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黑暗中,有誰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克勞德。”


    青年沙啞的嗓音沒什麽波瀾,隻是同樣沉靜地喊他,聽上去簡直和他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克勞德於是睜開眼,正好看見蹲在他身側的馮鬆開原本握住他手腕的手。


    “下次做噩夢別搞得好像自己快死了一樣,活得好好的犯什麽傻。”


    青年輕飄飄扔下這句話,從少年身旁站起活動了一下筋骨,帶起幾聲清脆的骨節活動音。


    夢境和現實的交接讓克勞德尚還有些迷惘,遂他隻是眨了眨眼,抬頭看向馮的背影。


    青年對視線格外敏感,在少年看過去的一瞬間便迴了頭:


    “怎麽?被噩夢嚇到腿軟站不起來了?”


    “雖然但是,不要以己度人。”


    克勞德虛了虛眼,這下倒是真的醒了。


    少年寒冰一句話也沒說,默默站起身瞧了眼時間——夢境雖長,但現實也隻是過去兩個小時左右。


    得益於向日葵們孜孜不倦的產出,陽光計數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積攢了非常可觀的數值,屋內的溫度也暖和了不少。


    除了睡過去這點不在他計劃裏之外一切都還算順利,那麽按理來說的下一步是……


    瑞托什難逃一劫。


    克勞德叫陽光菇來不止是為了陽光,最好把某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家夥摁住治一治傷。


    雖然其實他也沒資格說馮,名為克勞德的寒冰射手個體都不喜歡找醫生好像是什麽根本沒有必要的優良傳統。


    至於為什麽不選向日葵而是陽光菇,這就要涉及到瑞托什那張嘴的問題了。


    嗬,他們家除了負責管錢的三線姐弟之外,誰沒被陽光菇劈頭蓋臉地罵過。


    想歸想,少年寒冰還是特意找了個不那麽淩亂的位置,心念一動,選定召喚對象。


    幼態陽光菇從金芒裏走出來的時候手上抱了件厚實寬大的羽絨服,剛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放下醫療箱,披上衣服。


    這才是正確的“做好準備”啊。


    少年寒冰非常欣慰,換來陽光菇一個非常莫名其妙的“你那是什麽眼神”的注視。


    但瑞托什的視線沒有在克勞德那邊多留,幾乎是對視完的後一秒,幼態陽光菇的目光就鎖到了角落裏的馮身上。


    瑞托什那雙白多黑少的死魚眼僵硬地在克勞德和馮之間挪過了一個來迴。雖然一句話沒說,然而少年寒冰還是隱約看出了陽光菇的無語。


    克勞德緩慢眨了眨眼,帶著一種隱晦的幸災樂禍言簡意賅地向瑞托什介紹了馮。


    馮抬了抬眼皮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青年寒冰頂著陽光菇的注視默不作聲地往角落裏縮了一下。


    “嗬……”瑞托什露出個格外溫和、看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笑容,他也不說話,就盯著馮看。


    青年寒冰一開始還和陽光菇對視,等到幼年態的陽光菇轉到成態再無表情地邁開步子走過來的時候,馮的視線已經落到了地板上。


    “手伸出來。”瑞托什的聲音很冷,帶著一種命令式的語氣。


    馮垂著眼簾慢吞吞地伸出左手,身上看不見什麽銳利之色或者一點攻擊性,整個人好像無害極了。


    陽光菇那是半點不客氣,直接扼住青年寒冰的小臂拽過那隻手,拉起衣袖拆開馮剛纏上去沒多久的繃帶。


    這第一眼看過去就給醫生氣笑了:


    “不想要這隻手了就說,我給你剁了更省事。”


    跟著,瑞托什麵無表情地從傷口粗糙的處理手法批到繃帶的包紮方式,給青年寒冰批了個一無是處,從醫生的角度幾乎把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馮全程低眉順眼地聽著,硬是一句話都沒反駁,隻是偶爾眨眨眼。青年寒冰就這麽突然之間收斂了所有的攻擊性,乖得像隻收了獠牙蹲坐在那邊的犬。


    少數留在這邊的彈幕都看呆了:


    「真的嗎?真的有這麽乖?」


    「之前的態度不是跟吃了槍藥似的嗎」


    「話也不能這麽說吧,人家還會照顧曾經的自己呢」


    「不是,你們這都看不出來嗎?明顯在裝乖吧?」


    「是裝的吧,手都快放到匕首上去就差拿出來了」


    「他明顯不怎麽信任瑞托什啊!」


    「連和克勞德單獨在場都沒有真正放鬆下來的人怎麽可能會信任瑞托什啊…他的朋友又不是這個瑞托什」


    「那邊的瑞托什早就死了啊……按照雲哥的性子,另一個他又不可能分不清這種事情」


    「說的在理……世界都不一樣了」


    彈幕的觀察沒有問題。


    克勞德看得見馮身上緊繃的肌肉,毫無疑問進到危險距離的陽光菇已經完全激起了青年寒冰全身心的戒備。


    馮表麵看著乖順,卻隨時有可能在下一秒暴起傷人。他的手維持在一個能夠直接發力的狀態遊離在槍和匕首之間,身體保持的姿勢看似放鬆卻帶著十足的防備。


    這哪裏是順服的犬,分明是懸崖邊的狼。


    銳利的獠牙已然虛扣住了陽光菇的脖頸,隻待其主最後發力將犬齒咬合鎖死便能激起一朵血色,奪走一條生命。


    克勞德看得出來的事情,敏銳度完全不差的瑞托什當然也看得出來。


    然而瑞托什一個字也沒提。


    他就好像沒發現馮的異樣,一邊說著話一邊在狼呲露出來的獠牙邊遊走。對馮四肢上大小不一的傷口進行處理,大大方方地將足以致命的弱點展示在馮觸手可及的地方。


    馮隨時都有將瑞托什當場殺死在這裏的機會,但他最終沒有動手。


    克勞德坐在幾株向日葵邊上,手虛搭在腕表上,安靜地看著那邊馮單方麵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


    依照少年寒冰現在的神經反射速度,他百分百有把握在馮動手之前送走瑞托什,因此他才會示意瑞托什那樣逼近一頭懸崖邊的狼。


    而以他和陽光菇之間的默契,克勞德也並不需要將他的把握述之於口,隻需要一個眼神,瑞托什自然能領會到少年寒冰的保證。


    這點馮清不清楚呢?青年寒冰想來也是知道的。因此他未曾暴起,畢竟暴起也隻會做無用功,不如壓製住這種戒備。


    無人開口,但三人心知肚明。


    等到瑞托什處理完馮手上的一處舊傷,陽光菇將視線落在青年寒冰脖頸上。


    那邊也纏了繃帶,明顯是傷沒好全。


    但醫生停手了,瑞托什沒有試著得寸進尺去處理那處傷口。


    脖頸是個極為敏感的地方,哪怕是沒有什麽知識的普通人對著脖頸下手都有概率造成死亡,更別論切實具備醫學知識的陽光菇。


    馮不可能同意的。


    隻是四肢不涉及軀體傷口的處理都能讓青年寒冰神經緊繃,瑞托什要是真的枉然觸碰,恐怕那狼原本控製住的、虛虛扣著的犬齒就會在本能影響下直接咬合,狠狠地撕下他一塊肉來,用溫熱鮮紅的血警告他適可而止。


    陽光菇抽出魔杖,木質杖尖輕點上青年寒冰的手腕,金芒閃爍間將處理過的傷口治愈些許,以此宣告這次外出診療的結束。


    而後緊跟著,瑞托什把視線轉向在一旁好像看了很久戲的克勞德,幽幽扔下一句:


    “賬單迴頭我寄到豌豆家,你沒意見對吧?好,你沒意見。”


    還沒來得及說話的克勞德緩緩眨了眨眼,剛想開口就又被瑞托什搶了話頭:“你們寒冰都有毛病。”


    “不管哪一代都是,都有不弄傷自己就不舒服的破毛病。但是在尋醫這點上溫迪森比你好得多,你看看你,你自己都知道別人受傷了找我,你要是自己找的有這麽積極就好了。”


    克勞德:……


    彈幕:


    「雲哥你不會以為你能躲過去吧。jpg」


    「笑死了,難逃一罵」


    「該來的總會來的」


    少年寒冰麵無表情地縮了縮脖子,得到了馮扔過來的一個“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的眼神。


    不過……


    “溫迪森怎麽了?”


    他終於有點閑心問問關於那位後輩的事情了,之前聽家裏人聊天的時候因為z病毒的存在,克勞德感覺腦子裏有水流過。


    “上次沒怎麽和你說清楚是因為你狀態不好,”瑞托什將手上染血的陳舊繃帶放進他帶來的垃圾袋中,“你那個後輩,曾經為了得到認可去找過鏟子。”


    找…找誰?


    克勞德抬了眼看向瑞托什,少年寒冰眼中難得地寫上了茫然。


    “對,就是去找鏟子。”


    瑞托什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諷刺又憐憫的語氣,那雙白多黑少的銀灰眼裏神色複雜:“他模仿著你的樣子,卻無法模仿你的性格,最後隻能弄巧成拙。”


    “然後不出所料,他把自己逼進了絕路。——至於他為什麽去找鏟子…你猜鏟子把他當誰?”


    少年寒冰想都不用想就得出了答案:


    以鏟子的腦迴路來說遷怒幾乎是必然,而如果本身就是同種植物,相似的外貌和相近的氣質就注定了他可以在外人那邊成為發泄用的替代品。


    是的,外人。


    他的家裏人不可能認錯他,哪怕樣貌再相似,氣質再相近,溫迪森也不可能是克勞德,也永遠無法取代克勞德或者成為下一個克勞德。


    克勞德腦中蹦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可悲,可悲於那後輩竟然會走上一條這樣狹小的路,可悲那孩子竟會因為鏟子的“認同”主動把自己送到他手上。


    “他為了融入那個家曾經幾近瘋魔。”


    瑞托什沒等克勞德問,青年陽光菇冷著臉述說那段過往:


    “我一連四個晚上在值班的時候撿到他,開始是走著來的,然後是瘸著來的,最後…”


    “因為想活下去,所以拖著斷掉的雙腿爬過來的。”


    馮好像聽見了什麽很好笑的事情,坐在提燈邊上補充:


    “是呢,那小子很有求生欲,失去意識臨死前迷迷糊糊向我求救來著呢。”


    青年寒冰一句話引來了兩道欲言又止的注視,馮很是無辜地略微側頭:“怎麽了?溫迪森又不是我殺的。”


    “我隻是選擇了袖手旁觀,對他的痛苦充耳不聞,就像那座花園裏的所有植物每時每刻做的那樣,就像他們曾經看著我的時候那樣。”


    瑞托什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那雙銀灰眸暗了一瞬,陽光菇又很快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馮,隻是繼續話語:


    “幸好,你家那幾個都不算太笨,他們當時隻是不知情。性格現在是已經掰過來了,畢竟新花園裏的智慧樹足夠繁茂,有真正的家人在身邊總會好很多。”


    “有時間的話見他一麵吧,他是聽著你的事跡成長的。”


    陽光菇好像突然沒了談性,最後用著三言兩語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克勞德點點頭,他本來其實就打算見見那位後輩的,隻是不知為什麽喊來了馮。


    倒是馮冷不丁地插話:“那是你第三個花園了吧?”


    瑞托什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一瞬,陽光菇用那雙白多黑少的銀灰眼望了一眼克勞德。


    管管這人。


    “…我說適可而止,馮。”


    少年寒冰終於從向日葵身邊起身,重新迴到青年寒冰所在的角落。克勞德在安全距離半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仍然蹲坐在角落馮持平。


    兩雙同為冰藍色的眼眸撞在一起。


    其中一雙沒那麽清亮,那雙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冰海。隻有它的主人想的時候,才會稍微浮起一兩塊可能的浮冰,算是顯露出情緒。


    另一雙年輕點的則是通透的冰山,幹淨純粹不帶雜質,雖說多數時候也看不見什麽情緒,但明顯被希望浸的閃閃發亮。


    克勞德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馮。


    少年寒冰知道青年在想什麽,他分得清誰是誰,自然也知道世界的差異。


    能允許陽光菇處理傷口已經是青年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而那種距離也已經完完全全地激起了馮的自我保護。


    青年寒冰控製住了自己下意識的攻擊動作,直接的武力抵抗無法發揮出來,他便本能地開始使用語言武器——包括揭開他人的傷疤以此讓外人遠離自己。


    這個對視持續了好半晌,結束於青年寒冰率先別開的視線。


    “……我很抱歉,瑞托什。”最後,馮的話語像是雪片,相當輕地落在地上。


    ——————


    在南極的企鵝旁,有882個寒冰豌豆射手,609個冰西瓜投手和290個寒冰菇


    (請把數字連起來,在某個南極軟件中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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