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匆匆而行,到達前院的時候,小聲的議論才逐漸停止。


    立於高台上的青年吹了聲口哨:


    “好樣的!我還以為你們豌豆家打算爽約呢——小廢物,你不來可不行,這場好戲就沒法開始嘍!”


    “請。”克勞德淡然地頷首,就好像那句侮辱性話語不是喊他,而他隻是來看戲的一樣。


    “那就來吧——狂歡!”


    高台上的暴君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拖出早就備好的、長長的紙條——那是人類與他的走狗對植物下達的最後通牒。


    一片騷亂。


    被報上名字的植物們多是戰役中的重傷員,他們被家族成員推搡著上了台階,不安地望著下方逐漸染上瘋狂的人群。


    “最後一個名字…”


    於全場死寂中,青年充滿惡意的話語顯得更為清晰。惡魔眯起眼,詭譎的輕笑出聲,如同滿足了破壞欲的孩童一般露出天真且殘忍的笑容來:


    “克勞德·佛羅爾。”


    克勞德於是推開人群,迎著暴君興趣盎然的目光上前去。


    台下部分人鬆了口氣,而部分人的心則狠狠揪了起來。僅有十七歲的少年與台上其他植物形成了鮮明而強烈的對比。


    一是年紀,二是神情。


    台上的植物大多都是三四十歲的傷殘者,他們神情驚恐,眼裏是蓋不下去的慌亂,身上是抑製不住的顫抖。


    ——像是一群在屠戶屠刀下瑟瑟發抖的待宰羔羊。


    克勞德大抵是台上最平靜的一個。


    十七歲的少年神情冷淡至極,他雙手插兜,身姿筆挺,目光正對上暴君投射而來的視線,沒有絲毫避讓。


    “喲?很好,你還是和前幾次一樣有骨氣,”青年自身側抽過“刑具”——一把沾染斑駁的猙獰鐵鏟,“還記得這小甜心吧?希望你等會兒還能像前幾次那樣一聲不吭——”


    說著話,鏟子舔了舔唇角,他的目光在台上並不整齊的隊列內掃了幾個來迴。


    毫無征兆的,他一步躍起徑直一鏟削在克勞德身側那人的肩上。鏟刃唿嘯濺起血色,慘叫與諷言拉開殘酷的序曲。


    血腥味逐漸濃鬱起來,屍群尋著食物的氣息前來,卻被搭建起來的行刑高台阻隔在花園之外的馬路上。


    令人作嘔的血氣與低階不死族嘶啞的無意義吼叫交疊在一起,無不讓在場的植物胸口發悶。


    鏟子以鞋跟狠狠碾過一株植物的腿,迫使其跪下後,將那渾身是血,幾乎叫都叫不出來的可憐家夥一腳踹進了等候已久的屍群中。


    台麵上躺倒了橫七豎八的一片屍體,腳踏在上麵已經能夠清晰地踩出水聲。


    是血水。


    日頭過半,宣告這場虐殺已持續了半日之久,台上僅餘兩人。


    “久——等——了——”


    青年興奮至變調的嗓音與高台後屍群的咀嚼聲夾雜在一起,他轉過身來,麵上掛著笑。


    少年一如之前上台時那般平靜,全然沒有對鏟子刻意展現於他麵前的十餘人的慘死起什麽情緒波動——倒不如說,克勞德的注意力壓根不在鏟子身上。


    他在看台下。


    豌豆家和向日葵家攏在一起,正對他投以憂心的目光。


    皮恩的雙手死死摁住了戴博和三線中長姐艾文的肩,艾文則冷著臉環住了二姐賽茵,剩下的三弟德卡則不動聲色地攔在斯牧勒身前。


    雙子低垂眉眼,其一擋住了小向日葵的視線。


    陰暗角落裏,穿著不合身病號服的幼態陽光菇看似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魔杖,棕發青年遠遠地守在他身旁。


    以及,除了一部分之外,其餘獸群聚在暴君身上,異常狂熱的目光。


    “你還敢分心——?”


    與略帶惱怒之意的話語同時襲來的是凝固了厚實血垢的鐵鏟。


    克勞德雙手仍插在上衣口袋裏,但他的反應全然不慢。


    少年精準地後退了一步,正好躲過劃向他麵龐的鏟刃,掠過的勁風帶起少年淺灰藍色的發絲飛舞。


    台下響起了幾句幸災樂禍的雜言。


    ——之前不是沒人嚐試躲避,但都被打的更慘了,掙紮許久才得以解脫。


    “呀?你終於學會躲啦?”


    青年的話音帶著說不出的諷刺意味和幾分其特有的玩味,他緊跟上幾步伸手便要去抓克勞斯的肩。


    但克勞德比他更快。


    少年低身一個前衝用手肘狠狠撞入青年懷裏,聽得鏟子一聲悶哼,冰藍色槍械不知何時已經落於克勞德的手掌。


    於眾目之下,少年將散發寒氣的槍口抵上青年脖頸,沒有絲毫遲疑地扣下扳機,任由鏟刃在側臉帶出道血痕。


    冰藍色豌豆夾帶動能順著鏟子及時反應過來而揚起的脖頸曲線擊上他下顎,腳步於沾血的高台上踉蹌,暴君後退了幾步。


    寒氣彌漫開來。


    克勞德並未乘勝追擊,相反,他後退了。


    熟練的上彈舉槍,少年將槍口指向對麵低著頭身上帶著寒意的青年。


    高台下一時陷入死寂,然後是逐漸響起的竊竊私語。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植物敢於向暴君作出明確、有效的反抗。


    戴博在台下簡直差點從皮恩弗手裏跳起來,得虧斯牧勒眼疾手快重新將他按下。裂莢麵上似乎是帶著笑意,但那笑意明顯深不及眼底。皮恩弗緊抿著唇,在憂慮之餘終於稍稍多出一抹放鬆的神色。


    三線姐弟中,賽茵和戴博的表情如出一轍,反倒是艾文和德卡對視一眼,麵上表情依舊嚴肅。


    小向日葵瞪大了雙眼,露出了第一次認識少年寒冰的表情。


    雙子一人立在一邊,仍舊神色不鬆地看向豌豆家的方向,兩位長姐似乎在通過雙胞胎之間的感應探討著什麽。


    不見光的角落中,青年陽光菇以指腹摩挲著不知為何黯淡無光的魔杖,隨手甩了個陽光到一旁。


    “嗬…嗬……”


    台上,鏟子咧著嘴從嗓子裏擠出聲笑。他抬起頭死死地盯住對麵舉槍的少年,森冷寒氣自他下巴處蔓延並結出成白霜。


    暴君扭過頭,衝著台下一聲怒吼:


    “安靜!蠢貨們!”


    所有一切的討論都在這一時刻被按下終止鍵,台下重歸死寂。


    掛著極為可怖的笑容,鏟子喘著粗氣轉迴視線。


    “好好好,很好…你很有膽子,你比之前光挨打的時候有骨氣多了……”


    槍響與足音幾乎同步。冰藍與烏黑血色交織。兩道身影於台上交錯,金鐵交擊聲中帶起血色飛濺。


    再度站定之時,少年左肩已然多了道不淺的傷口,鮮血湧現並染紅了那件冷色的衝鋒衣。他抿著唇,一言不發地重新迎上神態瘋狂的青年。


    還是,有點勉強。不管是過去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能非常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


    一個恍神,冰藍色槍械自少年手中脫手,於空中滑過道優美弧線落入屍群。克勞德頗為狼狽地退到了高台邊緣,身後是饑餓的群屍,身前瘋犬正逐步逼近。


    “跑啊!小廢物!怎麽不跑了?!繼續啊!”


    與渾身遍布傷口的克勞德比起來,鏟子也完全好不到哪裏去。少年在交鋒中似乎早就認定自己打不過青年,他所有的舉動都是在以傷換傷。


    精確的計算、卓而不群的理性以及眼中沾有的些許瘋狂,讓帶著血色的克勞德看起來遠比對麵僅是病態瘋癲的青年駭人的多。


    “知道嗎?”


    少年第一次於台上開口,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台下聽得一清二楚。


    “寵物犬的壽命有限,遲早是要換新的。”


    “更何況,”克勞德平靜地望著麵色猙獰的青年,“你還是條瘋狗。”


    於青年帶著暴怒的目光中,他望了眼台下,口中話語仍在繼續。


    “我一直深以為,”青年在逼近,但少年麵無懼色,“像你這種以他人痛苦為樂的家夥。”


    “——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暴君掄起了鏟子,但克勞德比他更快。


    少年寒冰足下發力,僅僅隻用了一個後跳便一步躍出高台。


    他於半空中抬起手,對著台上麵色扭曲的青年做了個極為標準的、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國際通用友好手勢。


    “我在地獄等你,失敗者。”


    那抹亮眼的冰藍夾帶著血色,於眾目之下落入青灰色的屍海。


    克勞德的視線也隨之降低,直到被層層疊疊的不死族組成的青灰色城牆遮蔽,隻餘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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