如果再聽到這個消息,注意不要和任何人交談。”他停頓了一下,非常堅定地說,“現在聽好了。你今天早上來市中心,在帕爾默大廈吃了午飯,然後直接來我辦公室,等了我大約一個小時,和我談了一個個人問題,這個問題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透露,然後在這裏遇到了布蘭德,然後就迴家了。明白了嗎?”


    桑德斯點了點頭。


    “很好,”律師說,“現在告訴我你具體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桑德斯緊張地清了清嗓子,猶豫地看了喬治·布蘭德一眼,然後重複了馬龍告訴他的話。


    “很好,”馬龍說,“你做得很好。至於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情況,我會隨機應變,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原因。所以現在迴家吧,放鬆一下。布蘭德先生,別讓他和任何人說話。看在上帝的份上,把那交換的胡子還給它的原主人吧。”


    喬治·布蘭德點了點頭。“別擔心,我會的。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桑德斯站起來,扣好大衣,拿起帽子,朝門口走去,然後又停了下來,說:“但是到底是誰殺了弗雷特呢?”


    “別問我,”馬龍生氣地說,“我一直都很忙。”


    “當然。我隻是覺得……”他停頓了一下,摘下帽子,又戴了起來。“是有人這麽做了。”


    “顯然如此,”馬龍同意道,“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讓警察去擔心吧。你繳稅就是為了這個。”


    “莫娜……”桑德斯突然說。他的聲音停了下來,仿佛被切斷在喉嚨的某個深處。


    “這和她打的賭相符合,不是嗎?”馬龍輕鬆且漫不經心地說,“當然,前提是她在打賭的時候不是在開玩笑。”


    “她不是在開玩笑,”桑德斯說。


    “莫娜·麥克萊恩有殺害你妻子的理由嗎?”馬龍頭也不抬地問。


    “沒有。據我所知沒有。”


    “忘了那個打賭吧,”小個子律師建議道,“如果有什麽意外情況出現,我會通知你的。別擔心。”


    在門口,桑德斯又停了下來,手握在門把手上。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非常尷尬且低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就離開了。喬治·布蘭德向馬龍揮手示意放心,然後跟著他出去了。


    馬龍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他聽到走廊的門打開又關上。然後他大聲喊道:“瑪吉!”


    她走了進來,嘟囔著說按鈴是好使的。


    馬龍耐心地說,“弗雷特·桑德斯打電話來預約的時候,她是從哪裏打的,你知道嗎?”


    “是從一個電話亭。我知道是因為,當時我告訴她你不在,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裏,就問她是否可以在我聯係到你之後再給她迴電話,她說她是從一個電話亭打的,所以我不能給她迴電話。”


    “太好了,”馬龍說。


    這個女孩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報紙,快速地瀏覽了關於弗雷特·桑德斯被謀殺的報道。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放下報紙,評論道:“桑德斯先生看起來可不像一個剛槍殺了自己妻子的人。”


    “他的確沒有,”馬龍告訴她。


    她聳了聳肩,說,“你不用在我麵前演練你的演技。”然後走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馬龍看了看手表,站起來,打開了放在書架上的小收音機。“幾分鍾後有個新聞廣播。可能會有一些後續消息。”


    他撥弄著旋鈕,直到揚聲器裏傳出甜美的夏威夷音樂,然後迴到辦公桌前,坐在那裏,憂鬱地盯著那半瓶黑麥威士忌。


    “看來無論我是否願意,我都得再次卷入這場該死的混亂中了。”


    “你沒必要把桑德斯當客戶,”傑克憤慨地說。


    “見鬼,”律師說,“他是我唯一能得到的客戶了。”他憤怒地盯著那瓶酒。


    傑克說,“桑德斯的故事聽起來太可疑了。”


    馬龍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覺得。但這就是我相信它的原因。像威利斯·桑德斯這樣聰明的人不會故意編造這樣的故事。”


    “推理很漂亮,”海倫評論道,“但在法庭上可沒多大用處。”


    馬龍正要迴答,卻停了下來,轉而注意起了收音機。夏威夷音樂已經結束了,一個匿名的聲音開始說話,聲音微弱且模糊不清。馬龍一躍而起,擰了一個旋鈕,聲音突然變得響亮而清晰。


    “……今天下午,在州街和麥迪遜街拐角處發生的兇殺案……”


    “就是這個,”馬龍迅速地說,“駕駛警察救護車的加裏蒂警官說,當救護車到達停屍房,他和萊利警官準備去救護車上搬運屍體時—……”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遇到了困難,“屍體看起來似乎是完全裸露的狀態。”聲音又意外地停頓了一下。


    “見鬼,這是怎麽迴事?”傑克對著那個匿名的聲音問道。


    “加裏蒂警官說他完全困惑不解。他說‘我幹這行已經二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我不相信。’目擊者和看到屍體被放進警車裏的交通警察都明確表示,當時屍體是完整的穿著衣服的。加裏蒂和萊利兩位警官都肯定地說,救護車從州街和麥迪遜街的拐角到停屍房之間根本沒有停過。他們都不能解釋為什麽屍體到達停屍房時會是那樣……印第安納州拉波特。當地學校董事會官員今天表示,學生罷課活動仍在繼續……”馬龍跳起來關掉了那個匿名的聲音。


    海倫開始問了一個問題。小個子律師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安靜,然後拿起電話開始撥打各種號碼,最後終於找到了開救護車的警察。這位警察似乎是他的老朋友。馬龍和他聊了很久,簡短的問題間夾雜著“你不是這麽說的吧!”和“哎呀,見鬼了!”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加裏蒂說,”小個子律師用一種奇怪而虛弱的聲音說道,好像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說弗雷特·桑德斯的屍體是在州街和麥迪遜街被放進救護車的,當時她穿著完整的衣服,他和他的朋友直接開到了停屍房,中途沒有停過。當他們到達那裏,準備把屍體搬出來時,發現屍體正如電台播音員所形容的那樣,一絲不掛。加裏蒂自己的說法是,‘它就像一條蟲子一樣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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