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克勞德被火炬樹樁的耿直鬧的有點心累,但好歹康布斯特的性格到底是不會討人厭的那種類型,畢竟他還能坐下來好好聽說明。


    黑皮橘發的青年盤腿坐得端端正正,一雙手很乖巧地搭在腿上,那雙眼睛則看了過來,顯得格外認真。


    聽不聽得懂是一迴事,認不認真就又是一迴事了。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努力在理解了。


    克勞德歎了口氣,也不再強求對方能明白,因而少年寒冰最後隻是說:“那簡單一點,我說什麽,你做什麽,能做到?”


    “當然!”康布斯特不再愁眉苦臉了,年輕的火炬樹樁答應得很快。


    “好,這邊的氧氣還不是很夠,我晚點再喊你過來。”


    克勞德本來想給他寫一份待辦事項清單,卻突然想起這人不識字。少年寒冰原本去翻紙筆的手頓了一下,自然地轉到了扶正麵上鏡片的動作,改用最簡單的話敘述了。


    火炬樹樁直到被送走都沒看出什麽異樣,睜著單隻眼的馮倒是在康布斯特離開後冷不丁地嘲笑出聲:


    “他比那個老家夥更遲鈍了。”


    康布斯特是新代火炬樹樁。


    “單純一點也沒什麽不好。”克勞德搖了搖頭,不打算和馮探討這方麵的事情。


    “是嗎?像皮特芬那樣?”


    青年卻沒有輕易揭過這個話題,他仍然蹲坐在牆角,坐姿沒變,神情淡漠地往手腕上繞著繃帶,隻是頭也不抬地又重複了一遍:


    “像皮特芬那樣,嗯?”


    克勞德的身影僵住了一瞬。少年寒冰轉過頭去看青年,那雙冰藍色的眼中沒有情緒。


    馮大概是察覺到目光,手上動作停了一下,也跟著抬頭,毫不退讓地與克勞德對視,步步緊逼:


    “皮特芬身上的問題你解決了?你就這麽放心讓他待在家裏?”


    青年單手將繃帶打上結,身子後靠,避開了身邊提燈的光,陰影吞噬了他半張麵孔,隻餘下馮口中煙頭上要滅不滅的暗紅色光點還在堅持。


    克勞德聽見他說:“你真的不怕那個…混血兒,背叛你們?”


    “激怒我對你有什麽好處嗎?”少年寒冰盯住青年,麵無表情地以問答問,“那還真是讓你失望了,你沒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不要覺得你沒做到的事情我也做不到。”克勞德逐字逐句地扔下這句話後主動移開了視線,轉身看著腕表上的陽光計數器出神。


    “你真的做到了?”馮的聲音沒有起伏,但幾乎是追著克勞德的話尾,緊咬不放,“戴博和斯牧勒的死因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適可而止。”克勞德迴眸看了馮一眼。


    聞言,馮自鼻腔間吐出個帶著意味不明笑意的氣音,青年前傾身子重新迴到了提燈的光輝裏。


    “好啊。”他說。


    於是青年寒冰真的就不說話了,那雙眼睛又重新闔上,整個人半睡不睡地蜷在牆角。


    克勞德沉默著借直播間的時間顯示核對了一下時間點,發覺不知不覺間已然是黃昏了。


    屋中的氣氛陷入凝滯,除了中途給馮扔過去一管營養液被青年穩穩接住以外,克勞德沒再和馮說任何一句話。


    少年隻是和青年隔了段距離靠牆坐下,難得的覺得有些疲憊。


    在這種死一般的寂靜裏,克勞德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了眼,唿吸逐漸平穩了下來。


    倒是馮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青年耷拉著眼皮挪了挪身位。原本就不算遠的距離被馮拉近,他伸出手去將少年低垂的腦袋挪到了自己肩上。


    跟著,青年靠著牆麵重新閉上眼。


    ——


    克勞德暫且不知道馮的動作,他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了水中,意識在黑暗中帶著失重感一路下沉。


    再睜開眼的時候,克勞德看見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的思維非常迅速地反應了過來:


    ——家裏。


    是的,家裏。


    這個夜晚克勞德很熟悉,他受了傷,卻被陽光植物們挪迴了家,變相地放棄了。


    借著月光,他可以清晰地看見趴在由家具拚湊出的病床邊睡得滿是倦意的幼弟。皮特芬明顯是守不住後半夜的,他太小,也太疲憊了。


    身體自己動了起來,克勞德看著自己的視線偏移。


    少年眯眼,啞著嗓子壓低了聲音喚了一句另一張床上的病友。


    “我知道你醒著,”克勞德聽見自己語氣肯定,“瑞托什。”


    “嗯。”鉑金色卷發微動了一下,原本縮在被窩中的幼態陽光菇探出頭來。


    “幫我個忙。”


    “好。”


    和曾經經曆過的事情一樣簡單又直接的交流,或者這原本就隻是迴憶的再放送。


    不知何時恢複至青年姿態的陽光菇坐直了身子,他抽出用於匯聚陽光的魔杖,將壓抑著金芒的杖尖點在少年寒冰遞出的手上。


    沒有什麽光芒,也沒有什麽聲響。


    二人於無聲間完成了這一次的治療,甚至於完全沒有驚動向來謹慎的皮特芬。


    半垂眼自我感受了一下傷勢,克勞德以指尖輕擊了下杖身。


    瑞托什心領神會,停了陽光輸送。沒多問也沒什麽話語,陽光菇沒精打采的縮了迴去。


    “多謝。”


    邊拆除著身上不必要的繃帶,克勞德邊輕聲道了一句謝。眼見著被子動了動,便知道對方已經接受了道謝。


    他無聲下床自沉睡著的幼弟旁邊經過,並伸手給其挪上床蓋好被子。手中掂了掂屬於皮特芬的槍,克勞德披著月光徑自出門。


    他記得這個晚上,這個他忙了一整晚的晚上。


    往昔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夢境也適時跟上思維的腳步,加快了進度。


    他看著自己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走到了家中側門,在那方草叢中的小小墓石邊生疏地拆下幼弟槍械上不屬於花園的那一部分。


    他將物件按下開關放置於地,淡藍色光幕展開。


    對麵是一間實驗室和一個人。


    那人轉動辦公椅,好整以暇地望了過來:


    “晚上好,孩子。”那人笑著說,笑的時候露出了尖銳的鯊齒。


    “你的條件。”克勞德雙手插兜,硬是沒落下半分氣勢。


    “很好,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那人笑得很開心。


    換個其他植物看到這幅畫麵,恐怕無論誰都要當場跳起來指著少年寒冰的鼻子罵“叛徒”。


    但克勞德並不在意。


    他有幸重溫了一遍那日晚上的談判。


    對方含著惡意的每個字眼和話語陷阱都被克勞德一一挑明,少年寒冰不得不打起萬分精神來應對每一次交鋒和詢問。


    在天亮之前,他們達成了部分共識。


    這就足夠了。以對方的傲慢程度來看,食言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而他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克勞德拿起側門邊上幾個毫不起眼的紙袋,結束了這次談話。


    少年視線中的景物從家中一轉抵達屋主的房屋之後,後院戰場之前。


    枝葉萎靡的智慧樹長勢堪憂,孤零零地坐在焦黃一片的草坪上。


    神色陰鬱的智慧樹化身在少年寒冰踏入此地的一瞬間就看了過來,那個一看就知道營養不良的瘦削白袍青年語氣冰冷:


    “寒冰射手…你來幹什麽?打算提前斷根係好早點去死?”


    “不,我來給你送點東西。”


    克勞德不會被智慧樹激怒,少年隻是放下那幾個不起眼的紙袋,而後抬眼看向目光死死鎖定住紙袋的智慧樹化身。


    白袍青年目光灼熱,幾乎都快伸手來搶了。


    克勞德聽見他沙啞的嗓音:“你要什麽,寒冰?”


    於是少年寒冰笑了笑,送上那幾個看似不起眼的紙袋,同時給出自己的條件。


    “你知道我不會信任你,所以我要你發誓。”克勞德的聲音很輕,然而智慧樹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我答應了。”


    很好,第二個。


    他當天晚上找了多少人呢?克勞德幾乎都快忘記了,但現在他迴憶起來了。


    他站在老邁的火炬樹樁門前語氣懇切地請求,他找上那株傲慢的毀滅菇連威逼帶利誘;他尋求香蒲交換一個她無法拒絕的條件,他敲響雙生向日葵的門以皮特芬對小向日葵的善舉挾恩圖報……


    克勞德為了這個晚上謀劃了很久很久,他知道他總有這麽一天的。


    卑鄙的做法,但他不會後悔。


    在天光大亮的時候,克勞德重新迴到了那座小小的石碑前。


    這是當時給家裏最小的孩子刻下的碑,碑上卻因為他的固執和堅持遲遲沒有刻下姓名——好像這座碑不徹底落成,就意味著那孩子隻是失蹤而沒有宣告死亡。


    克勞德跟著自己的記憶,看著那座小小的石碑出神。


    記憶裏最早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的餘光裏,金眼卷發的青年擔憂地看過來的時候,少年寒冰卻是笑了。


    “斯牧勒。”他喊自己的兄長。


    “嗯哼?我在聽。”裂莢的尾音一如往常墜著那種音調,這本身就是他的說話習慣。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對著唯一一個將會知情的家裏人全盤托出計劃和所有的保障,大概一起喝過酒確實是會培養起一點別樣的情誼的。


    那雙金色的眼原本是笑吟吟地半眯起來的,然而很快隨著少年清冷的嗓音逐漸全睜。裂莢眼中常盛著的溫和笑意半點也見不著了,青年帶著一種悲哀看向少年寒冰:


    “克勞德?”


    兄長的唿喚是帶著疑問的,克勞德垂了垂眼:“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這樣啊…”


    卷發青年那雙金色的眼在聽到這個迴答時看不出什麽情緒,甚至間或閃過一抹無機質的冰冷。


    沒有多久,斯牧勒重新彎起眼眸:“我和小克勞德有新的秘密了呢——”


    裂莢的語氣重歸輕快,搭上天生的笑唇看起來完全是馬上接受了。


    最後,克勞德是被戴博最先找到的。


    幾人全部聚集過來的時候,斯牧勒合著戴博一驚一乍,全然看不出不久之前他應下了克勞德的計劃。


    就在家裏準備迴去之前,那個浸染著乖戾語氣的嗓音透過根係網絡如約響起:


    “喲,好久沒聊了呢,各、位。”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但克勞德知道自己那個時候什麽表情都沒有,該來的總會來。


    早幾天前的針對恐怕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那個聲音還在繼續。


    “嘖嘖,這一場打的有夠慘烈呢。諸位的狼狽與痛苦,我就先笑納啦!”


    “…他媽的,”戴博那時候沒忍住罵出了聲,“我早晚非得給那破鏟子折了!”


    “冷靜,戴博。你打不過他。”


    戴博:……更氣了!!


    “不過還是要感謝諸位的辛苦付出,畢竟,”透過根係傳過來的話滲著深重漆黑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惡意,“隻損失一輛割草機和幾株微不足道的植物,總比戰線被徹底攻破要好~”


    “那麽為了慶祝各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請前往前院集合吧?”


    話語本該到此結束的,但對方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麽,用著極為惡劣的語氣補充道:


    “啊,對了。一、個、也、不、能、缺、席、哦——?你們知道我在說誰,對不對?”


    豌豆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戴博忍無可忍先炸了起來:“狗娘養的東西!”


    皮恩弗伸手按住了快要跳起來的戴博,一邊側耳聽著通訊一邊滿心憂慮地開口:


    “……克勞德,他是有備而來,你不能去。”


    “我知道,”克勞德輕輕點頭,“——但是如果被特意點出來的我不去,其他植物會怎麽想?”


    “那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戴博紅了雙眼,像隻憤怒的獅子一樣怒目圓睜,“如果他們敢說一個‘不’字,我就用我的槍……”


    “戴博。”


    克勞德打斷雙發的話,聲音冷靜又克製:“那就是我該考慮的事情,戴博。你現在的表現簡直…和鏟子一模一樣。”


    發現自己找不出理由阻止,素來對這類情緒表達嗤之以鼻的雙發頭一迴帶著格外強烈的情緒喊出聲:


    “可是你會死!”


    鮮少的,斯牧勒沒有嘲笑戴博,裂莢隻是安靜地看著雙發爆出這種情緒。


    “那我認。”


    沒有絲毫猶豫,克勞德很快做出了迴答。


    “生不如死也好,就此沉寂也罷,我都認。”


    克勞德再次聽見了自己的這段話,他能看見家裏所有人唿吸一滯。安頓好皮特芬才姍姍來遲的三線姐弟表情明顯一白,大概是完全沒做好得到這個消息的準備。


    沒有人打斷他,於是他繼續:“我走之後……”


    “停下,克勞德!不要再說了!”皮恩弗終於忍不住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皮恩…不,哥,算是,讓我最後任性一次。”


    少年寒冰沉靜地望向家中大哥,機槍張了張口卻是沒有再說出來半個字。


    這下所有人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我死之後,屋主一定會種新的植物,雖然我並不喜歡將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人,但…”克勞德掃過在場眾人,“豌豆家不能沒有寒冰。”


    “豌豆家還沒到嗎?”青年裹挾著惡意的嗓音在通訊中響起。


    “那就走吧。”少年寒冰代替全家做出了迴應,克勞德昂首,決然地向著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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