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州大營。


    李煜夜審楊、荊二人之際,鎮海節度使、虎威將軍林仁肇端坐帥座,眉頭緊鎖,眼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封信。


    這封信既不是兵部傳來的,也沒有樞密院的印章,火漆上卻印著龍紋,中間團簇著一個花押,形同蓮花盛開,隱約可以辨識出一個“李”字。


    書信內容,用的是“金錯刀”體,這是太子密信無疑。


    林仁肇不懷疑這封信是太子所寫,疑惑的在於,太子為什麽寫?


    眾人皆知,當今這位太子爺“李六郎”是風流才子,素來不問朝廷之事,更不喜歡兵戈,有識之士雖然嘴上不提,但都腹誹“大唐危矣”。


    可如今,國主李璟南遷不久,一向軟弱的太子殿下就變得殺伐果斷起來,不得不讓人生疑。


    原因有二,一是他不相信李煜是在“扮豬吃老虎”,一個人若真有雄才大略,不可能隱瞞的滴水不漏,同樣,一個人若沒有帝王之能,怎麽裝也裝不像!這種懷疑沒有根據,完全是憑著一個沙場宿將的直覺。


    二是因為自己,林仁肇很清楚,自己身為閩國降將,位高權重,深得李唐朝廷信任,早有人不服氣,暗中下絆子、告黑狀的事情不少。若是朝廷相對穩定時,他倒不在意,可如今太子監國、朝廷混亂,會不會有人趁機下套?


    猶豫再三,他終於打定了主意。


    “來人!請馬崇義、謝彥前來議事!”


    馬崇義,字景明,時任潤州守備營都指揮使。


    謝彥,字俊才,時任潤州守備營副指揮使。


    兩人同樣是閩國降將,自舉事以來,一直跟隨林仁肇,可謂左膀右臂。


    不多時,帥帳之外鐵甲聲響,兩員身材魁梧的大將來到,躬身施禮:“見過將軍!”


    林仁肇擺擺手,讓二人坐下,卻不動聲色地將桌案上的信收起來。


    “江北情勢如何?”


    二人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耐人尋味。


    “景明,但說無妨。”


    馬崇義躊躇一下,道:“連日來,江麵平靜,派出去的斥候也未發現滁州、揚州、泰州等地周軍有所動作,不過……”


    “你我手足兄弟,有何顧慮!”


    “是!”馬崇義起身施禮,走到地圖前麵說:“反倒靜海、南通兩地很不平靜,江陰探馬迴報,周軍在兩地之間加強了江巡,就連吳越的軍隊也參與其中。”


    吳越皇帝錢俶,同樣奉後周為正朔,與南唐不同的是,他太積極了,說是郭榮的“兒皇帝”一點不為過。


    同時,吳越與南唐存有世仇,顯德三年,吳越為討好郭榮,配合後周軍隊從江陰一帶進犯南唐,常州失守,兩國聯軍如入無人之境,致使南唐損失兵將數十萬。


    彼時,中主李璟曾經寫信給錢俶,說明兩國唇齒相依的關係,一旦南唐被滅,吳越安能自保。可是,錢俶甘心當舔狗。


    隻可惜這樣一個老舔狗,最後仍然被滅國,接受了宋朝的分封。


    周朝與吳越聯合,這一點林仁肇沒有感到吃驚,讓人費解的是,為什麽要在南通、靜海兩地練兵?從此地進攻南唐,不僅距離遙遠,且處在長江逆水的位置。


    “俊才,你怎麽看?”


    謝彥被譽為“智將”,凡事都能多看幾步,正因為如此,林仁肇手下沒有設置行軍參謀一職。


    事實上,來的路上,謝彥就已經想到林將軍要問什麽,但雖然他思慮長遠,卻並沒有上帝視角,也隻能猜測。


    “將軍,周與吳越的舉動確實蹊蹺,表麵來看,大有封鎖長江入海口的可能。這樣一看,情勢有兩種……”


    “一是集結兵力,意圖深入我國腹地,南下攻打金陵雖然不可行,但大軍集結後,經過水路進入太湖,然後在湖州登陸,即可快速進入宣州以南地區,如此一來,即便我們的長江防線固若金湯,也沒有用武之地。”


    “二是……屬下愚昧,二是意圖封鎖住長江入海口,此計看不出端倪。”


    馬崇義是個急性子,一聽到周、吳越聯軍要進攻宣州,馬上跳起來:“此事需要立即上報!”


    林仁肇暗忖,不愧是“智將”,謝彥認為可能性較低的事情,聯合起來太子的書信,就是鐵板釘釘了!


    他安撫一下馬崇義,又將藏起來的書信攤開,告知詳情。


    “這封宣報是昨夜秘密送來的,並非出自樞密院,而是太子親信送來的。”


    兩日前,契丹使節到訪,沿途的南唐軍隊一路護送,並未出現紕漏,可一旦契丹使節離開之際,遭到截殺……


    馬、謝二人了解了前因後果,不由得牙齒生寒,好毒的計策!


    “此事源頭,在於泰州荊罕儒,尚不能斷定是周朝皇帝知情,我們如此這般。”


    說著,林仁肇用手指著信紙上的八個字。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


    謝彥看到這八個字,先是平靜,然後一臉錯愕,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這封信,真的出自太子之手?”


    “俊才,何必有此一問?”


    謝彥抑製住內心激動,說道:“此計甚妙,眼下長江防線雖然偃旗息鼓,但整體局勢來看,敵強我弱,可雙方互相默契,誰也不敢大動幹戈,此時若用擾敵、疲敵戰術,一則能夠鼓舞軍心,二則不至於將事態擴大,進可攻、退可守,實在妙計。隻是……”


    “隻是,你不相信此計是太子殿下提出的。”


    馬崇義也聽明白了,他也搖頭道:“斷不可能是太子,誰人不知,我們這位太子爺不諳軍事,是個紅羅帳中的英雄。”


    林仁肇一皺眉,說道:“不可造次!字跡、畫押,絕不可能有錯,或許,或許這位太子殿下,表麵上看羸弱,實為少年英主。”


    三人商議,均認為事不宜遲,當夜就調兵遣將,第一刀落在了東都軍頭上。


    五十餘艘快船,每個上麵僅有五名士兵,但每人手持兩把鋼刀,外加一麵戰鼓,趁著江上濃霧偷偷靠近東都防營,事先馬崇義已經得到了斥候報告,荊罕儒就在東都鎮守。


    二更時分,開始“打草驚蛇”計劃。


    快船分散開來,距離岸邊不遠不近,恰恰是弓箭無法觸及的位置,然後開始擂鼓,緊接著就是刀劍相碰發出的刺耳聲響,沿著水麵向江北周軍大營傳去。


    “殺呀——!”


    “衝啊——!”


    “破敵就在今日!”


    “活捉荊罕儒!”


    東都大營是泰州大營的前線,一旦被攻破,揚州、江都、泰州一線就大門敞開,唐軍就能揮師北上,因此沿線大軍集結,還有高郵建武軍策應。


    接到戰報,荊罕儒第一反應是,一派胡言!


    唐軍早就嚇破了膽,怎麽可能趁夜偷襲?沒錯,對方是林仁肇,沙場宿將,他的實力自己是認可的,但他不相信南唐朝廷敢下命令!


    東都大營指揮使胡大體不認同,此人素以陰損狡詐出名,他憂心忡忡地進言:“荊將軍,末將認為不可輕敵,還是早作打算為好。”


    “你有何高見?”


    “江上大霧,貿然出兵恐有埋伏,不若在岸上排列弓弩手,讓唐軍不敢靠近,天亮之後再做打算。”


    荊罕儒氣笑了,說道:“你就不怕林仁肇模仿諸葛亮,給你來個草船借箭。”


    “這……不會吧!”


    “小心駛得萬年船!告訴軍士,不得下水,不排箭陣,隻需在岸邊點燃火堆,靜等對方靠上來,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是!”


    戰爭,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東都大營動起來之後,整個背後的防線也開始調動,大半夜所有周軍都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出擊。


    至此,林仁肇的計劃,具體說是李煜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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