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幾點了，還去對麵？”靠床上看著電視的芳晴見徐文彬洗完澡套上睡褲要出門的樣子問了一句。“去對麵拿本書翻幾頁。”徐文彬應聲，拿上鑰匙趿拉著拖鞋去了對麵房間。這裏有張木工板搭起來鋪著書畫氈子的台板，看去雖然粗陋，但卻實用。台板上文房四寶齊全，還有孫過庭的《書譜》陸柬之的《文賦》和趙孟頫的《真草千字文》《前後赤壁賦》幾本書帖。
徐文彬沒有動筆，把進來剛開的頂上的日光燈給關了，隻亮著台板上的台燈，站在窗前掃視著一排排齊整的二層樓高的市場建築群，最後麵的板材區還有幾家亮著大燈，照得那一角通亮的。一期市場除了沿街的六棟展廳樣式建築是四層樓高，後麵齊刷刷的全是兩層樓，二樓的門市全部用兩米二寬的連廊貫通。徐文彬試過，後麵的三十棟樓按順序一圈走下來需要三四十分鍾。應該講，除了省會蓉城，這樣體量的市場在西部省也排得上號了，何況還有後麵的好幾期呢。但是這些都和自己無幹，如說有那麽丁點的關聯，就像今晚曾經在這短暫逗留過罷了。不是自己的項目，老板給你的平台就隻是一張椅子而已，有些人錯把椅子當作了能力，結果被椅子給耍了。不過，徐文彬還是很佩服林興華的，五九年生人，那年代的初中畢業生，用他自己的話說“一百個字裏麵能有個五十個認對就算可以了！”第一次見他簽字時，“林興華”三個字不是寫出來的，而是一筆一劃地畫出來。他朝徐文彬笑笑說：“不好看。”徐文彬迴道：“值錢就好看！”林興華看了看徐文彬，微笑著頷首點頭。無怪林陽說他這個堂哥是典型的“笑麵虎”。徐文彬想，不是“典型”而是“經典”！他一年四季除了盛夏酷暑時節，全是白襯衣外穿藏青或深灰色西裝加素色領帶和黑色皮鞋穿扮，從沒見過他有過改變，至少徐文彬看到的是這樣。他和他的弟弟林盛華迥然不像，林興華是完全禿頂，逢人自帶三分笑，圓潤的麵龐如太陽，整日陽光燦爛；六三卯兔的林盛華雖說半禿頂這點上有些相像，但整日裏皺蹙著猶如宋徽宗趙佶的草書八字一般粗短的濃眉掛在消瘦的麵孔上，搭配著終日不見紅潤的青白臉色，就如老家江南一帶的梅雨季，時而添上幾聲悶雷，便是一副催債不得的模樣。但是，林盛華又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如無應酬，晚飯後總是叼著牙簽到徐文彬的辦公室坐坐，喝杯茶，說上幾句同齡人之間互損互逗的玩笑話。
想到這些，徐文彬不覺地咧嘴笑笑，不得不說，這幾年在這裏是學到些東西的，很值得坐下來捋捋。在不見得怎麽清明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惡劣的環境中能夠打下這般堅實的根基，個中滋味也隻有林興華自知了。徐文彬關上窗戶拉過窗簾才開起日光燈，山上多飛蟲，窗戶不關好，啥事做不了。看桌上有幾張宣紙，還剩有大半瓶的墨汁，他便打開空調，在台板前又調墨舔筆地玩了起來。他拿過一張宣紙，思忖片刻，下筆書就“坐看雲起”四個行草大字，看過覺得還行，便落款：林興華先生大教，丙申仲夏海川文彬。乘著興致又以漢隸魏碑雜糅的筆勢寫了“興華集團”四個正書大字，也落了同樣的下款，並蓋好印章。憑著對老板的了解，估計他對書法之道基本上是沒感覺的。不管他喜歡不喜歡，徐文彬都打算明天就讓辦公室拿去做好框裱留在這裏。
收拾好筆墨，熄燈關門，迴到睡房，芳晴已拉起風箱。石膏板吊頂上的兩組日光燈照得房間通亮，電視屏幕裏依舊演繹著故事劇集。芳晴是個不講睡相的女人，一米五的床她占據一大半，一米八的大床照樣也能橫它個三分之二，隻見她叉著腿抱著枕橫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睡裙卷縮裸露著大半個屁股也渾然不覺。徐文彬下意識地去緊了緊窗簾，打開桌上台燈，關了電視和頂燈，房間裏這才柔和下來。經曆過轟動一時的英才集團事件之後，芳晴跟隨文彬遠赴西部，雖說交通不及北江和東江之間那般的便利，但是卻無其他紛擾，也不用為一天三餐吃什麽而煩神，一門心思隻顧按點上班到點食堂。在公司做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出納，隻要認準簽字簽章點好進出數字記好明細賬目便無他事。即使是存款，巴城城市銀行專門在項目市場設立的分理處就在市場一號樓，作為大客戶企業壓根兒就不用什麽排隊，一到點上早有客戶經理在大堂等候，有時因為金額較大，雖然不到百米間距，一個電話便有三五保安跟隨護送。項目市場搞大型活動，需要各部門參與幫忙，也隻是偶爾叫她一下，做些禮品發放登記之類的小事。徐文彬一開始就和林興華說好，他要帶妻子過來，但不會讓她過問自己的事。老板當即說這不簡單嗎，她原來就做出納，現在也讓她做出納就是，隻做銷售收銀這一塊，還叫徐文彬放心，不會有什麽“內賬”麻煩她。以林興華的風格，能讓錢芳晴在公司如此“清閑”，平心而言，是破天荒的。盡管徐文彬有時候沒日沒夜的，這樣下來，倆人倒也平靜地過上了兩年和美的日子。
徐文彬擺好枕頭正想躺下來的時候，手機響起，卻是錢智男的。他接過電話，說難得來電話啊，這麽晚了，有事麽？錢智男說，聽說你要迴來去西州雷景賢那裏，你跟他敲定了？他能給你多少？徐文彬沒有直接迴答這位大舅子錢總的話，隻說迴來休息一陣子再說，順便去醫院檢查一下痔瘡，看到底怎麽弄。錢智男說，西州飲食也是辣的，你從西州走出又迴到西州去，不是在畫圓圈麽？我的意思，想你考慮一下和我一道南下華城，施小強已經在那了，撇開薪酬高低不說，找個合適的崗位肯定是沒問題的，這樣幾個人在一起也有個照應。徐文彬打了一個哈欠道：“這麽大的事也不見你早有通氣，現在突然一個電話過來叫我怎麽迴答你？聽芳晴說，這幾天你準備迴東州一趟。我打算下周迴去，湊巧的話，見麵時再說，如何？”錢智男說：“也行！就是想提個醒，西州那邊不要匆忙答應！”徐文彬說：“有數的。沒其他事吧？那就睡覺了！”手機裏頭傳來錢智男的一句“沒其他事！” 就見掛機“嘟嘟嘟”的聲響。
徐文彬將手機放下，想打開電視瀏覽一下今日要聞，轉移一下剛才的電話攪擾，一旁的芳晴趴了過來，說：“華城是一線城市，不管過去如何，既然他主動電話找你，說明……”
“說明什麽？”徐文彬挪了挪屁股，抽出被芳晴壓著的腿，打斷了她的話，“難道一線城市工作環境就肯定是好的？我看不見得，再說罷！”徐文彬不想展開話題，將空調溫度調至26度，按了舒睡模式，推了推芳晴，拉過被她壓著的毛巾毯蓋好胸腹部準備睡覺。芳晴見狀，轉過一邊拿上手機耍起她的“泡泡樂”。
半晌，徐文彬見芳晴還沒歇手，又推了她一下：“差不多了！”芳晴放下手機，轉身抱了過來。徐文彬隻好將她的腿拉上自己的腹部，兩手摩挲起她的腰臀……
錢芳晴是屬於那種吃不胖的類型，一米六幾的個子，偶爾有個一百零幾就說“胖了”，也跟流行的“行話”嚷著：“從今天開始要少吃點了。”對此，徐文彬全當她作毫無鹹味的閑話，有時偶爾插上一句：“哪天少了憂心的閑事，才會有胖的可能。”笑她是肩挑五十斤擔子路都走不穩的人卻整天想著去挑一百斤的重擔，身上難得有一點營養都不夠填充腦子的人，會胖麽？心寬體胖可不是一句空話。徐文彬一邊撫弄著女人一邊說道：“真搞不懂一些女人，都瘦得皮包骨了還說那是苗條漂亮，也不知是哪根神經短了路！”錢芳晴輕聲道：“那叫時尚，誰像你這樣老土啊！‘飛機場’‘太平公主’你懂麽？”
“不懂。”徐文彬說道，“會影響你我過日子嗎？和自己無關的東西我去理它幹什麽！”
房間裏除了兩人漸漸急促起來的喘息聲外，一時無語。
與此同時，遠在華城城市之家房間裏的施小玲也剛從浴室出來，問道：“他怎麽說？”靠在沙發椅上按著電視遙控器的錢智男顯得有些不滿地應道：“不死不活的，說要睡覺了，下周迴東州見麵時再說！”擦過身子坐床上穿睡衣褲的施小玲說：“這都幾點了，確實是晚了！先不去想這事，趁現在還靈清趕緊去洗澡。否則等下酒性上頭，又說這不是那不行了！”錢智男放下遙控器有些慵懶地站起來從床上拿起小玲剛用過的浴巾往衛生間走去。
有早睡習慣的施小玲，九點來鍾就準備洗澡上床，看會電視，差不多晚間新聞結束也就進入了夢鄉。她和芳晴講完電話後正要洗漱淋浴，陳倩卻在這時候來了個電話，叫他倆到南華飯店附近有美食一條街之稱的佯江路去一同宵夜，他倆又趕將了過去。吃在華城確實沒錯，早茶可近晌午，夜宵可以達旦。相比之下，東州的夜生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能與之相媲美的，想來也隻有山城和蓉城。他們按照陳倩發的定位，打車到了南華飯店後麵不遠的佯江路，找到了“醉仙閣”。的車司機路上就說這時候的佯江路很不好走，“醉仙閣”又在中心地帶，出租車是既想去又都不大願意去，想去自然是有生意，哪個酒後敢開的？你看入夜之後這每處路口上的警察叔叔和輔警大哥，他們手裏的吹氣棒可不是玩具，一逮住，起步就是扣證半年加十五天的籠子生活！有誰敢說自己的老爹是“局長李剛”他哥是“支隊王大”，可以呀，白紙黑字的簽上大名拿來麽！否則，對不起，誰都要養家糊口！警察也不敢隨便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對吧？有生意做卻又不想去，錢智男問了句為什麽。司機說這一片全是大小排擋酒樓，走出來的醒的少醉的多，十有八九路都走不直的，一上車滿是酒氣，舌根僵硬得連去哪都說不清楚，但若是起步慢了，滿口的胡罵倒是順嘴的很，按平台導航走稍有繞路還是胡罵，這種還差半兩的借酒撒氣的怎麽跟他計較？隻要不出格一般都隨他去，如果不安分，那隻好報警，否則真的出了事，說不清楚，還會惹來一身的酒氣騷味，更是犯不著。也有的貌似清醒安靜的，去哪哪的講得門清，車子起步不消兩分鍾就唿嚕起來，碰上這種類型的，車子一定要開得穩當，搞不好一個顛簸，就會吐你一車！你說，這生意好做嗎？！“看來出租車掙幾個錢也不省事！”施小玲接了一句，“想想每個行當都不容易，否則就不會說‘苦錢’了！”
穿過熙攘的餐廳，看到靠窗一角的方桌坐著施小強和陳倩倆，桌上擺著一瓶貼著紅白標簽綠色玻璃瓶裝的白酒，施小強正剝吃著水煮花生。陳倩看到他們過來便起身招唿，說：“估計菜也快了。”施小強說：“先剝點花生，幹等無聊。”錢智男問：“喝點什麽，就這白酒嗎？粗看還以為是二鍋頭哩！”他拿起酒瓶子看著。施小強道：“我拿了瓶這裏的佯江米酒嚐嚐。”陳倩說：“你看他們桌上，稍有些年紀的都是這個酒。”施小強說：“據說這酒是雙蒸的，還添了肥肉來發酵哩，你倒杯嚐嚐，我覺得還可以。”
“喔，這樣的啊？”錢智男說，“嚐一下，不行就來啤酒。”
正說著，菜也到了，酒樓小哥將托盤中一盤爆炒螺絲一盤綠白相間的芹菜炒墨魚擺放在桌上，順手將菜單上的兩樣給畫了一筆。施小玲將她哥剝下的花生殼往她這邊掃了掃，又用抽紙將桌麵擦了一下。施小強說：“沒那麽講究，坐下吃罷！”這邊錢智男給自己倒上一杯小咪了一口，看著酒瓶上的標簽說：“都說南部無高度酒，看來這三十幾度的在這裏就算高的了。”說著，給施小強加了滿杯，給陳倩和施小玲各倒了半杯。
“我哥都說可以，我想錯不到哪去吧！”施小玲也拿起杯子嚐了一下，“感覺還是蠻清口軟綿的，就是氣味有點兒怪怪的！”
“他就喜歡花樣！上次一個朋友從高原帶了一箱烈度的青稞酒給他，我喝起來感覺就跟酒精一樣，他卻說好喝，還有那個金門高粱也一樣！”陳倩也端杯淺嚐了一口，“說酒味豉香，估計就是這個味了！”
不待他們說酒，小哥又送上一盤鹽焗大蟶子和一盤切成兩段的兩條差不多四指寬的烤黃魚，說：“烤魚就熱吃，味道更好。”說著又在菜單上劃去兩道。陳倩將兩截魚頭的一段分夾到智男和小強的盤子裏，將魚尾段分給小玲和自己，四人各吃半條。小玲吃了塊魚肉，讚道：“嗯，很鮮美，味道很好！”小強說：“我看這兩條挺新鮮的就要了，原想清蒸，她說烤箱裏烤著好吃。”他指了下陳倩，又道：“原汁原味，外焦黃裏白嫩，聞著就很鮮香了。”陳倩夾了塊到嘴裏，說：“連蘸料都不要，就這樣吃！”
“菜來嘍！”小哥又將兩樣端上桌，說：“你們菜齊了，請慢用！”邊說邊將菜單畫了走開。小玲看了，一盤是上麵撒著蔥花排列齊整的八隻清蒸大對蝦，一盤是牡蠣雞蛋煎餅，說道：“曉得這樣，晚飯就不吃了！”
“他就沒吃。”陳倩說，“我吃了一碗蝦仁小餛飩。”
“下午三點半，接到公司辦公室的電話。開始先問我有沒有時間，說有時間的話，就請我過去一趟。”施小強說，“我問到公司哪個部門，她說是行政辦公室。我一聽，心裏就有數了。”
“迴來都快要七點了。”陳倩插話道。
小強繼續道：“從老板那出來是六點左右，又去辦公室填了兩張表格，留了銀行卡和身份證的複印件，出來打車時等了一會。這幾天，我們就要找房子了！”
“那，那我們呢？”小玲看了看小強和陳倩問道。
“我跟老板說起了。噢，老板他姓吳，叫緯豐，不過不同表姐家的那兩字，他是緯度的緯，豐收的豐，估計也就三十八九的樣子，是法人董事長。公司就是以他的名字注冊的，叫‘緯豐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吳董講領導也說過，我會帶一個人進來。老板講的領導不就是他還會是誰？他說讓我先熟悉一下公司，看哪裏適合智男的，也給他一個建議。”
聽到這話，小玲和智男才舒了口氣下來。小玲說：“既然你們要找房子，也幫我們留意一下，合適的就幫我們定下來。最好還是同個小區的吧，你們說呢？”
“看吧，有合適的話再給你講，你們自己拿主意。”施小強說，“還有，我也在想，如果智男去下麵項目部的話，人生地不熟的，沒個得力的幫手，吃得消嗎？”
“之前一直沒有確定，不好給徐文彬說。等下我就給他電話，叫他慢點答應去雷景賢那邊。”錢智男端杯敬了一下施小強，喝了一口，說，“就擔心他已經答應了對方。”
“從芳晴的話裏聽出，十有八九是答應了。”施小玲插了一句。
錢智男搖頭道：“不一定的。不是我說他倆，從淮州迴來以後，估計徐文彬對芳晴已沒有幾句真心話了！當然，也可能是徐文彬通過芳晴給我們放的一個煙霧彈，她哪裏看得透徐文彬的花花肚腸！”
“他的事你們迴去再說。總之呢，你錢智男過來是遲點和早點的事。”施小強說道，“我上班後暫時也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很可能是四處看看先熟悉一下情況。如果是這樣，倒是方便幫你留意一下哪個項目部好搞了。要想年薪高，就必須要獨當一麵，讓老板看到你的能耐！”
“說不定小強也去項目部呢！”一直沒說話的陳倩插了一句。她心裏清楚表姐提醒的話，讓小強悠著點，年薪是不會少了他的。但不清楚堂哥是如何跟吳董介紹智男的，她知道小玲和智男去過表姐家，聽小玲說，那天沒有見到表姐夫。施小玲是個嘴甜能說的人，表姐潘衛紅篤定在陳偉峰麵前說起過，這樣堂哥才會跟吳緯豐明確講的是他們兩人。
平時喝慣了高度白酒的錢智男，見施小強跟平常一樣喝得有模有樣的，也跟著喝了兩杯，看所剩不多，便將酒瓶子放在一邊對他說道：“剩下這點歸你了，我喝瓶啤酒！”說罷，起身過去從冷氣櫃裏拿了四瓶百威迴來。他一坐下，就有小哥送來四隻一次性杯子和一個開瓶器放在桌上。“南部經濟發達是有原因的。你看，我才坐下，杯子、開瓶器就已經送到了！”錢智男說，“在東北等個十分鍾很正常，搞不好最後還是要自己去拿！”
“這就是區域上的差異罷。在這裏，我們都要重新調整過來，不能讓幫助我們的人有丁點的失望！”施小強道。
“正是。”錢智男喝了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角說，“以後在不在一個項目不說，平常記得給提個醒哈！”
四人邊吃邊聊，基本上掃空了桌麵上的酒菜。小玲要去埋單，被陳倩止住，說：“今晚你哥請，下次讓智男請！”
一迴到城市之家，錢智男也不看時間幾點就給徐文彬打了電話過去。前後短短的幾分鍾，酒後的興奮便從腦中淡了出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絲莫名的沮喪，他感覺到了徐文彬的態度沒有他預想的那般積極，甚至表現出有些“不感興趣”，“看來，還真的迴不到過去了！”
徐文彬沒有動筆，把進來剛開的頂上的日光燈給關了，隻亮著台板上的台燈，站在窗前掃視著一排排齊整的二層樓高的市場建築群，最後麵的板材區還有幾家亮著大燈，照得那一角通亮的。一期市場除了沿街的六棟展廳樣式建築是四層樓高，後麵齊刷刷的全是兩層樓，二樓的門市全部用兩米二寬的連廊貫通。徐文彬試過，後麵的三十棟樓按順序一圈走下來需要三四十分鍾。應該講，除了省會蓉城，這樣體量的市場在西部省也排得上號了，何況還有後麵的好幾期呢。但是這些都和自己無幹，如說有那麽丁點的關聯，就像今晚曾經在這短暫逗留過罷了。不是自己的項目，老板給你的平台就隻是一張椅子而已，有些人錯把椅子當作了能力，結果被椅子給耍了。不過，徐文彬還是很佩服林興華的，五九年生人，那年代的初中畢業生，用他自己的話說“一百個字裏麵能有個五十個認對就算可以了！”第一次見他簽字時，“林興華”三個字不是寫出來的，而是一筆一劃地畫出來。他朝徐文彬笑笑說：“不好看。”徐文彬迴道：“值錢就好看！”林興華看了看徐文彬，微笑著頷首點頭。無怪林陽說他這個堂哥是典型的“笑麵虎”。徐文彬想，不是“典型”而是“經典”！他一年四季除了盛夏酷暑時節，全是白襯衣外穿藏青或深灰色西裝加素色領帶和黑色皮鞋穿扮，從沒見過他有過改變，至少徐文彬看到的是這樣。他和他的弟弟林盛華迥然不像，林興華是完全禿頂，逢人自帶三分笑，圓潤的麵龐如太陽，整日陽光燦爛；六三卯兔的林盛華雖說半禿頂這點上有些相像，但整日裏皺蹙著猶如宋徽宗趙佶的草書八字一般粗短的濃眉掛在消瘦的麵孔上，搭配著終日不見紅潤的青白臉色，就如老家江南一帶的梅雨季，時而添上幾聲悶雷，便是一副催債不得的模樣。但是，林盛華又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如無應酬，晚飯後總是叼著牙簽到徐文彬的辦公室坐坐，喝杯茶，說上幾句同齡人之間互損互逗的玩笑話。
想到這些，徐文彬不覺地咧嘴笑笑，不得不說，這幾年在這裏是學到些東西的，很值得坐下來捋捋。在不見得怎麽清明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惡劣的環境中能夠打下這般堅實的根基，個中滋味也隻有林興華自知了。徐文彬關上窗戶拉過窗簾才開起日光燈，山上多飛蟲，窗戶不關好，啥事做不了。看桌上有幾張宣紙，還剩有大半瓶的墨汁，他便打開空調，在台板前又調墨舔筆地玩了起來。他拿過一張宣紙，思忖片刻，下筆書就“坐看雲起”四個行草大字，看過覺得還行，便落款：林興華先生大教，丙申仲夏海川文彬。乘著興致又以漢隸魏碑雜糅的筆勢寫了“興華集團”四個正書大字，也落了同樣的下款，並蓋好印章。憑著對老板的了解，估計他對書法之道基本上是沒感覺的。不管他喜歡不喜歡，徐文彬都打算明天就讓辦公室拿去做好框裱留在這裏。
收拾好筆墨，熄燈關門，迴到睡房，芳晴已拉起風箱。石膏板吊頂上的兩組日光燈照得房間通亮，電視屏幕裏依舊演繹著故事劇集。芳晴是個不講睡相的女人，一米五的床她占據一大半，一米八的大床照樣也能橫它個三分之二，隻見她叉著腿抱著枕橫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睡裙卷縮裸露著大半個屁股也渾然不覺。徐文彬下意識地去緊了緊窗簾，打開桌上台燈，關了電視和頂燈，房間裏這才柔和下來。經曆過轟動一時的英才集團事件之後，芳晴跟隨文彬遠赴西部，雖說交通不及北江和東江之間那般的便利，但是卻無其他紛擾，也不用為一天三餐吃什麽而煩神，一門心思隻顧按點上班到點食堂。在公司做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出納，隻要認準簽字簽章點好進出數字記好明細賬目便無他事。即使是存款，巴城城市銀行專門在項目市場設立的分理處就在市場一號樓，作為大客戶企業壓根兒就不用什麽排隊，一到點上早有客戶經理在大堂等候，有時因為金額較大，雖然不到百米間距，一個電話便有三五保安跟隨護送。項目市場搞大型活動，需要各部門參與幫忙，也隻是偶爾叫她一下，做些禮品發放登記之類的小事。徐文彬一開始就和林興華說好，他要帶妻子過來，但不會讓她過問自己的事。老板當即說這不簡單嗎，她原來就做出納，現在也讓她做出納就是，隻做銷售收銀這一塊，還叫徐文彬放心，不會有什麽“內賬”麻煩她。以林興華的風格，能讓錢芳晴在公司如此“清閑”，平心而言，是破天荒的。盡管徐文彬有時候沒日沒夜的，這樣下來，倆人倒也平靜地過上了兩年和美的日子。
徐文彬擺好枕頭正想躺下來的時候，手機響起，卻是錢智男的。他接過電話，說難得來電話啊，這麽晚了，有事麽？錢智男說，聽說你要迴來去西州雷景賢那裏，你跟他敲定了？他能給你多少？徐文彬沒有直接迴答這位大舅子錢總的話，隻說迴來休息一陣子再說，順便去醫院檢查一下痔瘡，看到底怎麽弄。錢智男說，西州飲食也是辣的，你從西州走出又迴到西州去，不是在畫圓圈麽？我的意思，想你考慮一下和我一道南下華城，施小強已經在那了，撇開薪酬高低不說，找個合適的崗位肯定是沒問題的，這樣幾個人在一起也有個照應。徐文彬打了一個哈欠道：“這麽大的事也不見你早有通氣，現在突然一個電話過來叫我怎麽迴答你？聽芳晴說，這幾天你準備迴東州一趟。我打算下周迴去，湊巧的話，見麵時再說，如何？”錢智男說：“也行！就是想提個醒，西州那邊不要匆忙答應！”徐文彬說：“有數的。沒其他事吧？那就睡覺了！”手機裏頭傳來錢智男的一句“沒其他事！” 就見掛機“嘟嘟嘟”的聲響。
徐文彬將手機放下，想打開電視瀏覽一下今日要聞，轉移一下剛才的電話攪擾，一旁的芳晴趴了過來，說：“華城是一線城市，不管過去如何，既然他主動電話找你，說明……”
“說明什麽？”徐文彬挪了挪屁股，抽出被芳晴壓著的腿，打斷了她的話，“難道一線城市工作環境就肯定是好的？我看不見得，再說罷！”徐文彬不想展開話題，將空調溫度調至26度，按了舒睡模式，推了推芳晴，拉過被她壓著的毛巾毯蓋好胸腹部準備睡覺。芳晴見狀，轉過一邊拿上手機耍起她的“泡泡樂”。
半晌，徐文彬見芳晴還沒歇手，又推了她一下：“差不多了！”芳晴放下手機，轉身抱了過來。徐文彬隻好將她的腿拉上自己的腹部，兩手摩挲起她的腰臀……
錢芳晴是屬於那種吃不胖的類型，一米六幾的個子，偶爾有個一百零幾就說“胖了”，也跟流行的“行話”嚷著：“從今天開始要少吃點了。”對此，徐文彬全當她作毫無鹹味的閑話，有時偶爾插上一句：“哪天少了憂心的閑事，才會有胖的可能。”笑她是肩挑五十斤擔子路都走不穩的人卻整天想著去挑一百斤的重擔，身上難得有一點營養都不夠填充腦子的人，會胖麽？心寬體胖可不是一句空話。徐文彬一邊撫弄著女人一邊說道：“真搞不懂一些女人，都瘦得皮包骨了還說那是苗條漂亮，也不知是哪根神經短了路！”錢芳晴輕聲道：“那叫時尚，誰像你這樣老土啊！‘飛機場’‘太平公主’你懂麽？”
“不懂。”徐文彬說道，“會影響你我過日子嗎？和自己無關的東西我去理它幹什麽！”
房間裏除了兩人漸漸急促起來的喘息聲外，一時無語。
與此同時，遠在華城城市之家房間裏的施小玲也剛從浴室出來，問道：“他怎麽說？”靠在沙發椅上按著電視遙控器的錢智男顯得有些不滿地應道：“不死不活的，說要睡覺了，下周迴東州見麵時再說！”擦過身子坐床上穿睡衣褲的施小玲說：“這都幾點了，確實是晚了！先不去想這事，趁現在還靈清趕緊去洗澡。否則等下酒性上頭，又說這不是那不行了！”錢智男放下遙控器有些慵懶地站起來從床上拿起小玲剛用過的浴巾往衛生間走去。
有早睡習慣的施小玲，九點來鍾就準備洗澡上床，看會電視，差不多晚間新聞結束也就進入了夢鄉。她和芳晴講完電話後正要洗漱淋浴，陳倩卻在這時候來了個電話，叫他倆到南華飯店附近有美食一條街之稱的佯江路去一同宵夜，他倆又趕將了過去。吃在華城確實沒錯，早茶可近晌午，夜宵可以達旦。相比之下，東州的夜生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能與之相媲美的，想來也隻有山城和蓉城。他們按照陳倩發的定位，打車到了南華飯店後麵不遠的佯江路，找到了“醉仙閣”。的車司機路上就說這時候的佯江路很不好走，“醉仙閣”又在中心地帶，出租車是既想去又都不大願意去，想去自然是有生意，哪個酒後敢開的？你看入夜之後這每處路口上的警察叔叔和輔警大哥，他們手裏的吹氣棒可不是玩具，一逮住，起步就是扣證半年加十五天的籠子生活！有誰敢說自己的老爹是“局長李剛”他哥是“支隊王大”，可以呀，白紙黑字的簽上大名拿來麽！否則，對不起，誰都要養家糊口！警察也不敢隨便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對吧？有生意做卻又不想去，錢智男問了句為什麽。司機說這一片全是大小排擋酒樓，走出來的醒的少醉的多，十有八九路都走不直的，一上車滿是酒氣，舌根僵硬得連去哪都說不清楚，但若是起步慢了，滿口的胡罵倒是順嘴的很，按平台導航走稍有繞路還是胡罵，這種還差半兩的借酒撒氣的怎麽跟他計較？隻要不出格一般都隨他去，如果不安分，那隻好報警，否則真的出了事，說不清楚，還會惹來一身的酒氣騷味，更是犯不著。也有的貌似清醒安靜的，去哪哪的講得門清，車子起步不消兩分鍾就唿嚕起來，碰上這種類型的，車子一定要開得穩當，搞不好一個顛簸，就會吐你一車！你說，這生意好做嗎？！“看來出租車掙幾個錢也不省事！”施小玲接了一句，“想想每個行當都不容易，否則就不會說‘苦錢’了！”
穿過熙攘的餐廳，看到靠窗一角的方桌坐著施小強和陳倩倆，桌上擺著一瓶貼著紅白標簽綠色玻璃瓶裝的白酒，施小強正剝吃著水煮花生。陳倩看到他們過來便起身招唿，說：“估計菜也快了。”施小強說：“先剝點花生，幹等無聊。”錢智男問：“喝點什麽，就這白酒嗎？粗看還以為是二鍋頭哩！”他拿起酒瓶子看著。施小強道：“我拿了瓶這裏的佯江米酒嚐嚐。”陳倩說：“你看他們桌上，稍有些年紀的都是這個酒。”施小強說：“據說這酒是雙蒸的，還添了肥肉來發酵哩，你倒杯嚐嚐，我覺得還可以。”
“喔，這樣的啊？”錢智男說，“嚐一下，不行就來啤酒。”
正說著，菜也到了，酒樓小哥將托盤中一盤爆炒螺絲一盤綠白相間的芹菜炒墨魚擺放在桌上，順手將菜單上的兩樣給畫了一筆。施小玲將她哥剝下的花生殼往她這邊掃了掃，又用抽紙將桌麵擦了一下。施小強說：“沒那麽講究，坐下吃罷！”這邊錢智男給自己倒上一杯小咪了一口，看著酒瓶上的標簽說：“都說南部無高度酒，看來這三十幾度的在這裏就算高的了。”說著，給施小強加了滿杯，給陳倩和施小玲各倒了半杯。
“我哥都說可以，我想錯不到哪去吧！”施小玲也拿起杯子嚐了一下，“感覺還是蠻清口軟綿的，就是氣味有點兒怪怪的！”
“他就喜歡花樣！上次一個朋友從高原帶了一箱烈度的青稞酒給他，我喝起來感覺就跟酒精一樣，他卻說好喝，還有那個金門高粱也一樣！”陳倩也端杯淺嚐了一口，“說酒味豉香，估計就是這個味了！”
不待他們說酒，小哥又送上一盤鹽焗大蟶子和一盤切成兩段的兩條差不多四指寬的烤黃魚，說：“烤魚就熱吃，味道更好。”說著又在菜單上劃去兩道。陳倩將兩截魚頭的一段分夾到智男和小強的盤子裏，將魚尾段分給小玲和自己，四人各吃半條。小玲吃了塊魚肉，讚道：“嗯，很鮮美，味道很好！”小強說：“我看這兩條挺新鮮的就要了，原想清蒸，她說烤箱裏烤著好吃。”他指了下陳倩，又道：“原汁原味，外焦黃裏白嫩，聞著就很鮮香了。”陳倩夾了塊到嘴裏，說：“連蘸料都不要，就這樣吃！”
“菜來嘍！”小哥又將兩樣端上桌，說：“你們菜齊了，請慢用！”邊說邊將菜單畫了走開。小玲看了，一盤是上麵撒著蔥花排列齊整的八隻清蒸大對蝦，一盤是牡蠣雞蛋煎餅，說道：“曉得這樣，晚飯就不吃了！”
“他就沒吃。”陳倩說，“我吃了一碗蝦仁小餛飩。”
“下午三點半，接到公司辦公室的電話。開始先問我有沒有時間，說有時間的話，就請我過去一趟。”施小強說，“我問到公司哪個部門，她說是行政辦公室。我一聽，心裏就有數了。”
“迴來都快要七點了。”陳倩插話道。
小強繼續道：“從老板那出來是六點左右，又去辦公室填了兩張表格，留了銀行卡和身份證的複印件，出來打車時等了一會。這幾天，我們就要找房子了！”
“那，那我們呢？”小玲看了看小強和陳倩問道。
“我跟老板說起了。噢，老板他姓吳，叫緯豐，不過不同表姐家的那兩字，他是緯度的緯，豐收的豐，估計也就三十八九的樣子，是法人董事長。公司就是以他的名字注冊的，叫‘緯豐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吳董講領導也說過，我會帶一個人進來。老板講的領導不就是他還會是誰？他說讓我先熟悉一下公司，看哪裏適合智男的，也給他一個建議。”
聽到這話，小玲和智男才舒了口氣下來。小玲說：“既然你們要找房子，也幫我們留意一下，合適的就幫我們定下來。最好還是同個小區的吧，你們說呢？”
“看吧，有合適的話再給你講，你們自己拿主意。”施小強說，“還有，我也在想，如果智男去下麵項目部的話，人生地不熟的，沒個得力的幫手，吃得消嗎？”
“之前一直沒有確定，不好給徐文彬說。等下我就給他電話，叫他慢點答應去雷景賢那邊。”錢智男端杯敬了一下施小強，喝了一口，說，“就擔心他已經答應了對方。”
“從芳晴的話裏聽出，十有八九是答應了。”施小玲插了一句。
錢智男搖頭道：“不一定的。不是我說他倆，從淮州迴來以後，估計徐文彬對芳晴已沒有幾句真心話了！當然，也可能是徐文彬通過芳晴給我們放的一個煙霧彈，她哪裏看得透徐文彬的花花肚腸！”
“他的事你們迴去再說。總之呢，你錢智男過來是遲點和早點的事。”施小強說道，“我上班後暫時也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很可能是四處看看先熟悉一下情況。如果是這樣，倒是方便幫你留意一下哪個項目部好搞了。要想年薪高，就必須要獨當一麵，讓老板看到你的能耐！”
“說不定小強也去項目部呢！”一直沒說話的陳倩插了一句。她心裏清楚表姐提醒的話，讓小強悠著點，年薪是不會少了他的。但不清楚堂哥是如何跟吳董介紹智男的，她知道小玲和智男去過表姐家，聽小玲說，那天沒有見到表姐夫。施小玲是個嘴甜能說的人，表姐潘衛紅篤定在陳偉峰麵前說起過，這樣堂哥才會跟吳緯豐明確講的是他們兩人。
平時喝慣了高度白酒的錢智男，見施小強跟平常一樣喝得有模有樣的，也跟著喝了兩杯，看所剩不多，便將酒瓶子放在一邊對他說道：“剩下這點歸你了，我喝瓶啤酒！”說罷，起身過去從冷氣櫃裏拿了四瓶百威迴來。他一坐下，就有小哥送來四隻一次性杯子和一個開瓶器放在桌上。“南部經濟發達是有原因的。你看，我才坐下，杯子、開瓶器就已經送到了！”錢智男說，“在東北等個十分鍾很正常，搞不好最後還是要自己去拿！”
“這就是區域上的差異罷。在這裏，我們都要重新調整過來，不能讓幫助我們的人有丁點的失望！”施小強道。
“正是。”錢智男喝了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角說，“以後在不在一個項目不說，平常記得給提個醒哈！”
四人邊吃邊聊，基本上掃空了桌麵上的酒菜。小玲要去埋單，被陳倩止住，說：“今晚你哥請，下次讓智男請！”
一迴到城市之家，錢智男也不看時間幾點就給徐文彬打了電話過去。前後短短的幾分鍾，酒後的興奮便從腦中淡了出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絲莫名的沮喪，他感覺到了徐文彬的態度沒有他預想的那般積極，甚至表現出有些“不感興趣”，“看來，還真的迴不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