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閃就是小半年,薛芮文不聲不響已在醫院中藥房正式上了班。錢西來也很享受行政科長的崗位,對行政後勤範圍之內的工作,事無巨細,每日過問。一天到晚,院區內的台階坡道總能見到他上上下下的身影,甚至還挽起褲腿跟清潔工一道衝刷廁所,清理垃圾,連堆積在鍋爐房後牆土坡那多久誰也記不清的煤灰土渣,也讓他和老吳頭一道給平出了一塊不小的菜地出來,消毒房的高小林是看得直流口水。行政後勤上許多婆婆媽媽的瑣事雜事,的確讓月紅軍省了不少的煩心。有時,還見他在廚房跟趙大明一起弄出幾個花樣菜來招唿月紅軍安盛文幾位院領導,當然多半也少不了郎俊飛,因為他總能碰巧經過。除了趙大明的招牌菜紅燒肉,月紅軍挺喜歡的油炸豌豆、芝麻球和油豆腐等,據老趙講多出自錢西來之手。他偶爾也會叫上妻子薛芮文來燒上幾道諸如蒜苔炒醬肉、辣子豆角或辣子雞塊之類的上江家常菜。蒜苔豆角絲瓜茄子之類時令菜蔬,老吳頭鍋爐房後邊那幾塊小地裏隔三差五地整出一兩盤還是不成問題的,不花錢還能吃上新鮮的花樣菜,哪個會不高興?隻是那兩個女幫工多出幾樣盤子碗筷洗刷罷了。


    錢西來給大夥的印象還是挺正麵的,勤快、不怕麻煩,還能樂在其中。不得不說,經他的這麽一整,環境是幹淨了許多,即使是那幾個覺得他“會來事或多事”的心有不滿的環衛工也因時常受到表揚而逐漸服了他。“能者多勞吧”,月紅軍有事沒事地叫他時總是掛著這句話。這不,農忙過後的一個周末,月紅軍交待錢西來安排救護車去趟塔山公社李家山大隊接安盛文家的老二迴來,說他家的二女兒已經插隊務農滿兩年了。整個海川縣醫療係統僅有的一輛救護車,出門一天,當然要院長親自過問安排。錢西來趕忙說自己的大女兒也在那個大隊,想迴來複習參加高考,要不自己跟車跑一趟,一是車子讓領導放心,二是也讓安院長專心在醫院坐診。安盛文點頭道:“如此甚好!”月紅軍說:“行政科長自己跟車去,那當然好!”安盛文又打電話讓妻子何彩虹告訴塔山公社通知李家山大隊提前送她們二人到公社候車。錢芳麗便是那時搭上安盛文女兒迴城的便車讓錢西來給帶迴來的。


    且說做了母親的護理部主任彭春蘭,不再像過去那樣一門心思隻在醫院。她覺得消毒房的事務統歸到後勤部門打理,護理部隻負責查驗把關,這樣安排要更加的合理。護理部把精力集中到各科室護理工作上去的同時,也能騰出一部分精力做好日常培訓,這才是護理部的本職。這樣的話,即使醫療用品的消毒封包有疏漏,也有地方可追溯問責,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追問到哪個值班的,張嘴就推科室裏要應付病人忙都忙不過來,哪來的工夫去查驗什麽消毒的事,能及時送到,有現成好用的就已經很好了!如此,若有發生感染找誰去?她考慮已定,便找個時間跟月紅軍談起這件事。月紅軍說:“理是這個理,沒錯。但錢西來那邊能接受嗎?他如接受,我這裏自然沒問題。”月紅軍打量著做了母親後越發顯得嫵媚豐潤的彭春蘭,心裏隱隱地冒著一絲的騷動,想了想,說:“還是我找個時間跟他說吧,行政和後勤,估計到時也要分家,縣裏已有了這方麵的考慮,看來以後變數還會更大。”月紅軍敲了敲桌頭的報紙,“階級鬥爭結束了,人們的精力都要轉到經濟建設上去。你想想,我們醫院會一直這樣下去?前幾天,縣裏冤假錯案辦公室來了解黎麗華的情況,原來之前他們就已經查閱了她的材料,估計很快就會摘帽平反。我現在又擔心會留不住她,畢竟在這受了這麽些年的委屈。”


    “不是已經撤銷‘監督勞動改造’了麽?”


    “那是行政處理,政治定性又是一碼事。如徹底摘帽平反,那就享受政治待遇,補發工資津貼,甚至入黨提幹了。”


    “哦,當中還有那麽多的名堂的!依我看,以後是以後的事,你也不要有那麽多的擔心。老話還說‘看米缸煮飯’呐,有米沒米的,該郎俊飛他們考慮的就讓他們去考慮,你就別傷腦筋了!”彭春蘭寬慰說,“婦產科是離不開黎麗華。有兩個聰明點的跟在黎麗華身邊也逐漸跟出點樣子來了,其他幾個哈,也就那樣。這個主任的位置還得她給撐著,科室裏就這點底子,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嘛!想人家不走,繼續給你墊腳撐門麵,可又不給她自在,天底下哪有這美事!”


    “你越發厲害了!事情看得門清,真的要向你學習!”月紅軍起身來到彭春蘭身旁伸手摟住她的腰,“你是熟透的蜜桃,越發的誘人!”


    彭春蘭推開月紅軍的手向後退了一小步,看著他笑道:“忘了說好的啦?事情總要有所節製吧!你是院長,老陳是校長,我膝下還有個親生的寶貝閨女。說實在話,我現在是犯錯誤的本錢也沒了!再說哈,你又不是沒看過!生了閨女之後長了幾斤肉,有什麽好看的?從今兒開始我要控製飲食才是。”


    “我還不克製?除了你,我心裏又想誰去!”月紅軍跟過去一樣拉著臉說,“我家裏那個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天兩頭不是針尖就是麥芒的,別說是吃了,連看都沒法子看下去。那天工資少給了她五塊,我說常在食堂吃飯總要交點菜金吧。你猜怎麽著?當天晚上就跑到錢西來家查問!夠克製了,換作別人會怎麽處理?!”


    “別人會說‘一隻巴掌拍不響’!都是半老不小了,你順著她些,不要因家裏的瑣事影響大事呢!女人啊,耳根子軟!再不行,你孝敬她爸媽時,該說的就要說,讓他們知道也好。不管怎樣,你好歹也是縣人民醫院的院長了,說不準明天就是衛生局長哩!難道她這點見地都沒有?”


    “嘿嘿,她說這是‘做你的大頭夢’。”月紅軍苦笑說,“不過,你剛才倒提醒了我,是該好好地跟她父母談一談。”


    “我家老陳說,這次是曆史性的大變革呢,跟過去稿的運動完全兩迴事,千萬不能踏空了步子!”彭春蘭說,“他無意間說到,你的名字最好改一改。他說‘紅軍’這個名字太偉大了,承載著曆史的厚重,不是哪一個人能用得起的,即使用了也消受不了,人和名不匹配就會有磕磕碰碰的鬧心事纏著。我覺得他講的有道理。你看這麽些年過來,郎俊飛、安盛文他們都比你要過得自在吧?雖說你是院長,可哪件事是你稱心如意的?除了我這個給你暖過床的大姐還能給你說上幾句體己的話,和那間值班休息室,哪是你清靜歇腳讀書思考的地方?我也聽劉紅梅講過,說你們家要是兩天沒有吵架聲音,樓裏的人就會說‘太陽從西邊上來了’!”


    “你家老陳真的說過這話?你不是說他隻會教物理的書呆子嗎,難道做了校長,就什麽都變了?”月紅軍怔怔地笑道,“好像也是第一次在我麵前提到你家的老陳吧!”


    “我以前是說過他隻會教物理這話,這是我不了解他所造成的偏見。”彭春蘭平靜地說,“他不是‘書呆子’,而是勤奮努力,很用功的一個人。他是怎麽讀書的,一般人還真是想不到。總之,我以前是很少甚至沒有很好地去了解他。自從有了寶貝閨女,溝通多了,兩人的了解和感情自然也增加了。所以,我說你迴家也順著她些,或許會有所改變。”


    “他有沒有說過我改用什麽名字好?”月紅軍打斷了她的話。


    “好像聽他說起過什麽‘紅宇’的,我沒太在意。”彭春蘭笑道,“第一次在你麵前提到老陳,我想也是最後一次。”


    月紅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篤篤”門外兩聲敲門,月紅軍喊“請進”時,彭春蘭已經過去把門打開了。


    敲門的是錢西來。他見彭春蘭開的門,遲疑了一下,站住說:“哦,你們談事,我等會再來。”正要轉身退開,卻見彭春蘭說道:“是在談事。說曹操,你就到!”


    錢西來愣了愣,笑道:“什麽‘說曹操,你就到’?”


    “進來吧。”月紅軍說,“正要找你商量個事,你就來了!”


    “哦?還就巧了!”錢西來笑道,“什麽事,領導吩咐一聲就是。”


    “錢主任的覺悟確實值得大家學習。這可不是我在當麵恭維哈!”彭春蘭笑說,“單看環境衛生就行了。現在怎麽拿‘衛生先進單位’,臉都不會紅了!”


    月紅軍說:“彭主任說的是實話。大家也說農力夫任勞任怨,可就是沒有成效出來。前後一比較,我也明白了。農力夫是上廁所放屁也會來請示報告,交代他的事情寫在本子上,叫上幾個人開會布置一番,打個勾就算做了。問他事情做得怎麽樣,他從口袋摸出隨身的小本子翻了翻說‘安排做了’。真叫人無話可說!”


    “他人蠻好的。”錢西來接話說。


    “人是不錯,也講不出什麽毛病。每到年終‘評優’,行政後勤組選來選去還是評他是‘積極分子’!”月紅軍說,“大家對院區‘髒、亂、臭’的環境,已經習以為常了。反正有消毒液殺蟲劑四處噴灑,見怪不怪的,甚至包括我,這麽過來都麻木了,也就聽之任之!如今,你錢主任下了功夫,從根本上改變了環境衛生這個麵貌,不也正是我們醫院朝氣蓬勃煥然一新最好的體現嗎!”


    錢西來“嘿嘿”笑道:“還不都是院長領導的嘛!你不點頭,能成嗎?就說那兩個大糞池,我跟生產隊講過後,由他們統包,按時清運。雖說明麵上少了幾塊錢,但實質上換來的絕對不止那幾塊錢。如果領導不支持,就肯定做不了。現在不但那裏幹淨了,生產隊還時不時地送來一些當季的菜蔬給食堂,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月紅軍按了下手勢,說:“希望錢主任像‘階級鬥爭天天講,月月講’那樣,常抓不懈,鞏固成果!”接著,言歸正題,說根據形勢發展要求,護理部要以更多的精力去促進、提高各科室的護理工作,爭取我院的護理質量有一個明顯的提升。院裏考慮,希望行政後勤把消毒房的工作也兼管起來。一句話,消毒房以後歸行政後勤管了,怎麽樣?行不行,當麵說句話。


    錢西來笑道:“還是那句話,沒什麽行不行的,院長開口了我照著做就是!”


    “好,那就定了!”月紅軍看著麵前的兩位科室主任,“消毒包還是要護理部來查驗的,這點你老錢也知道,事關‘治病救人’大事。”


    “行!消毒好之後,統一由彭主任的護理部查驗簽收。”錢西來說,“以後少不了請彭主任多多指導!”


    彭春蘭說:“有錢主任認真負責,我們是一百個放心。到時,我會指定專人簽收的。”


    月紅軍看了眼彭春蘭,笑道:“這也是‘撥亂反正’的成果,我們醫院也開始步入正軌,這是很好的開端!”


    “嘿嘿。”錢西來幹笑兩聲,“我來還有個事情請院長幫忙哩!”


    “好,沒我的事了,走啦!”彭春蘭正待離開,卻被錢西來攔住。“其實,彭主任在更好商量呢!”錢西來說,“事情是這樣的,你們看,我大女兒插隊務農迴來,原來是打算複習高考,結果一中那邊的高複班是人滿為患,一個教室擠了六七十個學生。那天在路上遇見彭主任家的陳校長,他說‘會開一半,要趕迴去上課!’多一句話都沒時間說,這個壓力彭主任肯定知道。文教局成教辦在工會搞的夜複班紀律又不好,生源雜七雜八的,我又不放心。那天,我哥也讓我先問一下院長,看人手缺不缺。我想讓女兒芳麗來醫院學做護士,在彭主任或黎麗華醫生旁邊跟跟,打打下手,邊做事邊學習,免得閑散在家。這事還得請院長、彭主任幫忙考慮呐!”


    彭春蘭知道護士人手確實不足,常常是隔三差五就要自己頂上,就像老公,身為校長還要每天頂課一樣,學校是一線主課師資短缺,自己這邊同樣是護士短缺,至於醫生缺不缺也是明擺的。其實護士人手不足,按理作為護理部主任的她是有責任提出,但她知道說不說都一個樣,月紅軍還沒有這麽大的權力,這要衛生局郎俊飛提出才有用。總之,這些不是她彭春蘭能夠做主的,幹嘛去煩那個毫無由頭的神呢!同樣,在月紅軍心裏也是一清二楚,他不是沒有反映,一年來除了緊跟縣裏做好深入揭批“四人幫”,深挖“爪牙”,清除“打砸搶”分子政治任務的同時,就是狠抓醫院的醫療服務,每月的例行性工作匯報中,或多或少都有向局裏提到目前存在的困難,醫生不足,護士短缺,藥品緊張等等,但幾乎都是石沉大海屁放籮筐。久之,說的人麻木了,聽的人也照樣麻木。彭春蘭講“看米缸煮飯”,月紅軍想自己還要“螺螄殼裏做道場”呢!錢西來女兒不是問題,關鍵是錢東來是否真的讓錢西來問我月紅軍,還有,如果是真有此事,那麽,郎俊飛肯定有跟錢東來提到過,否則,為了一個侄女需要搞那麽多花樣文章麽,哪個單位他錢東來不好安排?搞清楚這點,月紅軍頗為得意。他朝錢西來乜了一眼,說:“護士人手不足,護理部是最有感受了!你女兒願意做護士,醫院當然歡迎!問題是我沒有編製哪!再說,護士也是要進行係統培訓的,如果有編製的話,索性招個一二十人,委托衛生學校培訓,從根本上填補空缺才好哩!”


    彭春蘭看了眼月紅軍說:“一下子獅子開大口,還不把領導給難住?我的意思是,衛生局和醫院內部職工的子女亟待安排的,通過局裏先爭取幾個指標解決幾個也好。這樣,局裏也會全力支持。局裏出麵總比我們強十倍吧!”


    月紅軍點頭稱是。他對錢西來說:“你也幫忙把醫院的難處向你哥說說,我呢也向局裏匯報申請。雙管齊下吧,看能不能奏效。”


    “為公為私,我都會向我哥反映的。”錢西來說,“這裏,我就先向領導表示感謝了!”


    錢西來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準備迴行政科,在樓梯口遇見黎麗華,兩人點頭招唿著。自從得知她和張馨蘭是“老同學”,錢西來對黎麗華又莫名地產生一絲的好感,每次遇到總是主動招唿問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幾句,也順帶問聲“張馨蘭可好”之類的閑話。從黎醫生那裏得知張馨蘭已正式調到西化中學任教,錢西來嘴裏是“好,調迴去好”而後又是“她是個好教師,一中可惜了”的話,是搭訕還是自言自語,那隻有天曉得。他有一種想要對張馨蘭說些心底話的欲望,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麽或從哪裏說起。那次在醫院匆匆見上一麵,沒說上兩句就走了,也不知個具體的去向,想來是和黎麗華在一起的緣故,否則,以自己和她的關係絕不會這樣地輕描淡寫的打聲招唿過去的。錢西來想找個時間好好地給她寫封信問聲好,了卻深藏心中那點點的思緒和絲絲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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