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六個月的時間,江川縣第二期“赤腳醫生”培訓班順利結束。這次由縣衛生局主持在幹校禮堂開了一個簡短的歡送會,歡送“赤腳醫生”奔赴各公社生產大隊走進田間地頭為貧下中農服務,同時也歡送劉偉平趙曉瑛兩位醫生結束在江川縣的支援工作返迴西化醫院。劉光遠沒有食言,這天的上午就派小林開著北京吉普提前到了鄰山,當晚小林也參加了歡送會餐。


    劉光遠到鄰山看過劉偉平夫婦之後,迴到西化向路海生主任作了匯報,革委會一致同意劉偉平夫婦結束下放鍛煉,恢複醫院原崗位工作關係,並補發扣除江川縣所發的補貼之外的工資。落實了政策,加之明天就可以返迴西化,而且還不用背著大包小包地趕往車站,劉偉平夫婦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了!盡管喝的還是一樣的鄰山本地土燒,感覺好像比上次要順口了許多。在趙曉瑛的提醒下,劉偉平還算控製住酒杯,結束時自己走迴宿舍,雖然步履有些歪扭,說話也有些“大舌頭”,但還知道自己的宿舍門在哪。


    第二天一早,小林在招待所吃過早飯,又去油站加了油,車子開到幹校門口,劉偉平夫婦已拎著大小包裹在傳達室等候了。


    帶著兩年半在江川農村鍛煉經曆的劉偉平迴到了西化醫院,由此也改變了人生軌跡。他和劉光遠成了知交,也成了已經轉業到地方並且是西州行署革委會副主任的路海生所信得過的醫生。不久醫院增補了劉偉平為“革命領導小組成員”,繼而是副組長。這年的冬上,作為“又紅又專”的代表參加了西化革委會,隨之當選了副主任,成了西化領導班子成員之一。第二年的初夏,根據省革委會的指示,醫院在堅持黨的領導下,恢複院長製,努力提高醫療水平,增進“治病救人”的服務宗旨。經過業務托管單位行署衛生局和西化革委會的綜合考察,院長一職又落在了東江醫大正規科班出身的劉偉平身上。


    從醫院迴到職工宿舍區,劉偉平沒有搭乘廠區公交,而是一路步行。隻要天氣好,他幾乎都是走著迴家。用趙曉瑛的話說,他是把時間花在走路上,省得迴家早了要做家務。不過,沒多久趙曉瑛也學著丈夫,隻要不下雨,下班也走路迴家,這兩點一線的步行便逐漸成了他們夫妻的健身習慣。昨晚趙曉瑛夜班,一早下班後在家休息。這天下班,劉偉平獨自往家走去,路過西化供銷商店,他拐了進去買了兩斤餅幹和兩包麥乳精拎在手上。走進家門時,隻見趙曉瑛已做好晚飯擺上餐桌了。


    見丈夫手裏拎著兩包東西迴家,趙曉瑛問道:“你見到她了?”


    “見到了,憔悴了不少。”劉偉平說,“我給舒力偉打了個電話,那邊說他在做手術。這些是剛才路過供銷店買的,你明天帶去給她吧。”


    “飯後我就去,也想路過時買點營養品帶去的。你買了些什麽?”趙曉瑛問。


    “兩斤餅幹和兩包麥乳精。”


    “嗯,我再給她買點日用的。”趙曉瑛在飯桌旁坐下,“你看,我們能夠幫她做些什麽?聽說學校那邊請了好幾個代課老師,你是文衛副主任,想想辦法,總不能讓她再迴職校勞動吧?!”


    “你就是急。讓我想想,最好是老劉發話,吃飯吧!”


    吃過晚飯,劉偉平讓妻子趁早出門,他來收拾碗筷灶台。趙曉瑛想商店關門早,於是解下圍裙拎上丈夫買的餅幹麥乳精,說道:“我去陪她坐一會,你慢慢收拾吧。”


    劉偉平看著她出門的背影點了點頭。


    收拾好碗筷灶台,將飯桌抹淨,端上趙曉瑛之前沏好的茶,拿起幾張今日剛到的報紙,在飯桌的位置上重新坐下。正待看報,門外傳來幾聲熟悉的敲門聲音,劉偉平知道是劉光遠來了,起身過去開門。


    老劉前腳一進門就說:“好好地殺它幾盤!”


    “殺兩局就殺它兩局,幹嘛要‘好好地’?這麽說有時候你是不認真的咯!”老劉也不理會他的話,隻說:“拿棋子吧!”劉偉平請老劉落坐,拿過棋盤擺在飯桌上,又給他沏了杯茶。劉光遠從臉盆架上拿過煙缸,將桌上的報紙整理好擱在一旁,把破舊的紙皮盒子“中國象棋”裏的塑料棋子倒在棋盤上,用的時間久了,掉了漆的棋子看上去字跡線條不是很清爽,不過棋盤倒是不錯,是塊上了漆的木板做的。劉偉平又從抽屜裏找到一包未開封的“上遊”牌香煙放在桌上,就見老劉已經擺好紅色棋子列陣以待了。劉偉平笑笑,隻要有機會這老劉就隻認紅的。


    邊炮、跳馬、推卒、上相,兩人你一招他一步地對弈著。老劉的棋藝不錯,棋風硬朗,說一不二,在西化少有對手。一開始看到劉偉平家裏擺有象棋時,還很不在意地問了句:“你也會象棋?”劉偉平笑笑說:“沒事的時候玩玩唄,換換腦筋。”那天湊巧是星期天,劉偉平去菜場買菜,遇到劉光遠拎著幾棵青菜在那兒溜達,倆人邊說邊走了一圈,很快就拎著手中幾樣青菜迴家了。趙曉瑛還在忙著拖地,兩人將菜籃子往邊上一放,就在飯桌上擺起了棋盤。劉光遠說:“要不給你讓個車馬炮什麽的,由你選!”趙曉瑛放下拖把在給他們沏茶時,聽到老劉的話,“噗”地一聲笑道:“劉主任這麽厲害啊?”老劉指指菜籃子說:“在西化誰不知我老劉的象棋?我今天在你這吃飯了,就當作你家劉偉平的學費。”劉偉平朝妻子瞟了一眼:“你聽到了嗎,劉主任今天在咱家吃飯。你去忙吧,兩個老劉下棋沒你的事。別忘了把嫂子也請過來一道吃!”趙曉瑛給倆人擺好茶,說:“好,把嫂子也請來。我再添上一瓶酒給劉主任加油!”劉光遠“哈哈”地笑說:“給我來杯酒加油就好!你嫂子就不用請了,這兩天在女兒那照看外孫,忙得樂不思蜀,不會來的。”倆人邊說邊開戰,結果一局下來,被劉偉平殺得是丟盔棄甲直奔“帥府”“繳槍不殺”了。老劉的額頭有些冒汗,用手帕抹了下說道:“大意,大意了!呃?沒想到你還有兩下的嘛!”劉偉平說:“再來,可不能‘大意’了!”老劉自信滿滿地說:“好,再來!嘿嘿,剛才是有些大意,但也是火力偵察呐!”這局中盤,劉偉平賣了個破綻,結果老劉贏了。老劉叼起一支煙說:“這局也危險啊,如果不是抓住機會窮追猛攻,等你緩過神來就難嘍!”趙曉瑛已將飯菜準備就緒,就等他們收攤吃飯了。


    飯桌上,趙曉瑛給老劉和丈夫各倒了一杯“瀘州大曲”,問道:“戰況如何?”老劉說:“一比一,平手。沒想到你家劉偉平還有這兩板斧的!”趙曉瑛說:“不對吧,應該是三板斧呀!怎麽給你減了一板呢!”劉偉平笑道:“劉主任棋藝過硬,我已經是拚了全力了。你看,後背都是汗!”一杯酒後,趙曉瑛說,象棋和籃球是劉偉平的“專業”愛好,經東江醫科大推薦還參加過東州“東湖杯·象棋賽”,獲得個人第四名的成績,差點兒就進入前三了!籃球也是校隊的主力,參加過“東江省大學生籃球賽”獲第三名,排在東江和東州大學之後哩!“怪不得,原來是深藏不露啊!”劉光遠連連點頭說,“一個醫生居然會對中國象棋有這麽深的愛好,誰想到呐?!”自那之後,倆人一有空閑就是“殺兩局”。


    “晚上頭看,這棋子還是小了點。”劉光遠說。


    “我已經讓商店幫我買了兩副木製的。”劉偉平用手指比畫了下,“棋子這麽大,估計明後天就到。”


    “好!”劉光遠看著棋盤點頭道,“呃,······你買兩副棋子幹嘛?職工活動室的那幾副都不錯,還好的嘛!”


    “你我各一副哈,省得你向活動室借了!”劉偉平說,“你特地到江川來看我和趙曉瑛,我倆什麽表示都沒有,給你捎帶一副象棋,我想不算什麽吧?!”


    “咳,你替我想幹嘛!你該不會說我連一副象棋都舍不得買吧?老弟,有原因呢,你嫂子不讓家中有象棋!我是艦艇兵是吧,在艦上沒事時悶得慌,除了幾本翻得破舊不堪的書就是象棋和軍棋了。我迷上象棋,思想麻痹,通宵不睡,遇上敵情反應遲緩,受了重傷差點兒還丟了性命!雖說戰鬥勇敢,也立了功,但還是轉到了地方上。這事我自己心裏清楚。”老劉淡然地說著,“這一年你嫂子正好可以隨軍,結果被我給整沒了。之後,她一見到家裏的象棋就扔,說這是‘玩物喪誌’呢!”


    “哦,原來這麽迴事!嫂子那,到時讓趙曉瑛幫忙圓圓場。時間過去這麽久了,相信嫂子早就看開了!”劉偉平說。


    “呃,那就隨你了。說到趙醫生,她人呢,又值夜班去了?”老劉問道,“醫院人手不夠,你要想想辦法呢!”


    “沒有夜班。上醫院去看望一個老同學,就是報政保部備案的留院觀察的張馨蘭啊。”劉偉平說,“她愛人就是我跟你講起過的西二醫的舒力偉醫生。我在江川車山時,他多次幫我買藥和醫用品。後來,他也參加了東江省‘援疆’醫療隊,在石河子待了一年多。”


    “嗯,聽你說起過你的那位同學。”老劉點頭道。


    劉偉平將張馨蘭的情況大致地講了一下,說道:“她是東江師院的才女呢!當年就是小資情調濃厚了些,也有些個性,才分配到海川一中的。聽說已經在職校勞動了大半年。”


    “在職校勞動是有段時間了。聽鄧偉慶報告說是和海川一中的一個男同事在溪邊的野地裏搞流氓。”劉光遠放下手中的棋子,“按理說和你們在一起的,人品應該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請趙醫生和她聊聊,幫忙多方麵了解一下。”


    “這個自然,她和趙曉瑛一直是無話不說,於公於私都要了解。 醫院人手是緊,下個月有幾位下放鍛煉的已差不多到期,我們都發了通知函,基本上還能應付。中學那邊有些頭痛,請的代課老師水平有限,有些個隻會照著書讀,課都上不下去,教室裏雞飛狗跳的,邢校長已向我訴苦多次。他希望從職校勞動班裏選幾個表現較好又教過書的去他那裏,由他負責監督改造。你看······”


    “這個事,你還在江川搞赤腳醫生培訓時,邢華勝就向我提過。當時幾位副主任分工不是很合理,都是‘老大粗’的怎麽搞文教衛生?一直拖著,也難為了老邢。現在你是分管主任,你考慮好通報一下就行了。隻要人還在西化,發現問題隨即可以調整。總不能讓西化的工人子弟中學畢業了連封書信都不會寫吧?即使參軍,沒文化能上艦艇能開坦克?連機場地勤都幹不了呢!呃,扯遠了!你看我們這裏,正兒八經的車間裏,沒點文化行麽?”


    “你說的是!我也在想,文化大革命這麽些年了,教育要普及總不能停留在紙麵上。就像醫院,還是要迴到‘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為人民群眾服務的軌道上來。如果青少年沒有較好的文化知識,將來怎麽能做社會高度文明的共產主義接班人?”


    “你說的沒錯。我想啊,有幾條紅線,也算是要求:思想不反動,行為不犯罪,這肯定是首要的。其次呢,同情勞動人民,有社會主義勞動價值觀。還有,能正確對待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自覺改造世界觀,否則,張嘴就是不滿或是牢騷滿腹,這種人能進學校教室嗎?這幾點供你綜合考慮。如果思想反動,品行不端,那就是知識越多越反動,能力越強危害越大了!”


    “有你這幾點明確的指示,我就好處理了。”


    “現在可以認真下棋了吧?”劉光遠敲了敲犬牙交錯的棋盤。


    “到你呢!”劉偉平指了指自己的車,伸手拿過香煙挖出兩根,遞給老劉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


    老劉看著挖出一頭開了花的香煙,再看他那個叼香煙的樣子,笑道:“真搞不懂!能拿手術刀的手,怎麽拿根香煙會這麽笨!”


    不待老劉再說,劉偉平已將點著的火柴遞了過來。隨後將這包上遊香煙推到老劉這邊,“還是你自己來吧,我一年到頭都抽不了一包!”


    燈光下,兩人不知疲倦地擺著陣勢,你來我往地對殺著。


    已在醫院觀察了三天的張馨蘭,已無大礙,出院後就被西化中學借去做了臨時代課老師。劉偉平第二次給舒力偉打過電話,他抽空過來看望,還送了一百塊錢給她,以解燃眉之急。趙曉瑛陪她乘坐公交班車去了一趟職工勞動學校宿舍,幫她收拾了些行李迴來。宿舍區裏的人跟往常一樣全都出工去了,除了林立的上下鋪雙層木床,一切顯得了無生趣。張馨蘭在“男人婆”田大珠的枕頭底下留了一張紙條,感謝她對自己的關照。她拎著帶走的行李,離開了靜穆的宿舍樓,就像離開海一中宿舍那樣,去往旅途的下一個站點。隻是這次陪伴身邊的是好同學西化醫院的趙曉瑛醫生。


    話說錢西來在平房被鄧政工三人帶迴到宣教室。雖然是虛驚一場,但是著實把他們幾個累了一陣子。鄧偉慶三人對錢西來的看法也完全改變,認定他是一個“不老實,不安分,會生事”的階級異己分子。“搗亂,破壞;再搗亂,再破壞。是階級敵人的本質。”鄧偉慶說,“幸虧是關在平房,沒有釀成重大事故!”他拉過一張破舊的木椅子,讓兩名隊員將錢西來按在椅子上,他從牆角拿過一條小指頭粗細的又髒又濕的舊麻繩,將錢西來五花大綁地捆在椅子上。錢西來稍有抗拒馬上就是耳光和拳頭警告。


    “今晚就在椅子上好好想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八個字,想好明天怎麽老實交代問題!”說罷,鄧偉慶和兩名隊員一同走出宣教室,還將門給鎖了。迴到隔壁辦公室,鄧偉慶想今晚的事情鬧得有些動靜,幸好是巡邏民兵發現得早,否則還真要出人命呢!他感覺後背有些發涼手心也是濕答答的。他猶豫了一下,拿起電話要了革委會劉光遠主任的家。


    剛下過棋迴家的劉光遠聽了鄧偉慶的匯報之後,明確指示:“不能捆綁,送反省室過夜。”放下話筒便洗洗睡了。或許是下棋過後大意了,沒有做進一步的了解,還真沒料到,自認為處事謹慎的劉光遠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後半生會給今晚的鄧偉慶和錢西來這兩個人給毀掉。


    第二天一早,劉光遠特地通過值班室,詢問了另外兩名隊員,昨夜裏是如何處理錢西來的。得到的答複都是“沒有捆綁,關在反省室。”後來是怎麽給鄧偉慶搞出一個“強奸”張馨蘭的結論出來,而且,目擊者和當事人都有簽字,似乎完全可以移送公安機關處理了。對此,劉光遠並沒有輕易就相信。他知道男女之事一旦深究下去明明沒事都會變成有事,何況兩個當事人還都是同事,如果真的是強奸,女方會是這個態度?就說不想“大聲”地控訴,在同學趙曉瑛醫生給她做檢查時總會發現或透露出一絲的端倪吧?難道趙曉瑛會察覺不出或是有所隱瞞?劉偉平夫婦在自己麵前沒有提到過一句,而且沒有一絲一毫的刻意的迴避或隱瞞任何敏感的問題,這本身就已經說明了情況。現在張馨蘭已借到西化中學做了代課教師,如果深究下去,不論真假,張馨蘭還能在學校教書?劉偉平夫婦還以為是故意做給他們看,讓他們難堪呢!還有,現場真有目擊者,是偶爾路過發現還是其他情況下“目擊”?何況目擊者還是女民兵!所以劉光遠才交待,讓鄧偉慶他們教育錢西來一番,讓他對自己的錯誤行為有個深刻認識,迴到學習班裏繼續加強思想方麵的勞動改造,以觀後效罷。至於鄧偉慶麽,他始終沒有信任過這個人,材料報到他辦公室時,他沒有簽字。隨後送來的《勞動簡報》中,“思想·鬥爭新動態”一欄有簡要報道,也點了錢西來的名,不能妄圖利用管理上的縫隙,企圖達到並滿足自己齷齪的欲望。強調了改造思想的重要性,指出學習和勞動改造最主要是改造自己的世界觀。這才不愧為工宣隊的理論宣傳組!劉光遠看過,一邊點頭說“這還差不多”一邊抓起“英雄牌”鋼筆做了簽批。


    劉光遠決定抽時間找那兩個目擊的巡邏女民兵和當晚另外兩名值班的工宣隊員了解一下。結果,在廠區一忙起來,這事又拖了下來。中間祝建軍來了一個電話,詢問海川十幾名勞動教育人員的情況,自己也就泛泛講了幾句,說整體上還都過得去,就是那個海一中的錢西來有人說他有流氓行徑,需作些核實,估計下月還迴不去。沒兩天,祝建軍就讓錢東來找上門了。又隔了兩天,劉光遠在工宣隊辦公室分別找了兩個女民兵和兩名工宣隊員談話。原來那份材料是鄧偉慶和許美靜的“傑作”!蘇大玉還提供了另一名現場證人,就是那個人稱“男人婆”的田大珠。劉光遠又叫人把田大珠從地裏用拖拉機送迴來,她說的和趙曉瑛了解的差不多。那兩名工宣隊員分別證明了那天晚上鄧偉慶打過錢西來,而且下手很重,當然也承認了自己從旁協助的事實。


    談話後的第二天下午,劉光遠召集政保部幾位副主任和民兵正副連長指導員開會,通報了事情的經過。當場決定將鄧偉慶和許美靜清除出隊伍,移送職工勞動學校進行勞動教育,兩名工宣隊員轉為搬運隊隊員,充實裝卸搬運工作。


    劉光遠看了看抽屜裏的上海牌手表,心想得找個機會還給那個錢東來才行,否則,讓祝建軍知道,還不讓他給笑死了!那天錢東來前腳剛出門,這邊就來了一個路海生的電話,自己隨即趕往廠部。幾天後才知道筍幹下麵還有塊手表。這個錢東來,當我是誰啊!


    曾有人說過,當事實沒有足夠的旁證,那麽,真相往往就隻剩下會喊會叫的人的那張嘴了。


    七七年十月上旬的一天,在西化職工學校操場召開的“慶祝粉碎‘四人幫’一周年,現場控訴‘四人幫’及其爪牙在西化犯下的法西斯罪行大會”上,作為“平房”關押受害者的代表,錢西來手裏拿的講話稿就有二十來頁!對著話筒發言的錢西來是緊握拳頭滿腔義憤,聲音高亢響亮。“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像當年控訴地主老財那樣,他在台上足足控訴了半個鍾頭!最後,他用完全嘶啞的聲音高唿“堅決嚴懲法西斯分子劉光遠、鄧偉慶!”走下台時,對站在一側接受批判的劉光遠、鄧偉慶的後背就是狠狠地一拳。


    “你血口噴人!”後背被錢西來打了一拳的劉光遠一個踉蹌差點跌下主席台。他忍住疼痛,一站住就大聲喊道:“誰關你幾天幾夜?誰把你綁在椅子上一天一夜?誰對你刑訊逼供?你說!都在這,可以對質!”


    “堅決消滅‘四人幫’爪牙劉光遠的囂張氣焰!”


    “堅決粉碎法西斯獨裁劉光遠的反動進攻!”


    大喇叭裏鏗鏘有力的女高音帶動著會場群眾振臂高唿,劉光遠的抗辯瞬即被會場群眾的口號聲浪吞沒得無影無蹤。


    劉光遠最恨被人誣陷栽贓,所以當場怒罵錢西來“血口噴人”。看在祝建軍的份上,他相信錢東來的為人,也覺得錢西來即使有這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事後,他在處理一欄中的批示是“送迴學習班,加強思想教育,增加勞動改造六十天”。兩個月後,還同意將錢西來遣返原單位接受監督改造。他掃了一眼邊上間隔有兩三步距離的猥瑣的鄧偉慶,隻見他也正朝自己看來,青白的臉色,嘴角不時地抽搐著,眼神中透出一股充滿邪念的笑意。劉光遠一怔,心想不好,這是個“有奶便是娘”的家夥,有一種身邊的炸彈就要起爆的預感。


    沒等劉光遠迴過神來,就聽到鄧偉慶大聲哭喊說:“我有罪!我有罪啊!”隻見他“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手指劉光遠說:“都是他指使我幹的啊!”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打倒‘四人幫’黑爪牙劉光遠!”


    “無產階級專政萬歲!”


    大喇叭裏的女高音帶著現場全體群眾振臂高唿的口號聲,像高爆炸彈的氣浪直灌劉光遠的雙耳,震得耳鼓“嗡隆嗡隆”作響,兩眼前直閃著點點飄忽不定的小星光,隻覺得腦海一沉,歪倒在地,便什麽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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