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顏章主任醫生原來是東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心胸外科的一把刀，和市一醫現在的心胸外科主任吳祖興醫生是東江大學醫學院的同學，後來吳祖興去美國留學，方顏章則去了日本。博士畢業後，方顏章即迴到東州，先是在東江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兩年後去了東州市一醫，從主治到副主任再到主任正高級，經曆了將近十個年頭。東江尤其是省會東州，醫衛係統基本上是東大醫學院的天下，部分來自本省的南州醫科大。按部就班順利晉級，可見方顏章的崗位工作獲得醫院及業界的廣泛好評。一七年，東江省人事廳、教育廳、衛生廳等部門聯合發起“麵向全球·東江潮rc計劃”，高薪引進各學科高端人才到東江各高校、醫院等教育和醫療機構工作。吳祖興給省人民政府“東江潮計劃”辦公室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並附上自己在美國學習和工作的簡曆，表示積極響應東江省的號召，願意此去田納西州孟菲斯市約翰斯醫院的工作，迴國效力，為家鄉的醫療事業發展添磚加瓦。按照吳祖興自己的申請是東江大學附屬東江醫院心外科主任崗位，之前該崗位是由數次出現在《柳葉刀》封麵蜚聲海內外的魯韋昌院士擔任。魯院士想集中精力做好東大醫學院的教研工作，分身乏術，決定不再兼任醫院臨床方麵的崗位，於是該崗位也納入“東江潮計劃”。但是，在高手如林的競聘者中，吳祖興明顯不具優勢，於是他的老師東州大學醫學院資深教授也是東大醫學院附屬二院唿吸內科主任的歐陽誠美院士向東州一醫李力紅院長推薦了吳祖興。
東州一醫心外科主任一職，方顏章是有所期待的。多年來，他憑借精湛的醫術為科室及醫院贏得了幾項含金量極高的榮譽，至於牆上掛滿的對口單位和治愈患者贈送的錦旗便是“家常菜”了。他獲得日本九州大學醫學部臨床醫學博士學位之後迴到東州，之所以當年迴國，沒有像其他博士生那樣畢業後在國外工作幾年借此積累些資本，一個主要原因是他的老父親，他是家中的獨子，讀中學時，母親因病去世，對方氏父子打擊巨大，平常讀書學習，老父親對他的要求近乎嚴苛。方顏章東渡日本讀博時，老父親曾對兒子說，他有些痛恨日本，曆史上這個島國數次發動侵華戰爭，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但是它的教育、科技、醫學都很發達，希望兒子努力學習，畢業後迴國工作，絕不可以留在日本。另一個原因是東州有他的至愛，那是從中學到大學一路走來的人生伴侶，現在已是省人民醫院婦產科副主任的王玨主任醫師。她當年東大醫學院碩士畢業後就一直在省人民醫院工作至今。當然，還有自己的寶貝女兒方靜！但是，方顏章在東州一醫的平靜工作被吳祖興的到來給打破了。那晚，方顏章出席了醫院院務委員會舉行的歡迎吳祖興醫生的工作晚宴，令人驚訝的是歐陽誠美在院長李力紅的陪同下一道步入大廳，身後跟著進來的才是吳祖興。其實，歐陽誠美也是方顏章的科任老師，隻是後來專業不同沒有更深的交集而已。方顏章過去向歐陽老師問好，歐陽含著笑意頻頻地向眾人點頭，不失禮節地和方顏章握了握手，頗像大領導接見普通群眾代表那樣。倒是吳祖興異常熱情地和方顏章又是握手又是擁抱，仿佛是迴到了過去的青蔥歲月。大概是過了兩天的一個下午，方顏章隻有一台手術，從開始到結束隻用了九十來分鍾時間，他給助手劉旺交代好需要注意的幾個事項之後便換下手術服迴到自己的辦公室。牆上掛著的電子鍾顯示三點四十分，他端起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幾口“瓜片”茶。手術室出來，他喜歡一個人清靜地坐上一會，讓自己的腦子清零，或養神或思索或複盤，任由思緒縱橫直至停歇，幾乎已成了習慣，這是很好的調節休息的方式。閉目養了一會神，他打開抽屜拿出一本《自然醫學》，這本一六年的原版刊物和另一本一五年版《美國醫學會誌》是劉旺今天一早在查房前交給他的。劉旺是前年東江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博士，他的指導老師曹東民教授是魯韋昌院士早年的學生，且一直在醫學院共事。曹東民教授同時又是東大醫學院附屬二院心外科的主任，劉旺很想跟著老師在二院工作，但是曹老師卻將他推薦給了市一醫的方顏章，並告訴劉旺，方顏章是東江省為數不多的一把刀，要他好好向方顏章醫生學習。兩年來劉旺在臨床方麵跟著方顏章確實有所長進，他從心裏敬佩方顏章，同時也佩服曹東民老師的眼力。下個月，劉旺將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去日本九州大學醫學部交流學習一年，這個機會是方顏章幫助爭取的。他征求老師曹東民的意見，曹老師隻說一個“好”字。昨天，劉旺問起說來了一個從美國迴來的新主任，方顏章告訴說，是吳祖興醫生，他們是東大醫學院本科的同學。昨下午曹東民老師打來電話叫劉旺下班後過去一趟，他在東大二院。一下班，劉旺到醫院食堂吃了一碗湯麵就往二院去了，到了老師科室，曹東民醫生還在手術中。劉旺慶幸自己墊了一碗麵條進去，否則還真不知道曹老師在手術室會站多長時間呢！劉旺太有感受了。科室裏的醫生護士都知道劉旺是曹主任的學生，劉旺在這裏度過了臨床實習階段，大家彼此很熟，自然不會覺得時間難等。“你們快去吃飯！”走廊裏傳來曹東民主任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可能還有一台要做！”聽見老師的聲音，劉旺從隔壁的醫生辦公室出來，曹老師看見了，衝他點了下頭，轉進自己的辦公室。劉旺跟了進去。曹老師擼起袖子在水槽洗手，“剛才一個心梗，年紀又大，費了好大的勁才拉了迴來。”曹老師邊洗邊說，“沒有吃飯吧？跟何逸萍他們一起去吃，我在這裏等你。”何逸萍、盧小江兩位副主任醫生是曹主任團隊的中堅成員，他倆沒有兼任東大醫學院的教職，在臨床上既能獨當一麵，又是曹主任的左膀右臂，連魯韋昌院士都向曹東民教授表示過“不是一般的羨慕”。
“我吃過了，老師自己呢？”劉旺應道。
“我有吃的。”曹東民指了指茶水櫃上的保溫飯盒。又是師母到食堂給他打的飯。之前，劉旺也有用這飯盒幫老師帶過，但是次數不多。曹東民的夫人嚴黎虹教授是這裏二院神經內科的主任醫生，雖說都在同一所大學和同一家醫院工作，但是二人很少有“合拍”的時候。據說一次他們的兒子從國外迴來進不了家門，打電話給老媽，她在給學生上課，手機沒有隨身，這是嚴教授上課時師生共同遵守的鐵律；打電話給老爸，他在給病人做手術，手機靜音照樣沒有接聽；後來是趕到學校找到老媽拿了鑰匙才迴的家。
曹主任從堆放資料的櫃子裏翻出一個資料袋，拿出裏麵的兩本醫學期刊，對劉旺說：“你把這兩本期刊帶給方顏章醫生。”劉旺接過來看了下，是一六版的《自然醫學》和一五版《美國醫學會誌》。曹東民將袋子也遞給劉旺，“裝進去好拿，也顯得尊重。”劉旺知道老師所講的“尊重”是尊重作者也尊重讀者。為不影響老師短暫的休息吃飯時間，劉旺“領受任務”後就起身告退了。
曹東民讓劉旺帶給方顏章的兩本期刊，分別刊登有歐陽誠美為第一作者，科恩·克勞斯茨為第二作者，李力紅、吳祖興和陳煥明為第三第四第五作者的兩篇文章。第二作者科恩·克勞斯茨是羅切斯特大學醫學院的教授，是吳祖興在羅切斯特大學的導師，是《自然醫學》的年度評審小組成員，同時也是《美國醫學會誌》的年度輪值編審小組成員，一四和一五年，兩次都在吳祖興的陪同下，到過東江大學醫學院作短暫的交流訪問。當然，兩次的交流訪問都受到歐陽教授的熱情接待。歐陽誠美是李力紅在東江大學醫學院讀碩士時的指導老師，那時歐陽誠美還是副教授。李力紅和東江腫瘤醫院放射科主任姚季申是兩連襟，而姚季申和吳祖興則是姨表兄弟。這層關係是一年前一次李力紅出麵請方顏章主刀給姚季申父親做心髒支架手術時知道的。至於陳煥明醫生是比劉旺早一年畢業的東大醫學博士，他的博士導師是歐陽誠美教授，現在是東大附屬二院唿吸內科的主治醫生。一七年歐陽誠美成功當選工程院院士。
“鈴鈴鈴”桌上座機響起，一下子把方顏章的思緒拉迴到眼前。他拿起電話，隻聽對方主動說：“老規矩，先祝你手術成功！方主任辛苦了。”方顏章聽出是李力紅院長的聲音。
“謝謝！下午還算順利。領導有何指示？”方顏章中規中矩迴答說。他和李力紅共事多年，彼此是既相互欣賞又相互保持距離這樣的一種同事關係。一次市衛生局辦公室主任蘇素笉找他為她的一位長輩親戚看病時，對方顏章玩笑說，李力紅一直來認為方顏章是他這個院長位置最有力的挑戰者。方顏章聽罷默然無語。至於蘇大主任為何要對他說這樣的玩笑話，方顏章照樣一臉茫然，過耳即忘。
“沒有指示。現在方便嗎？想請方主任過來一起喝杯茶。”作為院長，想了解一下本院的心外權威是否有手術安排不算是件難事。“喝茶”也是套路，方顏章自然明白。
“好的。一張單子交代好就來。”方顏章強調了一下手頭上的事。
院長辦公室在行政樓，從醫療大樓走過去大約需要十分鍾。李力紅給方顏章的印象還算可以，做了院長之後隻要人在醫院，還基本上能安排出時間坐診。客觀地說，他在唿吸內科和神經內科這兩個領域都有不凡的造詣。在一次院務會議上，李力紅自己就曾經說到過，他是以胸肺入醫的，但是東江省是全國較早進入老齡化的省份，困擾著老年人家庭的還有一個阿爾茨海默氏症，所以就擠時間，嚐試著對這一領域學習、琢磨，甘當學生，持之不懈，方有今日的小成。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在“學有專攻”的基礎上，在關聯的方向也是可以“打通壁壘”的。李力紅這兩把刷子在係統內還是公認的。他是在職獲得複旦大學醫學院的博士學位，而且讀的很認真，幾乎每一二年都有一篇高質量的論文出來，期間還以學者的身份到著名的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訪問學習了一年多時間，在唿吸內科方麵已經完全不在他的老師歐陽誠美之下。“方醫生好！”“方主任好！”“你好！”“你好！”方顏章一路過來一路微笑著和同事揮手點頭招唿。也難怪，平常還真的不容易見到方顏章醫生如此清閑地在院區步行穿梭呢！進了行政樓電梯，上到7樓，方顏章徑直走向院長室。門開著，方顏章還是輕敲了兩下。李院長抬眼一看是方醫生就起身迎了過來，握手，讓座。對方顏章醫生的為人和醫術，李力紅院長不單是認可，更是欣賞，他對同事對病患對手術都是一臉的從容和淡定。方顏章醫生在省廳組織的一次小範圍的報告會上曾說“心外手術是一門不可逆的藝術”，贏得魯韋昌、曹東民等大佬的讚賞。也的確如此，方顏章主持的手術哪怕是細微的失誤李力紅都不曾聽聞，至少到今天為止是如此。李力紅深知，東州一醫心外科在東江乃至全國占有一席之地，方顏章功不可沒。然而，“東江潮rc計劃”確定的是聘請吳祖興領銜東州一醫心胸外科，同時擔任院醫療技術指導小組副組長，組長便是李力紅院長，方顏章是去年春上才補選為該小組成員的。東江省對省內有名的三甲醫院的院醫療技術指導小組成員是相當的重視，給予小組成員享受“東江省特殊貢獻人才津貼”的標準待遇，是東江省的權威專家。對於方醫生下一步的安排，便是李院長要談的話題。
李院長給方顏章沏了一杯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雲霧銀針”後，在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李力紅正想從下午方顏章做的這台手術入題，不想倒是方顏章首先發問了：“李院長真的隻請我清閑喝茶聊天？有何指示請直說吧！”這倒也是，醫生麵對病患病情要從容冷靜理性，可以“閑庭信步”，但是，麵對疑難險症，特別是搶救生命的緊要關頭，又要求快速、準確、果斷。這也是職業習慣罷。
“好吧，我就直說了。當然，還屬於征求你本人意見階段，正式行文還需組織程序。”李力紅院長看著方顏章不緊不慢地說。方顏章依舊如常，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你知道，江東院區基本就緒，院辦的意思是請你過去主持心外。那邊的條件設施都是清一色新的，你都清楚，我就不重複了。”李力紅再次停下看著方顏章的反應，方顏章則是端著茶杯品著“雲霧銀針”看他說話。半晌，方顏章評道：“這銀針入口甘純，過後生津，滿口清香。好茶！”李力紅也笑了，起身從櫃中拿出一罐放在方顏章麵前，說：“還有一罐。一位老同學拿了兩罐給我。······剛才說的事，你給個態度如何？”方顏章看著李力紅說了句：“知道了。雲霧銀針給我喝偏淡了些，你留著。還有幾台手術方案需要我過目，估計他們已經在等我了。”說罷，起身告退。李力紅跟著起身相送，直把他送到電梯口兩人都沒話。李力紅也摸不著方顏章說的“知道了”是一種什麽樣的態度。
方顏章迴到辦公室，獨坐了一會，看了眼時間，還不到五點，不覺地笑了起來，平常一進手術室，明明還是白天，搞不好出來就天黑了，時間過得像飛梭一樣。反而是現在，從李力紅那裏迴來之後，方顏章覺得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拿出手機，給師兄鄧在軍打了個電話。以為他不一定有空接聽，要過一會他看到了才會迴過來。不想手機就在他手上，及時接聽了。電話裏傳來那頭師兄鄧在軍爽朗的笑聲：“不站台了？”
“站好了。你也忙好了？”
“好了。你電話前一分鍾剛結束。要不，今晚一起吃個飯，叫上老婆熱鬧熱鬧？”
“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和你一起喝上幾杯。老婆就算了，又不是周末，就你我吧！”
“哈，可以！那就見麵聊了。”鄧在軍仿佛知道方顏章有事要找他商量。
“去湖濱山口料理如何？”方顏章問道。
“又喝清酒？可以！”
“那就五點半見！”
“好的，五點半湖濱山口見！”
在城區，湖濱路上的山口日本料理酒店環境清雅，適合兩人邊喝邊聊。這家酒店不像其它一些掛著日本料理的旗號實則是國人自己經營或是加盟開的店。山口料理的老板酒井加牧是日本山口縣人，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還算有模有樣的東州土話。據他說，在東州生活已經有三十來個年頭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二十幾歲到東州大學（後來並入東江大學）留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留學期間愛上了一個中文係的東州姑娘，那時的日本正是經濟飛速發展的黃金時期，而且東江省、東州市和日本的經濟文化又有許多的交集，在取得家庭的支持後，酒井加牧便在東州創業並成了家。迄今為止，酒井加牧夫婦在東州經營著三家山口料理酒店，除了最早開設的這家湖濱路店之外，後來還開有高教園區大學城和高新創園區金融城兩家，三家料理酒店一直堅持著純正的日本山口風味，幾位後廚均從日本山口縣聘請過來。
因沒有事先預訂，方顏章和鄧在軍通話約好之後，整理了一下案頭便提前打車到湖濱山口料理酒店。他沒有開車，一是要喝點酒再者停車也難，有些時候車子也是個包袱哩。日本的料理酒店始終沒有國人開的酒店氣派，門麵不大，走進門口便是服務台，穿過服務台前並不算寬敞的通道拐進去，沿街靠窗的一側全都是卡座，窗外馬路對麵便是著名的東湖，另一側是日本風格的包廂，大小不等。方顏章還算走運，剩有一個小包間，就是位置偏了些，但清靜，好像就為方顏章預留似的。
進入包廂，便有服務生送茶水進來，在方顏章座位前的方桌上擺放好之後，從隨身的單肩包裏抽出一個小平板顯示器遞給方顏章。這裏是按客人數點餐，有以海鮮為主打的也有以牛羊肉為主菜的，菜品花樣豐富。方顏章各點了一份，告知等客人到了之後再上。服務生迴道“好的”，收好小平板退出。
東州一醫心外科主任一職，方顏章是有所期待的。多年來，他憑借精湛的醫術為科室及醫院贏得了幾項含金量極高的榮譽，至於牆上掛滿的對口單位和治愈患者贈送的錦旗便是“家常菜”了。他獲得日本九州大學醫學部臨床醫學博士學位之後迴到東州，之所以當年迴國，沒有像其他博士生那樣畢業後在國外工作幾年借此積累些資本，一個主要原因是他的老父親，他是家中的獨子，讀中學時，母親因病去世，對方氏父子打擊巨大，平常讀書學習，老父親對他的要求近乎嚴苛。方顏章東渡日本讀博時，老父親曾對兒子說，他有些痛恨日本，曆史上這個島國數次發動侵華戰爭，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但是它的教育、科技、醫學都很發達，希望兒子努力學習，畢業後迴國工作，絕不可以留在日本。另一個原因是東州有他的至愛，那是從中學到大學一路走來的人生伴侶，現在已是省人民醫院婦產科副主任的王玨主任醫師。她當年東大醫學院碩士畢業後就一直在省人民醫院工作至今。當然，還有自己的寶貝女兒方靜！但是，方顏章在東州一醫的平靜工作被吳祖興的到來給打破了。那晚，方顏章出席了醫院院務委員會舉行的歡迎吳祖興醫生的工作晚宴，令人驚訝的是歐陽誠美在院長李力紅的陪同下一道步入大廳，身後跟著進來的才是吳祖興。其實，歐陽誠美也是方顏章的科任老師，隻是後來專業不同沒有更深的交集而已。方顏章過去向歐陽老師問好，歐陽含著笑意頻頻地向眾人點頭，不失禮節地和方顏章握了握手，頗像大領導接見普通群眾代表那樣。倒是吳祖興異常熱情地和方顏章又是握手又是擁抱，仿佛是迴到了過去的青蔥歲月。大概是過了兩天的一個下午，方顏章隻有一台手術，從開始到結束隻用了九十來分鍾時間，他給助手劉旺交代好需要注意的幾個事項之後便換下手術服迴到自己的辦公室。牆上掛著的電子鍾顯示三點四十分，他端起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幾口“瓜片”茶。手術室出來，他喜歡一個人清靜地坐上一會，讓自己的腦子清零，或養神或思索或複盤，任由思緒縱橫直至停歇，幾乎已成了習慣，這是很好的調節休息的方式。閉目養了一會神，他打開抽屜拿出一本《自然醫學》，這本一六年的原版刊物和另一本一五年版《美國醫學會誌》是劉旺今天一早在查房前交給他的。劉旺是前年東江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博士，他的指導老師曹東民教授是魯韋昌院士早年的學生，且一直在醫學院共事。曹東民教授同時又是東大醫學院附屬二院心外科的主任，劉旺很想跟著老師在二院工作，但是曹老師卻將他推薦給了市一醫的方顏章，並告訴劉旺，方顏章是東江省為數不多的一把刀，要他好好向方顏章醫生學習。兩年來劉旺在臨床方麵跟著方顏章確實有所長進，他從心裏敬佩方顏章，同時也佩服曹東民老師的眼力。下個月，劉旺將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去日本九州大學醫學部交流學習一年，這個機會是方顏章幫助爭取的。他征求老師曹東民的意見，曹老師隻說一個“好”字。昨天，劉旺問起說來了一個從美國迴來的新主任，方顏章告訴說，是吳祖興醫生，他們是東大醫學院本科的同學。昨下午曹東民老師打來電話叫劉旺下班後過去一趟，他在東大二院。一下班，劉旺到醫院食堂吃了一碗湯麵就往二院去了，到了老師科室，曹東民醫生還在手術中。劉旺慶幸自己墊了一碗麵條進去，否則還真不知道曹老師在手術室會站多長時間呢！劉旺太有感受了。科室裏的醫生護士都知道劉旺是曹主任的學生，劉旺在這裏度過了臨床實習階段，大家彼此很熟，自然不會覺得時間難等。“你們快去吃飯！”走廊裏傳來曹東民主任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可能還有一台要做！”聽見老師的聲音，劉旺從隔壁的醫生辦公室出來，曹老師看見了，衝他點了下頭，轉進自己的辦公室。劉旺跟了進去。曹老師擼起袖子在水槽洗手，“剛才一個心梗，年紀又大，費了好大的勁才拉了迴來。”曹老師邊洗邊說，“沒有吃飯吧？跟何逸萍他們一起去吃，我在這裏等你。”何逸萍、盧小江兩位副主任醫生是曹主任團隊的中堅成員，他倆沒有兼任東大醫學院的教職，在臨床上既能獨當一麵，又是曹主任的左膀右臂，連魯韋昌院士都向曹東民教授表示過“不是一般的羨慕”。
“我吃過了，老師自己呢？”劉旺應道。
“我有吃的。”曹東民指了指茶水櫃上的保溫飯盒。又是師母到食堂給他打的飯。之前，劉旺也有用這飯盒幫老師帶過，但是次數不多。曹東民的夫人嚴黎虹教授是這裏二院神經內科的主任醫生，雖說都在同一所大學和同一家醫院工作，但是二人很少有“合拍”的時候。據說一次他們的兒子從國外迴來進不了家門，打電話給老媽，她在給學生上課，手機沒有隨身，這是嚴教授上課時師生共同遵守的鐵律；打電話給老爸，他在給病人做手術，手機靜音照樣沒有接聽；後來是趕到學校找到老媽拿了鑰匙才迴的家。
曹主任從堆放資料的櫃子裏翻出一個資料袋，拿出裏麵的兩本醫學期刊，對劉旺說：“你把這兩本期刊帶給方顏章醫生。”劉旺接過來看了下，是一六版的《自然醫學》和一五版《美國醫學會誌》。曹東民將袋子也遞給劉旺，“裝進去好拿，也顯得尊重。”劉旺知道老師所講的“尊重”是尊重作者也尊重讀者。為不影響老師短暫的休息吃飯時間，劉旺“領受任務”後就起身告退了。
曹東民讓劉旺帶給方顏章的兩本期刊，分別刊登有歐陽誠美為第一作者，科恩·克勞斯茨為第二作者，李力紅、吳祖興和陳煥明為第三第四第五作者的兩篇文章。第二作者科恩·克勞斯茨是羅切斯特大學醫學院的教授，是吳祖興在羅切斯特大學的導師，是《自然醫學》的年度評審小組成員，同時也是《美國醫學會誌》的年度輪值編審小組成員，一四和一五年，兩次都在吳祖興的陪同下，到過東江大學醫學院作短暫的交流訪問。當然，兩次的交流訪問都受到歐陽教授的熱情接待。歐陽誠美是李力紅在東江大學醫學院讀碩士時的指導老師，那時歐陽誠美還是副教授。李力紅和東江腫瘤醫院放射科主任姚季申是兩連襟，而姚季申和吳祖興則是姨表兄弟。這層關係是一年前一次李力紅出麵請方顏章主刀給姚季申父親做心髒支架手術時知道的。至於陳煥明醫生是比劉旺早一年畢業的東大醫學博士，他的博士導師是歐陽誠美教授，現在是東大附屬二院唿吸內科的主治醫生。一七年歐陽誠美成功當選工程院院士。
“鈴鈴鈴”桌上座機響起，一下子把方顏章的思緒拉迴到眼前。他拿起電話，隻聽對方主動說：“老規矩，先祝你手術成功！方主任辛苦了。”方顏章聽出是李力紅院長的聲音。
“謝謝！下午還算順利。領導有何指示？”方顏章中規中矩迴答說。他和李力紅共事多年，彼此是既相互欣賞又相互保持距離這樣的一種同事關係。一次市衛生局辦公室主任蘇素笉找他為她的一位長輩親戚看病時，對方顏章玩笑說，李力紅一直來認為方顏章是他這個院長位置最有力的挑戰者。方顏章聽罷默然無語。至於蘇大主任為何要對他說這樣的玩笑話，方顏章照樣一臉茫然，過耳即忘。
“沒有指示。現在方便嗎？想請方主任過來一起喝杯茶。”作為院長，想了解一下本院的心外權威是否有手術安排不算是件難事。“喝茶”也是套路，方顏章自然明白。
“好的。一張單子交代好就來。”方顏章強調了一下手頭上的事。
院長辦公室在行政樓，從醫療大樓走過去大約需要十分鍾。李力紅給方顏章的印象還算可以，做了院長之後隻要人在醫院，還基本上能安排出時間坐診。客觀地說，他在唿吸內科和神經內科這兩個領域都有不凡的造詣。在一次院務會議上，李力紅自己就曾經說到過，他是以胸肺入醫的，但是東江省是全國較早進入老齡化的省份，困擾著老年人家庭的還有一個阿爾茨海默氏症，所以就擠時間，嚐試著對這一領域學習、琢磨，甘當學生，持之不懈，方有今日的小成。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在“學有專攻”的基礎上，在關聯的方向也是可以“打通壁壘”的。李力紅這兩把刷子在係統內還是公認的。他是在職獲得複旦大學醫學院的博士學位，而且讀的很認真，幾乎每一二年都有一篇高質量的論文出來，期間還以學者的身份到著名的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訪問學習了一年多時間，在唿吸內科方麵已經完全不在他的老師歐陽誠美之下。“方醫生好！”“方主任好！”“你好！”“你好！”方顏章一路過來一路微笑著和同事揮手點頭招唿。也難怪，平常還真的不容易見到方顏章醫生如此清閑地在院區步行穿梭呢！進了行政樓電梯，上到7樓，方顏章徑直走向院長室。門開著，方顏章還是輕敲了兩下。李院長抬眼一看是方醫生就起身迎了過來，握手，讓座。對方顏章醫生的為人和醫術，李力紅院長不單是認可，更是欣賞，他對同事對病患對手術都是一臉的從容和淡定。方顏章醫生在省廳組織的一次小範圍的報告會上曾說“心外手術是一門不可逆的藝術”，贏得魯韋昌、曹東民等大佬的讚賞。也的確如此，方顏章主持的手術哪怕是細微的失誤李力紅都不曾聽聞，至少到今天為止是如此。李力紅深知，東州一醫心外科在東江乃至全國占有一席之地，方顏章功不可沒。然而，“東江潮rc計劃”確定的是聘請吳祖興領銜東州一醫心胸外科，同時擔任院醫療技術指導小組副組長，組長便是李力紅院長，方顏章是去年春上才補選為該小組成員的。東江省對省內有名的三甲醫院的院醫療技術指導小組成員是相當的重視，給予小組成員享受“東江省特殊貢獻人才津貼”的標準待遇，是東江省的權威專家。對於方醫生下一步的安排，便是李院長要談的話題。
李院長給方顏章沏了一杯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雲霧銀針”後，在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李力紅正想從下午方顏章做的這台手術入題，不想倒是方顏章首先發問了：“李院長真的隻請我清閑喝茶聊天？有何指示請直說吧！”這倒也是，醫生麵對病患病情要從容冷靜理性，可以“閑庭信步”，但是，麵對疑難險症，特別是搶救生命的緊要關頭，又要求快速、準確、果斷。這也是職業習慣罷。
“好吧，我就直說了。當然，還屬於征求你本人意見階段，正式行文還需組織程序。”李力紅院長看著方顏章不緊不慢地說。方顏章依舊如常，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你知道，江東院區基本就緒，院辦的意思是請你過去主持心外。那邊的條件設施都是清一色新的，你都清楚，我就不重複了。”李力紅再次停下看著方顏章的反應，方顏章則是端著茶杯品著“雲霧銀針”看他說話。半晌，方顏章評道：“這銀針入口甘純，過後生津，滿口清香。好茶！”李力紅也笑了，起身從櫃中拿出一罐放在方顏章麵前，說：“還有一罐。一位老同學拿了兩罐給我。······剛才說的事，你給個態度如何？”方顏章看著李力紅說了句：“知道了。雲霧銀針給我喝偏淡了些，你留著。還有幾台手術方案需要我過目，估計他們已經在等我了。”說罷，起身告退。李力紅跟著起身相送，直把他送到電梯口兩人都沒話。李力紅也摸不著方顏章說的“知道了”是一種什麽樣的態度。
方顏章迴到辦公室，獨坐了一會，看了眼時間，還不到五點，不覺地笑了起來，平常一進手術室，明明還是白天，搞不好出來就天黑了，時間過得像飛梭一樣。反而是現在，從李力紅那裏迴來之後，方顏章覺得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拿出手機，給師兄鄧在軍打了個電話。以為他不一定有空接聽，要過一會他看到了才會迴過來。不想手機就在他手上，及時接聽了。電話裏傳來那頭師兄鄧在軍爽朗的笑聲：“不站台了？”
“站好了。你也忙好了？”
“好了。你電話前一分鍾剛結束。要不，今晚一起吃個飯，叫上老婆熱鬧熱鬧？”
“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和你一起喝上幾杯。老婆就算了，又不是周末，就你我吧！”
“哈，可以！那就見麵聊了。”鄧在軍仿佛知道方顏章有事要找他商量。
“去湖濱山口料理如何？”方顏章問道。
“又喝清酒？可以！”
“那就五點半見！”
“好的，五點半湖濱山口見！”
在城區，湖濱路上的山口日本料理酒店環境清雅，適合兩人邊喝邊聊。這家酒店不像其它一些掛著日本料理的旗號實則是國人自己經營或是加盟開的店。山口料理的老板酒井加牧是日本山口縣人，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還算有模有樣的東州土話。據他說，在東州生活已經有三十來個年頭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二十幾歲到東州大學（後來並入東江大學）留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留學期間愛上了一個中文係的東州姑娘，那時的日本正是經濟飛速發展的黃金時期，而且東江省、東州市和日本的經濟文化又有許多的交集，在取得家庭的支持後，酒井加牧便在東州創業並成了家。迄今為止，酒井加牧夫婦在東州經營著三家山口料理酒店，除了最早開設的這家湖濱路店之外，後來還開有高教園區大學城和高新創園區金融城兩家，三家料理酒店一直堅持著純正的日本山口風味，幾位後廚均從日本山口縣聘請過來。
因沒有事先預訂，方顏章和鄧在軍通話約好之後，整理了一下案頭便提前打車到湖濱山口料理酒店。他沒有開車，一是要喝點酒再者停車也難，有些時候車子也是個包袱哩。日本的料理酒店始終沒有國人開的酒店氣派，門麵不大，走進門口便是服務台，穿過服務台前並不算寬敞的通道拐進去，沿街靠窗的一側全都是卡座，窗外馬路對麵便是著名的東湖，另一側是日本風格的包廂，大小不等。方顏章還算走運，剩有一個小包間，就是位置偏了些，但清靜，好像就為方顏章預留似的。
進入包廂，便有服務生送茶水進來，在方顏章座位前的方桌上擺放好之後，從隨身的單肩包裏抽出一個小平板顯示器遞給方顏章。這裏是按客人數點餐，有以海鮮為主打的也有以牛羊肉為主菜的，菜品花樣豐富。方顏章各點了一份，告知等客人到了之後再上。服務生迴道“好的”，收好小平板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