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此言,蕭衍頗感意外。


    長期以來,南唐與契丹貿易頻頻,南唐用糧食、絲綢、瓷器、鐵鍋等產品,向契丹交換戰馬、牛羊、皮革等物產,但也僅限貨物,很少進行人員之間的往來,更別提軍事人員。


    原因歸結於兩個方麵,一是信任缺乏,“五代十國”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最亂的時期,王朝壽命極短,對於周邊國家高度提防,畢竟封建時代的君主,哪個沒有“一統華夏”的誌向?兩國當前和睦,就是因為後周咄咄逼人,所以彼此都很清楚,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敵人,維係雙方的隻有利益。


    二是相互鄙視,誰都認為自己才是正統,別人都是蠻夷,就拿南唐與契丹來說,南唐人認為契丹人就是不開化的野人,茹毛飲血、目不識丁,而契丹人認為南唐人就是一群隻會“之乎者也”的迂腐書生,孱弱無能、百無一用。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南唐時期不僅文化鼎盛、經濟繁榮,能征善戰的武帥也不在少數,至於老百姓,也並非是毫無血性,陸遊《南唐書》記載,北宋大軍進犯之時,“民間又有自相率拒敵、以紙為甲、農器為兵者”,老百姓自發組織,穿著用紙裱糊的鎧甲,用農具當做兵器,這樣的人豈能說是孱弱?


    同理,契丹也不是隻會放牛放羊,到處搶劫。所謂幽雲之地,包括了北京、河北、山西等地,耶律阿保機統一契丹各部之後,效仿漢人耕種,學習漢族禮儀,連朝廷製度都是模仿中原王朝,這樣的人豈能說是野人?事實上,如果耕地麵積足夠,契丹完全可能從遊牧文明轉變為農耕文明。


    見蕭衍一臉驚愕,李煜隻好解釋:“貴國戰馬矮小但性烈,我朝將士很難馴服,眼下,除了要提防郭周政權外,荊南、吳越、閩國殘餘勢力仍然在南方活動,沒有一支騎兵勁旅,國本不固啊。”


    蕭衍在意的不是這個,他問道:“太子殿下,貴國將領能服嗎?我的意思是,一旦我朝軍士前來訓練騎兵,他們會不會……”


    “將軍多慮了,軍隊如果不服從命令,還叫什麽軍隊。”


    這句話既是說給蕭衍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南唐的軍隊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既然如此,何時對接?”


    “待到貴國得糧之後!”


    擺明了告訴你,我不打算占你便宜,先讓你得手,再給我迴報。


    蕭衍此時徹底放下戒心,兩人言談甚歡。


    一場足以攪動南唐的風波,暫時消弭下去,但李煜很清楚,一切隻是表麵上的平靜,危險仍在金陵城的暗處滋生。


    當夜,李煜就又迴到了濟安寺。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曆史上,這個“詞帝”實在是太崇信佛教了,整個金陵周邊修建了大小寺院百十座,在位期間幾萬人出家當和尚,就連一些道士也改行了,一時間各種大師湧現,如比較有名的行言、法眼、緣德等。以至於一些朝中大臣,也投其所好,張口閉口“佛祖慈悲”,借此平步青雲。


    真是應了那句話,這群人是“指佛吃飯,賴佛穿衣”,全不顧老百姓罵娘。因為這群禿驢吃的喝的都是老百姓,自己又不從事生產,沒錢好辦,不是有“李大善人”嗎?李煜的錢哪兒來的?還不是收稅收上來的!


    隻是,此時的李煜,已不是彼時的李煜,他來到濟安寺,可不是為了拜佛。


    清風、秦泰早已在後門等待,見李煜到來,立即迎上前去。


    “可有什麽動靜?”


    “迴殿下,一切正常。”


    剛要進去,又轉頭問:“清風,金陵府尹哪裏打理好了嗎?”


    “按殿下吩咐,已經告知王府尹,另外大理寺、樞密院、城防營也交代好了。”


    王奇峰,字清泉,琅琊人,時任金陵府尹、戶部員外郎。


    李煜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進寺內,直奔西廂房,這裏距離與蕭衍會麵的地方,不過百十步。


    楊凱、荊斌就被關押在西廂房。


    選在這裏,主要是便於防人耳目。


    濟安寺比較破敗,香火稀少,平日裏很少人來,最重要的是,這裏的住持悟覺比較好拿捏。


    悟覺,俗名陳金秋,原本是一個不得誌的文人,後入佛門,自封一個雅號“詩僧”。此人確實喜歡作詩,以致於得到一句好詩,竟然大半夜起來撞鍾慶祝,結果搞得整個金陵城一片混亂,時值皇甫暉擔任金陵禁軍統領,氣的要把這個家夥給砍了。


    李煜當時還是安定郡公,一時惜才,就憑借自己諸衛大將軍的身份,向皇甫暉討了個人情,總算饒了悟覺一命,但是整個濟安寺被連累了,日漸衰敗。


    進入屋內,一股血腥味道立即鑽入鼻孔,李煜徑直走到桌前,翻了翻一疊紙。


    “就這麽多?”


    負責審訊的侍衛迴稟:“正是,一共招出二十一人。”


    這二十一個人中,包括旅帥、隊正、校尉、騎尉等官職,級別不高,但很說明問題,意味著整個江寧團練營已經被滲透成篩子了。


    江寧團練營就是金陵的外圍防守力量!這個地方都爛了,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迴頭看了看兩人,雖然都是捆著,但方式完全不同。


    楊凱是躺著,手腳用柔軟的絲綢捆綁,身上沒什麽傷痕。


    畢竟,李煜對外說的是讓楊凱在濟安寺內靜養,所以采取的問訊手段也比較溫和,滴水刑。


    對待荊斌的手段,就沒那麽講究了,他被粗繩綁在木樁上,完全成了一個血人。


    “荊斌,把頭抬起來。”


    李煜很溫和,但他越溫和,荊斌感覺血越涼。


    秦泰走過來,一把攥住荊斌的頭發,把腦袋提起來,順手抽了一個耳光,讓他清醒一下。


    “李從嘉!”


    這三個字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沫子。


    “大膽,敢對太子不敬!”


    秦泰作勢又抽,被李煜攔了下來,說道:“你雖為降將,可我大唐對你不薄,為何要反?”


    “大唐?哈哈,你們也配!龜縮江南的一個小朝廷罷了,大周皇帝早晚滅了你們!”


    “你不怕死?”


    “自然不怕!”


    李煜歎口氣,覺得沒談下去的必要了,他揚了揚手中的招供,說道:“你若真不怕死,也不會招供這麽多人,色厲內荏,恬不知恥。”


    迴頭看了一眼楊凱,對方狠狠一個激靈。


    “太子饒命,饒命!”


    李煜鄙夷地看著他,一個正四品的武官,竟然跟娘們兒一樣哭嚎起來。


    “你們看什麽呢,難道沒水了嗎?”


    聽到“水”字,楊凱喉嚨裏發出厲鬼一樣的氣息,用盡力氣扭動身體,可惜,他的腦袋被牢牢固定著。


    “太子殿下,不要再滴水了!我全部招供!”


    他早就想招供了,可惜,李煜隻下令審問荊斌,侍衛們隻管對他用刑,其餘一概不問。


    “不必了。”李煜輕描淡寫地說道。


    清風眾人頓感疑惑,因為相比荊斌這個外官,楊凱的口供顯然更有價值。


    可李煜心裏清楚,他可能供出來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前朝舊臣、當今肱骨,還有很大的用途,即便要棄之殺之,現在也不到時候。


    不把他們的剩餘價值榨幹,對不起自己重生一世。


    更何況,眼下的自己,根本沒把握幹掉這些人。


    “你已經沒用了,緝盜有功,我會重賞你的家人。至於你——”


    李煜迴頭看了一眼荊斌,說道:“你的家人和手下,很快會下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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