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苒在醫院樓下坐了有一會兒,起身準備走時,手機“滴”一聲,消息是周宇浩發來的,問她是不是忘記什麽了。


    貝苒迴過去一個問號。


    對方很快迴複:【你媽媽有沒有好點,從重症室出來了麽?】


    【貝苒:嗯,謝謝關心。】


    【周宇浩:那天你是不是忘記發電話號碼給我了?】


    貝苒坐下長椅上,細細迴想起來,迴道:【不好意思,那天有事忘記了,我現在就發給你。】


    【周宇浩:好。】


    【貝苒:198xxxxxxx40】


    很快,電話就被撥打過來,顯示是湘城市移動188xxxxxxx76,貝苒接起來,對方清亮的嗓音,帶了點絲絲喜悅,隔著聽筒傳入她耳朵裏,“我還以為你給我的是假的,所以我在證明。”


    貝苒笑笑,問他打電話有事麽。


    周宇浩說:“我馬上就要高考了,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學。”他問,“如果我沒考上,你會不會替我難過?”


    夜間熱風無聲吹著,撩起她耳邊幾縷發絲輕輕浮動。


    對方似乎在等她迴答,電話沉默那幾秒,周宇浩突然笑起來,以開玩笑似地說:“看來我這個學長在你心裏,似乎不重要啊。”


    貝苒立馬迴答:“怎麽會呢?你要相信你自己。”她開始轉移話題,“你誌願填的哪所大學?”


    這會兒該周宇浩沉默了,他手上的筆尾敲了敲桌麵,對著窗外夜色看了看。電話裏,對方輕柔又溫潤的嗓音傳過來,連“喂”兩聲,問他怎麽了。


    周宇浩放下筆,收迴視眼,深吸一口氣,迴答對方的話:“沒怎麽,我隻是在想生活上的事情。”他停頓一秒,道,“你剛剛是問我誌願填的是哪所大學是不是?”


    張口正要說,就聽見他說:“就本市大學,我填了三所,就看哪所大學要我。”


    貝苒說:“你就沒想過考清北麽?”


    “清北?我還是算了吧,清北這兩所大學學習壓力很大,我不想再增加什麽壓力了,本市大學就比較輕鬆,迴家也方便,還能吃上熱飯。”


    對方反問她:“你呢?馬上升高三,以後有想過考哪所大學麽?”


    貝苒說她不知道。


    她想知道他考哪所大學。


    周宇浩說:“時間還早,等你想好考哪所大學再告訴我也不遲,到時候你高考我來給你助威加油,再拉個橫幅,標題就寫:祝貝苒,三年苦讀磨一劍,氣定神閑戰猶酣,一股勁兒衝上北清。”


    貝苒無語嗤笑了聲:“不要,這也太丟臉了吧,如果你這一拉,我可能在湘城市都出名了,你最好別那麽做。”


    “出名好呀!到時候我也能沾沾光,走路腰杆挺挺的,見人就說我學妹貝苒是湘城市大網紅,讓他們羨慕去。”


    貝苒吐槽他:“你幼不幼稚,這網紅要當你去當,我可不敢恭維。”


    “哈哈哈哈......”周宇浩說,“真想馬上過來看看你現在是不是臉紅了。”


    “.....”


    “幼稚。”貝苒忍不住說他。


    “哈哈哈.......貝苒,”周宇浩說,“我高考那天,你要來麽?”


    或許怕被拒絕,他又補上一句:“你要是來看我高考,我就請你吃大餐,地方你來挑。”


    貝苒嗤笑聲:“美食的誘惑,就算不請我,我也會去給你加油的。”


    “真的?”


    “嗯,真的。”


    周宇浩說:“那就那麽定咯,反悔要變小狗。”


    “幼稚。”


    “略略略略......我就幼稚,你能拿我怎麽樣。”


    貝苒:“不和你說了,我要上樓了。”


    “你在醫院?”周宇浩想到之前貝苒說過她媽媽在重症室裏,所以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才脫口問出。


    “嗯。”


    周宇浩:“你一個人在醫院,你爸爸呢?”


    “他....他去世了。”


    電話那頭,周宇浩沉默幾秒,低聲道:“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沒關係,那我掛了,你早點休息。”


    “好,你也是。”


    —


    打完電話,貝苒摁滅屏幕,抬頭望了眼夜空,她起身朝住院部走去。


    迴到病房,燈光明暗,靠窗躺著的婦女正抱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麽,她還時不時傳來低笑。貝苒坐在媽媽病床邊,靜靜看著她,旁邊婦女低笑聲嚴重影響她媽媽休息,於是便出聲讓她聲音小點。


    婦女“哦哦”兩聲,就把手機收起來,起身穿上鞋便走出病房。病房安靜了,蘇碧蘭在這時候睜開雙眼看著貝苒。


    貝苒見媽媽醒了,擔心的心升起來:“媽媽,是我吵到你麽?”


    蘇碧蘭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我睡不著。”


    “是胃又不舒服了麽?我去叫醫生。”


    蘇碧蘭伸手拉住她,又搖搖頭,說:“沒有。”看著女兒滿眼擔心的樣子,她淡淡笑,“媽媽很堅強的,不用擔心。”


    貝苒反握媽媽的手,用用兩拇指輕輕摩挲著媽媽的手,眼眶噙著淚,不自覺滑落下來,滴到被套上,瞬間浸濕一點。


    蘇碧蘭緩慢抬起側邊右手,緩緩伸向貝苒臉頰上,輕輕抹掉殘留的淚痕,她莞爾笑:“多大了還哭,跟個小孩子似的,一點也不乖。”


    貝苒吸附鼻腔,忍不住笑了,“多大也是媽媽的小孩。”


    “苒苒。”


    蘇碧蘭收迴手,淚水濕潤了眼眶,她看著貝苒,說:“媽媽其實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媽媽也知道我這個病對你來說打擊非常大。在一年半多前,我被查出患有胃癌晚期時,猶如晴天霹靂,我當時啊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家苒苒以後怎麽辦啊,她才讀高中,就要麵對無父無母,沒人照顧。”


    說著說著,眼角淚水止不住往外流,她忍著哽咽的嗓音,繼而道:“後來,我去看你爸爸,坐在他墳前對他說:貝輝,你說你走那麽早幹什麽?貝苒明明可以有美好父愛的童年,你的殘忍打破了所有。那天我說了很久很久,也哭了很久很久,看著你爸爸的墓碑,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好像在說話,好像在對我說:碧蘭,你辛苦了,沒能陪你到最後。”


    她自嘲笑了笑:“墓碑怎麽可能會說話呢,一切不過都是我的幻想罷了。你爸爸要是能說話,還真是見鬼了。”她仍舊看著貝苒,“我知道自己活命時間不多了,不知道哪天黑白無常突然降臨就把我帶走了,這世間在無我了。一輩子很長也很短,來一次人間,足夠了。”


    “媽媽.....”貝苒情緒崩不住了,她哭著淚,嗓音哽到胸口疼,說話不利索,“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說了,求你了......一切都會好的......會好的.......”


    剛剛出去的婦女,站牆邊不知偷聽有多久了,眼眶早已被淚浸濕了,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平複好半晌,才邁步走出來,但還是忍不住朝那母女倆看了眼。


    貝苒見婦女迴來,她胸腔起伏,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然後對媽媽說自己去趟廁所,說完便走出病房。


    婦女見旁邊患友女兒出去後,她深吸一口氣,開口對患友道了聲對不起,她說:“我剛才不是故意偷聽的,但又不忍心打擾你們,所以......”


    蘇碧蘭笑笑,說:“沒關係,不用道歉。”


    婦女說:“你女兒真孝順,我要是有這樣的女兒,該多好,做夢都會醒。”說著說著,她情緒有些上來,很快便打斷此話題,“你早點休息,我先睡了。”


    說完,婦女便躺了下去,她轉身將背對著蘇碧蘭。


    病房裏又寂靜了,隻聽見飲水機桶裏時不時傳來“咕嚕”起泡聲。


    .....


    貝苒蹲廁所裏,背抵著門,將自己緊緊抱著,頭埋進膝蓋裏,她喉嚨哭腔聲,鋪蓋這狹窄逼仄的地方。


    腦子裏迴蕩的全是媽媽說的話。貝苒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出來的時候,她對著鏡子看著兩眼泛紅的眼眶,她擰開水龍頭,雙手捧水將臉上淚痕清洗幹淨,再迴病房。


    接下來這兩三天,貝苒下午不斷請假,去醫院照顧媽媽,周建偉因上班,隻能晚上來。


    周四上午第三節課,班主張姿欣把貝苒叫到辦公室問她這幾天怎麽老是下午請假。


    在辦公室裏的老師不多,就兩三個人。此刻,小姑娘穿著夏季校服,紮馬尾,正低頭垂眼閉口不張,她不想讓老師知道她媽媽的情況。


    班主任看她不說,也隻好拿出殺手鐧,說道:“貝苒,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給你媽媽打電話,問問——”


    “不要給她打電話!”小姑娘突然反應大聲打斷老師的話。


    班主任與其他三位老師都被她聲音給嚇到,尤其是班主任整個直接嚇懵了,她沒想到平時在班裏溫溫柔柔、安安靜靜的姑娘會有這樣的情緒。


    很快,班主任撫平下來,看著小姑娘,眼神嚴謹地說:“那你告訴我,你這幾天老是下午請假是因為什麽?都快期中考了,要是到高考,你覺得你現在這樣頻繁請假,會考上大學麽?”


    貝苒眨了眨眼睫,噙著澀意的淚框,低聲說了句:“老師,這是我的私事兒,您沒權問。”


    “什麽?”


    班主任眉心緊皺,沒聽清她說的什麽。


    貝苒聲音起伏,重複道:“我說,這是我的私事兒,您沒權問。”


    “啪”一聲。


    “貝苒!”班主任怒拍桌子同時喚她,喝道,“你到現在還不說實話!老師以為你會主動說出來,你卻說老師沒權過問!你真當我這班主任是吃素的麽!?”


    這聲怒拍桌子,貝苒剛才有被老師震到,但她臉色淡定又平靜,看不出是有被嚇到表象。


    另三位老師也有被嚇到,但他們也不好插足其他班級上的事,隻好默看著。


    貝苒看著班主任仍舊不說實話,她覺得家事沒必要告訴其他人。


    班主任見她還是不願說,就將怒火先降下去,“貝苒,有同學告訴我,你在一家酒吧上班是麽?”


    “什麽?”


    貝苒眉眼皺起,不敢相信自己剛聽到的,她眼神質疑性地看著班主任,問:“有同學告訴你,我在一家酒吧上班?誰說的?”


    班上同學怎麽欺負她,她都能忍,但造謠她絕不能忍。


    “不管是誰說的!我就問你,你有還是沒有?”


    “沒有!”貝苒堅定道,話落利索,不帶一絲猶豫。


    “行了,我知道,你去上課吧。”班主任也懶得跟她再說下去。


    貝苒本想再問班主任是誰說的,但看老師沒再理自己,她轉身便走出辦公室。


    現在是課間十分鍾,貝苒迴班級,坐到位子上,仔細觀察每個人,結果沒人朝她這邊看。江樾在天台抽完煙早已迴來了,此刻,他正看著她,忍不住問她是不是很缺錢。


    他聲音淡淡的,帶點質問。


    貝苒聞言偏頭,與他對視,少年麵容漠冷又凜然,尤其那雙帶質疑的眸色,仿若看穿她藏在身後的秘密。而他這話,讓貝苒感覺心髒被尖銳物體深深刺入,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問。


    兩人平視數秒,江樾見她不說,了然道:“所以他們說的是真的。”


    “他們?”


    貝苒第一反應問出。


    江樾說:“如果沒有,當我沒問。”


    張口剛要說,下秒就聽見他說:“我以為你隻是隻單純的小白兔,看來並不是,偽裝隻是你的一部分。”


    看著她,繼而說:“其實你很有手段,隻是你把自己保護得太好,別人發現不了利爪。對麽?”


    他、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為什麽要這麽想她?


    貝苒眼睫斂下,又抬起,語調不冷不淡,迴答他話:“不管你怎麽看我,我沒有就是沒有。”


    “那你告訴我,你很缺錢麽?”


    “這問題我可以選擇不迴答,因為不關你的事。”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他說最狠的話,她眼神堅定又淡然,讓人看出任何情緒,就連麵部肌都不抽動一下。


    幾秒後,江樾哂笑一聲,語氣冷冰冰的,他每個字猶如鉚釘死死釘在貝苒心髒上。


    他說:“你缺不缺錢本就不關我的事,隻是聽著煩。”


    說完,他沒再看她。


    貝苒身形一僵,雙睫輕輕顫動,心髒被他這話而刺到,她看著他。


    半晌,默默偏迴頭,下秒察覺旁邊有餘光看來,她頭往右一偏,旁邊方藍藍對她笑了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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