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樓的門廊口,那個進出劉光遠辦公室的年輕人過來對錢東來說:“跟我走”。錢東來跟在年輕人身後走過異常清靜甚至讓人感覺冷清蕭肅的保衛股辦公室和會議室,在宣教室門口停住。年輕人說:“會麵時間是十五分鍾,隻能講普通話。”說完將門打開,自己先走了進去。錢東來隨後跟著進去,在指定的一張學生課桌凳的位置坐下。他坐的課桌凳對麵兩米多距離的一張板凳上坐著錢西來,左右兩側相距三四米同樣擺著課桌凳,左側坐著帶錢東來進來的那個年輕人,右側靠門,坐著兩個也是身著淺藍西化工服,左臂帶著“工宣”紅袖章的年青人,麵無表情,一副漠然的樣子。


    錢西來以為是審訊,見進來的是老大東來,他麻木的神情閃現過一抹的激動,隨即又消失了。在他看來,可能是判刑之前,家人親屬見個麵交代些勸勉的話。


    “哥,你來了!”錢西來講的是青山土話。


    話音未落,左側就傳來冰冷而強硬的叱責聲:“說普通話!”


    錢東來用手止住錢西來翕動的嘴。他拿出香煙給三位工宣隊員撒煙,右側門口處兩人不抽沒接,左側那個接了煙麻利地摸出火柴點上使勁地吸了兩口,看得出年紀不大卻是個老煙槍。他遞給西來一支並且給他點了火,而後自己也點了一支坐迴到位置上。


    錢東來抽著煙,將旅行袋裏的兩條豐收煙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對西來說:“你要好好感謝工宣隊,感謝劉光遠主任,沒有他的批準,我敢給你煙抽嗎?這裏兩條也是劉主任同意的!還有家裏省吃儉用給你湊了十五斤糧票和十五塊錢,我都向劉主任匯報過,他也是同意的。看你衣服髒成什麽樣子了!你到這裏來是進行思想勞動改造,不是叫你改造成像個叫花子的,是讓你洗心革麵煥發精神重新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抓革命,促生產’的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中去的! 你們說是吧,工宣隊同誌?你連買肥皂的錢都沒有,你不會寫信嗎?”


    “母親都好吧?”錢西來說,“孩子們······”。


    “都好,都不好!你別說話,聽我說!”錢東來打斷了他的話,“長話短說。老母親惦記著你,想你早點迴家!薛芮文和三個孩子想念著你,想你早日迴家!還有,我再次提醒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作啞巴!在這裏就要少說話甚至不說話,多幹活,多學習,才能改造自己!再聽不進去,下次就不是我來了。老母親說她不會坐車,就是走上十天半月的,也要過來讓你看看,你是怎樣把她氣得隻剩下一副骨頭的!她說要來陪你一起勞動改造!”


    錢東來將裝有糧票和錢的信封拿了出來,當著三位工宣隊員的麵把信封裏的糧票和錢全都拿出來,和兩條香煙放在一起,問左側那位年輕人說:“你們說可以給錢西來我就給他,你們說不可以給,我就不給。”


    看得出來,年輕人是不大情願的,他怏怏地支吾道:“劉主任都說可以,誰還敢說不可以啊?!”他麵向門口兩位:“你們說呢?”沒等他們迴話,就對錢東來說:“你還是裝好當麵交給他吧!”


    錢東來將錢和糧票重新裝進信封,又從旅行袋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布袋子把桌麵上的兩條豐收煙放了進去,起身一並遞給錢西來。“你好好地把我的話想一想!想想你的娘和你的三個孩子!”說完,錢東來拿起旅行袋就直接往門口走去。左側的那個年輕人見狀趕緊起身急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房子外麵的路口處,錢東來轉身對跟著的年輕人說:“我這個弟弟從小體格就弱,不像我這樣當兵出身的。多謝關照了!有空到青山來玩!”說著伸出右手要和年輕人握手道別。年輕人本能地跟著伸出右手和錢東來握手,他感到錢東來的手不算特別的大,但卻像鋼絲鉗一樣的堅硬有勁。不待年輕人說話,錢東來說:“來的匆忙,沒帶什麽東西,十塊錢買煙抽吧!”說完鬆手轉身沿著來的路走了。年輕人正想問什麽十塊錢的,看被握出手掌印的右手,一張折疊著的十元大鈔竟然粘附在自己的手掌之中。他呆呆地看著遠去的錢東來,“如果錢西來告訴他哥哥,我用掃帚竹竿把他打到吐血……媽的,我可在明處呢!從下午來看,他跟劉主任是‘說密切不密切,說陌生不陌生’的那種‘非同一般’的關係。”年輕人右手握著十元大鈔,帶著心思迴到辦公樓。在門廊口遇上兩位工宣隊員正看押著錢西來迴去,他跟以往一樣,喊了聲:“站住。”但語氣顯然軟了許多。他走近錢西來,錢西來是趕忙遞上手中的黑布袋子。他知道香煙、錢和糧票都在袋子裏,很不情願地用手推了一下迴去,說:“你知道我是誰,我會要你的東西嗎!你哥知道我嗎?”


    錢西來吱吱唔唔地說:“你是工宣隊的……鄧偉慶鄧政工,估計我哥也知道你的大名。看得出,我哥是先拜訪劉主任後才來看我的。我想,劉主任肯定跟我哥提到過你。”


    鄧偉慶故作樣子地說:“哈哈,看來正常!我以為一星期禁閉下來呆傻了呢!嗯,這樣就好!”話音未了,人已經往樓梯上去了。


    錢西來有些愕然,站在那一下子沒挪開腳步。“走啊!鄧政工又沒有叫你吃飯!”隨著一聲的喝斥,後背猛地被推了一下。從後背傳來胸腔一陣隱隱的作痛喚醒了錯愕中的錢西來,穿著已經辨不出什麽顏色的膠底解放鞋的雙腳跟整個人一樣又迴到了麵前的路上。他手裏提著哥哥東來親手遞給他的珍貴的錢、糧票和香煙,腦子裏帶著隱約感覺到東來跟過去很有些不一樣了的念頭,沿著遍是蘆葦草的溪邊小路,在兩名工宣隊員的“陪護”下往改造班營區迴去。


    眼前這條南崗溪就是從前麵看得見的那座叫黃牛崗山的幾條山澗水匯流而成,是西州木河上遊的一條支流。黃牛崗,據當地村民講又叫“黃牛趕”,說是山勢陡峭,放牛的趕牛耕地的,在山上都能看見村裏鎮上煮飯時升起的炊煙,自然喚起農人轆轆的饑腸,便急於趕牛迴家。山道沿澗水而行,從山上下來時或許就看見了自家的房子,可就是近不了,都怪慢牛磨蹭,於是牛屁股就少不了挨上催趕的竹枝鞭子,如此漸漸地便叫上了“黃牛趕”。叫“黃牛崗”應是沒錯,至少“崗”是因山而來的。至於黃牛從何而來,沒人說得上,估計是“黃泥”的諧音,當地土話‘黃泥’和‘黃牛’相近;再者,這裏盡是江南山地丘陵特有的黃泥土質,而這一帶的農村還真的很少看到黃牛,平常所見的多為水牛。為此,西村夫還特地去了趟那裏做一番實地的了解,隻是時過境遷,早已舊貌換新顏了。


    黃牛崗山腳的一片田地都是西化職工勞動學校的“責任地”,從改造班營區到“責任地”大致有七八華裏的樣子。從行政樓到錢西來他們一區的改造班營區直線距離是八百來米,沿溪邊小路而行則將近要遠了一倍的路程。看著小路兩側茂盛的蘆葦草和滿是綠色的楸樹林,錢西來的腦海自然浮現出一個多星期之前的那個傍晚。


    那天收工時,錢西來坐在田埂上習慣地從上衣口袋裏掏了支香煙出來,點著吸上幾口解解乏。他摸了摸見煙殼空了,又順手將七分錢一包的經濟牌煙殼拿來折著玩,直到煙抽好方才起身往迴走。他肩上扛著鋤頭,手裏拎著解放鞋,走出田埂上了小泥路,幾十米外就是南崗溪水,可以順道洗洗,再穿上鞋子迴去。遠處山腳坡上,不時傳來巡邏小組的民兵在大聲地喊著:“收工啦,迴去點名嘍!”喊聲裏還夾雜著稀落而尖細的女聲。在拖拉機還未廣泛普及,田間地頭仍是牛拉犁耙,依舊是以人力為根本勞動力的農耕歲月,傍晚收工時分的田野是寧靜的,民兵的吆喝聲在空氣中迴蕩更加增添了山野的空曠。錢西來一直不習慣赤腳走路,曾有人為此揭發過他,講他是缺少像農民那樣的勞動鍛煉,腳板底皮薄,說明資產階級作風習氣嚴重。他也曾經試過,赤腳走完這段迴去的路,結果腳板底不是起泡就是被碎石子戳傷磨破,隻好拐著小木棍去醫務室上藥水,坐床療傷,耽擱了兩天的工夫。結果又被批成“故意自傷,有意怠工。”不單是錢西來出現這種左右都不是的事情挨批,其他人也都有各種各樣在今天看來簡直是連“滑稽”或“幼稚”都夠不上的屁事而挨批挨罵的。見多了,也就那麽迴事,就像台上演的看台下如癡如醉的一群,原來上下裏外都是戲!錢西來赤著腳小心地走過這段泥路,順著不規整石頭壘著的台階走下路坎,在溪邊一塊稍稍平整光滑的石塊坐下捧上幾把溪水胡亂將臉抹了抹,又在水中衝了衝鋤頭上的泥巴,再洗腿腳。待兩腳瀝過水,穿上解放鞋,這才荷起鋤頭攀上路坎迴去。


    本來也就跟往常一樣,平淡地伴著晚霞收工迴去。一路還遇著三三兩兩幾撥同是改造班的同學,議論著晚上能夠吃點什麽,臆想著飯堂裏會有什麽好吃的,又合乎自己口袋裏的碎銀,來上一點稍稍地解解饞。聽到這裏,錢西來本能地摸起了上衣口袋,一塊錢昨晚飯後在營區小賣部買了一包七分錢的經濟煙,早飯買了四個摻了玉米碎渣子的窩窩頭和一碗不見米粒的米湯用去五分,中午在飯堂裏花了三分買兩根不算大的蒸番薯,剩有八角五分錢放在上衣口袋。錢西來穿的是一件灰色卡其布四口袋的軍便裝,宿舍小木箱裏還有一件藏青色的卡其布中山裝,那是他和薛芮文結婚時在西江臨河縣城請裁縫師傅做的,一直舍不得多穿,平常學習和勞動都以身上這件灰色便裝對付著。頭年還算好一點,有一半的時間是用來學習“兩報一刊”和語錄文章的,轉到西化幹校(門口掛的是“西化職工勞動學校”,西化員工、當地百姓和知情者都叫“西化幹校”)後,更多的甚至是全年都要勞動了,上山墾荒,田間耕作,搬運煤炭,築堤修壩,洗廁掏糞,還有什麽沒幹過?太多了,還真記不全。哦,還清過南崗溪淤積的垃圾和爛泥,才有現在的清澈幹淨的溪水。轉眼幹校生活了三年多,難怪這件便裝的肩背和袖子多了好幾塊補丁,四個口袋隻剩下兩個是好的,右上和左下,其它兩個已全是透底。這一摸不打緊,錢西來的臉色已經暗黑了下來。“錢呢?!”旁邊的同學也被他的一聲驚叫給怔住了。其中一位舍友問道:“怎麽迴事?”錢西來說口袋裏的幾角錢不見了。大家說既然中午在飯堂買番薯時還在,那麽大概率是在田間拿香煙時不小心帶出來丟了。錢西來想想覺得有理,自己一直都在田頭忙乎,應該是在那裏,於是掉頭就走。舍友喊道:“鋤頭我幫你帶迴去吧,找到錢,快些迴來趕上點名!”錢西來將肩上的鋤頭遞給他,連“謝”字都沒說就往後跑去。


    遠遠地已經看見黃牛崗山腳的那片田地了,可就是有得跑,還真是“黃牛趕”!說實在,中午肚子裏的兩根蒸番薯早已消化在下午的田地裏了!可那是八角五分呐,差不多是一個星期的夥食費嘞!掃尾的巡邏隊員看見他如此慌張焦急地往地裏跑,叫住了他,問幹什麽去,怎麽迴事。錢西來隻說“東西忘在地裏了。”


    “快點,要點名了!”巡邏隊員喊道。


    “知道!”錢西來也是邊跑邊應答。天色有些暗了下來,要是看不見就糟了!還有,會不會湊巧有人經過看見拿走?終於近了,田地已在前麵。錢西來張著嘴大口地喘著氣,繼續朝那邊的田埂走去,他相信隻要找到經濟牌煙殼就能把錢找迴來。好歹總算走到收工時坐過的地方,他折過的煙殼還在,仔細一搜索,在田埂邊上的汙泥裏找到了也是折著的伍角紙幣。他小心地撿起鈔票在衣服上擦了擦,展開折著的伍角,一張壹角一張貳角完好地疊在裏麵。看見完好無損的八毛錢,錢西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錢折好放進右上口袋,又用手壓了壓,確保萬無一失。還有五分,不知道找不找得著,他蹲著用手地毯式的掃過來摸過去,來迴摸了兩遍,還是沒有。他站起來正要走開,卻見自己腳邊上的黑泥中有那麽一點白,他蹲下用手輕輕掃開泥土,真是“老天不負有心人”,確是一枚五分硬幣!他覺得所有的付出都值了,這是老天對自己的照拂!錢西來這般想著。


    許多年之後,錢西來在自家飯桌上也偶會說起“八角五分錢”的故事,至於後半段迴去的路上所遇見的另一個故事卻始終沒有吐露過半個字。


    說偶然巧遇其實也不然,大家都在一個區,隻是不同班。營區中宿舍分布是女的在二樓,男的在一樓,多數情況是男多女少,咋辦?在二樓通道中間用厚木板隔開,男女各占一邊,各走一邊的樓梯。 男女勞動也稍有些差別,或是幹活區域分開一點保持些距離。如農忙雙搶,就顧不上這些規矩了,犁地耕田,挑送秧苗等體力活一般由男的做,女的大多和其他勞力一道在田間插秧。收割時,除收割稻子不分,打穀挑穀多是男勞力的事,女的便是收拾稻草和整理農具之類的雜活。當然這也沒個絕對,女學員中有幾個身強力壯的那是完全不輸給一般的男勞力,有兩個據說是省體工大隊的運動員下放到這裏,還有一個是西化運輸隊的,說是跑運輸時夾帶私活被抓個現行,還有其它幾個幹起活來也是蠻狠的。有一次鄧政工“誤入”女工澡室,被西化跑運輸的那個女工撞上給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鄧政工逃出時,她還追著在後邊大聲吆喝:“別人怎麽怕你老娘不知道,你想怎麽來都行,老娘隨時候著!”至於怎麽個“教訓”法,一說是鄧政工挨了拳腳差點兒被“廢”了做不成男人,一說是鄧政工被放倒,沒等那女工動手,就軟趴趴地告饒了。總之,鄧政工是用手裏的衣服捂著襠部赤身逃走的。這一點,營區裏有好幾個人可以作證。也有人注意到,自那以後,鄧政工一見那幾個女的能繞道就繞道,真繞不開就笑臉相迎。那女工倒也熱情,見麵時總是招唿著:“喲,小鄧哪,空時記得上姐這兒坐坐啊!”


    說起這個澡室,其實也說不上是一個真正洗澡的浴室,隻是在營區女廁一旁用磚木搭建起一個棚子,拉根水管進來裝了兩三個水龍頭,再安個門窗,供女工勞動之後洗漱罷了。一區改造班中有三個女班,四十來號人,有吃文藝飯的,有搞宣傳的,像張馨蘭這樣的“臭老九”加“牛鬼蛇神”或其它帽子的就有好幾個,據說還有東江大學的教授。有兩個比較典型的是“走資產階級醫療路線不肯改悔分子”的女醫生則經常被安排做清掃廁所工作。在這裏勞動改造的“學員”無論男女,每人都有一兩頂帽子帶著,因此她們日常的吃穿和幹的活比男學員也好不到哪去,頂多也就是穿的衣服要顯得整潔幹淨一些。然而,和那間不大的簡陋的澡室一樣,她們卻是眾多男人眼裏的星辰。


    八角五分錢失而複得,錢西來是欣喜若狂得意忘形。差個兩三步就走出田埂到小泥路了,卻一個不留神一腳踏空踩進水田裏去,頓時,大半個人吃了田裏的泥水。他慌忙爬將起來,條件反射地摸著右上口袋,沒濕著,一切原樣。濕的是左邊,渾身上下大片的泥水,嘴鼻耳朵也沒少灌了些進去!他一邊吐著泥水一邊匆忙將踩壓過的秧苗扶了扶正,穿著滿是泥漿的膠鞋往小路快步走去,隻想快點到溪水裏去洗洗。還好距離小溪不遠,下了路坎,找了一塊稍平整的石頭,把口袋裏的火柴和那八毛五分錢拿出來放在石塊上再用一小塊石片壓住,這才將上下衣褲和鞋子脫了下來,隻留著一條平角大褲衩在身。他想將濕了一大片的褲衩也脫下來一並洗洗,但此時的晚霞還在山角上掛著,一時又脫不下手,便將脫下的衣褲鞋子連帶身體一起在河中衝洗了起來。不一會覺得差不多了,將衣褲擰過水拿在手上,四下掃描一番,他發現下遊幾十米的彎角處有片大樹叢可以晾一下衣褲。那一段水流平緩或許會有點深,但溪底沙石還是清晰可見,褲衩已經全濕了,總要脫下洗洗才好。那裏河道拐彎,樹叢蔭蔽,如果不是身在河中,則很難看見水中的情形,此時料想收工迴去的走得也差不多了,正好可以脫了洗褲衩!於是,錢西來拿著擰過的衣褲蹚了過去。水下的石頭有些滑溜有些割腳,淤泥不多,倒是水要比預估的深了許多,幾乎是漫過了整條褲衩。他緩緩涉水而行,很快到了對岸,沿著一處露出水麵半截的石塊爬了上去,正要繼續往上攀爬,一抬頭卻見樹枝叢中蹲著一個肥白的屁股。這一驚,錢西來是差點兒掉了下巴,他不由自主地“哎呀”了一聲。樹叢裏蹲著的那人也是一個側轉朝身後看來,一聲不太響卻很嚴厲地喊道:“誰!”沒等錢西來反應過來,樹叢裏又傳出女人那不響但清亮的聲音:“是小錢,錢西來嗎?”這下,錢西來聽出了,也看清了她的臉,是同事張馨蘭老師!他進退不是地愣在那兒,本能地惱恨自己,幹嘛發出聲音?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退迴去,也就沒有眼下這種尷尬的事了!現在可好,人家都喊出了名字!他直起身子,呆在那有些不知所措地:“你······怎麽啦?”興許是剛從水中上來,一身水淋的,晚風過處,他又是一個不由自主地打顫,“哎唷”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上下牙打了起來。


    “我想把衣服在雜樹叢上晾一晾,······剛才在田裏滑了一跤,全是泥巴。”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你快去晾吧!快點到那邊的樹叢裏去,等下被人看見就糟了!”張馨蘭還是蹲著,雙臂捂著胸前,剛才就是想移過去拿衣服的,不料遇上這麽個人,弄得狼狽之極,隻盼他快點走開,自己穿上衣褲離開這裏。


    錢西來慌亂地把衣褲在一邊的矮樹枝上晾好,正要往另一旁的樹叢裏進去,卻聽見張馨蘭悶聲尖叫:“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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