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疲倦的方顏章拖著略顯沉重的雙腿迴到了辦公室。一位見習醫生過來要給他倒水,方顏章擺了擺手說:“謝謝,我自己來!等會看到劉旺醫生迴來,請他到我這兒來一下。”


    見習醫生答應著退出辦公室。


    方顏章將中午喝過的茶倒了,洗過杯子後重新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辦公室裏一時彌漫起綠茶的清香。坐在椅子上,聞著茶香,從中午開始連續站了將近五個小時,手術室裏帶來的疲倦好像被茶香趕走一半似的,人也覺得稍微有了些精神。方顏章就這樣一個人靜默著,品著清澈碧綠茶香四溢的特級毛峰,翻開手機,顯示有許多個未接來電,有顧漢江、李力紅的,有一個是曹東民的,其他的有諮詢或請教的他心裏有數。方顏章先給妻子王玨迴了過去,王玨馬上就接聽了:“剛結束啊?”“剛結束迴辦公室。你還要等我一會,我給劉旺交待點事情。”方顏章對妻子說道。


    王玨說:“那,我在單位等你!老鄧和項海萍都聯係過了,等你過來再說吧。”


    “好的,一會見。”方顏章結束和妻子的通話,又給老鄧迴了一個。響了一會他才接聽,手機裏老鄧的聲音還是那樣的爽朗:“站了半天了吧?那就下班過來吧!給你準備了碗雞湯,補補身子!”


    方顏章說:“是站了一天,剛結束。還要稍等,交代一下幾個事項。一會見!”


    “好嘞。一會見!”


    這時劉旺敲門進來,手裏拿著記事夾,習慣地在方顏章對麵坐下。


    “送重症室了?”方顏章問。


    “送進了。按你的吩咐,我都給他們講清楚了。”劉旺說道。


    方顏章點了點頭,看著劉旺問:“去九州大學都準備妥當了?機票呢,訂好了嗎?”


    “想到的,都準備好了。機票已訂好,還有那邊的住宿也安排妥了。謝謝老師!”沒旁人時,劉旺一般都稱方顏章為老師,而且是得到方顏章正兒八經的允許後才這樣稱唿的。其它場合,劉旺則稱方主任居多。其實,劉旺從東大博士出來之後雖經曹東民推薦來到市一醫,但對方顏章的認識還是有一個過程的,從開始時的禮貌和尊重,稱唿“方醫生或方主任”,到帶有發自內心的欽佩和尊敬的稱唿“方主任”,直到後來索性尊稱“老師”,用後來劉旺自己的話說就是:“方顏章醫生是他臨床實踐的導師。”而方顏章則認為隻是同事而已,當劉旺稱唿自己為老師時,他給糾正過,說:“大家在一起工作,職業是醫生,稱唿‘方醫生’就好。”後來發覺劉旺虛心好學,工作認真負責,對患者的態度始終保持著應有的親和力,久之,也就默認了劉旺的助手身份。一些常見病例,方顏章在拿總的情況之下,有意識地讓劉旺拿出自己的方案,放手讓他處理。在方顏章的悉心指導下,這兩年劉旺臨床水平的提高,用他的博導曹東民教授的話說是抵得上其它同學三五年的臨床經驗。而且,劉旺還是一個勤於思考善於總結的人,他結合自己的臨床實踐所寫的兩篇論文都在《中華醫學》期刊上發表。每篇都請方顏章審閱修改,方顏章在修改過程又極大地豐富了論文的內容。劉旺再請曹東民老師審閱,曹老師看後也是點頭讚許,隻有一次是修正了一個標點,並囑咐劉旺拿迴去之後再征求方老師的意見。劉旺將論文的第一署名寫上方顏章,自己為第二署名,第三署名為曹東民。結果,曹老師是直接電話將劉旺批了一通,說如果把他的名字寫上,他就不給論文寫“推薦信”了。方顏章對劉旺是直言相告,自己不差論文,但是你劉旺需要,如果真要署名,就在劉旺之後。就這樣,兩篇論文的第一作者是劉旺,第二作者才是方顏章。以至於過了若幹年之後,已經是東湖醫院心外主任的劉旺主任醫生總是說自己很幸運,遇見兩位貴人老師,一位是曹東民教授,他不但是自己的博士導師,更難能可貴的是將自己推薦到市一醫的心外科跟隨方顏章主任醫生;另一位就是方顏章醫生,在臨床實踐中給他悉心的指導和幫助,又無私地幫助他,為他創造出國交流進修的機會,為他之後的從醫道路夯實基礎和拓展視野,有著非常現實而深遠的意義!


    方顏章點點頭說:“安排停當就好。順便告訴你,我下個月就不來上班了,準備去德國基爾大學跟我的老師池田教授工作一段時間。你知道就行,沒必要和其它人說。這裏幾床患者的後續就辛苦你了!”


    劉旺有些發愣,剛才曹東民老師打來電話還就問起這事呢!“曹老師說給你打過電話。我從手術室出來時,看到有曹老師的未接電話就迴了過去,告訴他我們在手術室,他說他也料到了。他問起我知不知道你辭職的事情,我還問他從哪裏來的消息哩,我一直跟方主任在一起的!”


    方顏章未接電話中也有曹東民的來電,但他是怎麽知道自己要走的消息的?鄧在軍夫婦,張國雄,還有自己的妻子王玨,都不可能!那麽問題出在李力紅、顧漢江、陳時珺他們這裏。“哦,我還沒有來得及迴呢!下午整整站了一個半天,迴到辦公室也就泡杯茶剛坐下。看來你的老師消息很靈通啊!是啊,我是辭職,從德國迴來也不迴一醫上班了!你知道,我不喜歡熱鬧,這裏除你之外,我都沒說。我們一起共事,挺愉快的,保持聯係!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說到這裏,方顏章自己先笑了起來。


    劉旺緊閉著嘴巴,一時不知如何迴答。直到方顏章脫下白大褂,準備下班出門時,才說道:“肯定會和方老師保持聯係的!”他還真有些接受不了!但,這是方老師麵對麵親口說的!


    方顏章從醫院出來,驅車到省人民醫院,妻子王玨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王玨一上車就說他“事情怎麽這麽多啊?!老鄧也問我們下班出來了沒有。”


    方顏章說:“跟劉旺交代了一下,也就十分鍾吧。怎麽走,去哪裏?你告訴老鄧我們就到了。”


    “去老鄧家,宋洲閬苑。”王玨說,“累不累?要不我來開吧!”


    “還行,不遠呢!”


    路不遠,但車多。大概走了二十來分鍾,才到閬苑。宋洲係列是東江萬家集團開發的一個大盤,宋洲名下有閬苑、名城、尚府、銀桂、帝景、壹號等多個高檔住宅小區。閬苑最早,位於城區中心地帶,但鬧中取靜,始終保持著宋洲的物業品質,當然也成了它的標杆。車到閬苑門口,方顏章向崗亭保安報上鄧在軍的門牌號,執勤保安像交警一樣立正,做個向裏通行的手勢。車子過了道杆沿著小區內部道路行駛三五分鍾,就見在門口迎候的鄧在軍和他的妻子項海萍。


    鄧在軍住的是大排屋,門麵寬八米進深十二米,擁有獨立的前庭後院、車位和地下一層、地上三層半建築的全部產權。一排過去,各家的門前屋後都有個不小的院子,當時的設計是一戶一車位,現在是明顯不夠,於是大家的前後院子的又劃出一個車位,院子自然小了一些,但毛估估也有十五六個平方罷。停好車子走進門內,一樓南向是客廳,一套六張仿江南明清時期的海南花梨木太師椅和中間正方形的大茶幾便占據了大半空間,靠牆主座的兩張太師椅之間又是一張一米見方的桌台,兩側擺在兩張太師椅中間的是一張小方幾,約莫五十公分見方的樣子。主座後牆中間掛著一幅潘天壽先生的畫作,立軸中堂《石榴》。對麵牆則掛著一個有八十來寸的超薄液晶顯示屏,可切換電視、電腦和手機界麵。小半跑樓梯上去便是餐廳,小樓梯一側又擺著一套同樣是海南花梨的茶桌,可供四五人圍坐品茗。北向後門進來有一個小通道,一側是廚房,另一側則是保姆用房。再進來是洗手間和通往樓上的半圓式樓梯,邊上還有一跑樓梯通向地下室,下麵有一間隔音極好的家庭影院和一間不起眼的酒水儲藏室。二樓是鄧在軍夫婦的臥室、書房,還有一個小套間則是項海萍的辦公室及瑜伽健身房。三樓一間是兒子鄧悅康的臥室,一旁的大開間是他的書房,還有一小套房是鄧悅康的爺爺奶奶來東州時的房間。其實,二樓項海萍用的辦公室原來也是臥室,是留給項海萍父母的,二老不常來,項海萍就把它騰出來當作書房兼辦公室和練習瑜伽健身用了。四樓算一半,由一間套房、一個晾曬衣物的陽光房和專供老鄧、項海萍閑暇時養花的露台組成。一樓前後院子的空地上,老鄧夫婦也是養了不少的花木,長勢都不錯。不過,樓上樓下的這些花木主要還是女主人項海萍在打理。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及女主人項海萍。她和鄧在軍同齡,是中學同班同學,同年進的上海醫科大,而畢業時間卻不同,她讀的是藥劑專業,學製四年,鄧在軍學的是臨床醫學專業,學製五年。項海萍畢業後沒有像一些有門路的同學那樣進了大醫院藥劑科,而是被分配到一家國營製藥廠做藥劑檢測員。他倆是在鄧在軍去日本讀博的前一年結婚的,當時鄧在軍還在東州市一醫。那時可不像現在,異地調動工作,即使有非常充足的理由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調動得了的,更何況是跨省區!唯一能說得上方便的是,上海和東州之間的交通十分的便利,當時兩地之間就有國內最先進的雙層旅遊火車,而且從早到晚班次很多。用項海萍的話說,每周往返一趟反而還更加親密。也是在項海萍的支持和鼓勵之下,第二年鄧在軍東渡日本深造,而項海萍則繼續在製藥廠工作。相比較其它的一些行業企業,製藥行業在那些年基本上還是能夠保持著“略有盈餘”的境地,但是,也逃脫不了“改製”的命運。當時的項海萍同樣也麵臨著“買斷工齡,另找出路”的選擇,最便捷的是去鄉鎮街道醫院,那些底層小醫院正兒八經科班出身的藥劑師不多,還有就是滿大街的藥房店了。怎麽辦?項海萍什麽都沒動,她說隻要工廠沒關門,她就照常上班做下去。此時的項海萍雖說年紀不算大,可已是工廠裏的老藥劑了,而且,完成了從檢測員到藥劑師又到製藥師的資格證書的考核,有了這些憑借實力拿下的證書,工作的平台也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變化。廠領導找她,明確希望她留下來,至於怎麽入股,看看再說。與此同時,其它的一些製藥公司也在四處物色專業人員。在市場洪流中,一些人借著浪頭衝上了製高點,一些人則隨波躺平在寬闊的沙灘海岸,但更多的人是淹沒在沉浮不定的洶湧波濤中自生自滅。項海萍算是幸運地在一艘不知未來風險如何的小小的木舟上,在鄧在軍的支持下,把家裏當時僅有的三萬塊錢,再四處借一點,湊成了五萬,給了廠裏,算是入股了。其它願意留下的骨幹人員或多或少也都湊錢入了股。國營的廠子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或公或私的股份製公司,廠長成了公司總經理,後來又成了集團公司總裁。原來的檢驗科變成了藥劑開發與質量管理部,項海萍由原來的科長變成了這個部的主任,不久稱經理,再後來叫上了總經理。鄧在軍在日本九大附醫時,對日本的一些醫用器械也積極地向老婆介紹推薦,在老鄧迴國的前兩年,項海萍幾乎每年都要跑幾趟日本。迴到公司,和幾位誌同道合的同事商量,想在集團公司的牌子下再另外成立一家子公司,專門生產醫療器械用品。不料,已是有些傑出企業家風範的公司領導很不高興,覺得項海萍是這山看那山高,翹尾巴了,甚至說她是利用公司的資源去冒風險。後來項海萍提出退股辭職,幾位同事也都願意跟項海萍一道再創業,公司領導看他們如此堅決,想想業務和市場開發推廣都少不了他們這幾個骨幹,也就作出了妥協,公司不出一分錢,同意他們在集團公司名下成立一家子公司,每年向總公司繳納掛牌費不少於年度銷售總額的百分之幾,然後是項海萍他們這五六個人必須完成崗位內製藥業務和市場銷售的年度計劃和指標,否則就按照一比一的額度扣除他們的工資和年度紅利。按照這個條件幾個人跟集團公司簽了一份合同,簽合同時有一位突然決定退出,不參加子公司創業。原來六個人,變成了五個人,其它四人一致推舉項海萍為公司法人,注冊資金一百五十萬,項海萍投了五十萬,另外四人各占二十五萬。就這樣,成立了一家專門生產醫療器械的公司。第二年春節剛過,傳出集團總裁因貪汙被請去喝茶。一周後,市發改委、商務局、醫管局、還有紀委和檢察院等部門領導蒞臨集團公司總部,召開各大部門經理以上公司管理層會議,宣布公司領導也就是原來的廠長有貪汙腐化、受賄行賄、利用職務之便侵占國有資產等犯罪行為,決定交由司法機關處理。同時處理的還有一位四十出頭,看上去挺本分但做事又很幹練的,在集團公司擔任財務部副總監一職的女人。據傳,她是公司領導的遠房親戚。後來大家又逐步了解了一些情況,公司領導和這位財務副總監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經常成雙入對地出入國內外有錢人家玩的地方,據說兩人陪同一位主管部門的領導去香港考察,也順便考察了澳門的賭場經濟是如何幫助促進社會市場經濟發展的時候,這位主管領導說,澳門已經迴歸,我們體驗一下賭場的遊戲規則也是為國家社會經濟的發展添磚加瓦做貢獻。公司領導和女財務副總一致讚同,認為領導看問題就是有高度。女財務副總自然主動替領導做好辦卡換籌等基礎性的工作,至於實踐活動嘛,那是領導和公司老板體驗的活。那一夜,主管部門領導和公司總裁為澳門賭場貢獻了四千萬元人民幣!這些錢都是集團公司融資來準備用作擴大生產購買生產線的資金。後來,又聽說公司總裁在當廠長改製時自己沒有投股反而侵占了工廠百分之十五的資產當作自己的股份!約過了兩周,公司領導層進行了改組,上級主管部門宣布項海萍為集團公司副總裁,同時繼續兼任醫療器械公司董事長。在鄧在軍迴國加盟東湖醫院之後,項海萍辭去製藥集團副總裁職務,同時剝離了醫療器械公司和集團公司的關係,在東州市注冊成立了一家集製藥和生產醫療器械的公司,也就是現在的這家東江海萍藥業股份有限公司,並於前年春上成功在深交所主板上市,股票簡稱“海萍藥業”。項海萍自己也說,所有這些還真的得益於她最初的堅持,為她的後續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隻是每走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王玨知道,鄧在軍夫婦在尚府還有一處帶泳池的獨棟別墅。鄧在軍生日時,兒子鄧悅康從上海趕迴,項海萍邀請他們一家參加老鄧的慶生晚宴。女兒方靜說要準備月考,沒去。那晚,除了主人一家三口,嘉賓隻有王玨和方顏章夫妻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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