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當鄭安雅指揮中軍投入戰鬥的時候,玉輪國也將剩餘的兵力全部壓了上來。


    “長卿,刀劍無眼,你多加小心。”鄭安雅從侍衛手中接過了她的長刀。


    林長卿道:“你放心,我不是紙糊的。”說罷亮了亮他的弓箭。


    鄭安雅笑道:“聽長曄說過你六藝皆精,隻是平日裏用不上,看來所言非虛啊。”


    “是他們把我保護得太好了。”林長卿道。


    戰車載著二人快速穿插,鄭安雅不停地斬落靠近戰車的敵兵,林長卿的弓箭幾乎彈無虛發,接連射翻敵軍的騎兵。慢慢地,鄭安雅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玉輪國的步兵來得太快了。他們原本計劃用高昌國為主的中軍將玉輪國的騎兵包圍起來,用前軍和後軍——也就是渤海國將士組成的隊伍築成一道防線,防止玉輪國的步兵增援騎兵,當中軍將玉輪國騎兵殲滅後,再掉過頭來殲滅他們的步兵。但是,五萬精騎兵不是那麽好殺的,它猶如一隻巨大的困獸在高昌軍組成的包圍圈中拚命掙紮,甚至與外麵的步兵裏應外合,有幾次差點衝破了包圍圈。


    “唉,早知道把曾大囡留下了,沒準能替我拿個主意。”她一麵暗自腹誹,一麵抬頭望著遠處的一座小山。山頭上隱隱約約插了些旗幟,還有人不停地揮舞著旗幟來迴跑動。她知道那是額林的指揮所,他們在指揮騎兵和步兵配合著突圍。


    “梁淑貞安在?”她高聲叫道。


    “末將在!”


    她指著遠處的山頭道:“帶上你手下的人,把指揮所給我端了!”


    “陛下,”梁淑貞犯難道:“一路打過去,再端掉那個山頭,沒有一千人辦不了,若是末將把您的衛隊都帶走了,您和東帝陛下的安全可怎麽辦?”


    “你帶一半人走,我還有蕭兒他們呢。”鄭安雅說罷,吹響了胸前的哨子,高唿一聲:“影子們,現身了!”


    隨著她一聲令下,一個個黑衣人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仔細一看,原來他們之前混在大軍中扮成高昌國的普通士兵、禦者、工程兵、弓手,甚至還有混在渤海國軍中的。影衛之所以神秘,主要在於因為他們擅長隱藏自己,讓外人摸不透他們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強的實力。而“隱藏”這一行為不僅僅可以用建築物等掩體,還可以用其他身份掩藏。如今在戰場上幾十萬大軍的混戰,戰況膠著,影衛們如果繼續隱藏,反而會影響他們的戰鬥力,不如現身。


    梁淑貞見影衛都現身了,隻好帶著人出發,唐蘇合思和阿古拉也帶上他們的千餘部眾跟著去了。


    然而,影衛的出現也有一個副作用:太過引人注目,這樣一來所有人都知道了鄭安雅的位置。阿爾斯蘭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指使著還有戰鬥力的部下朝鄭安雅所在的方向猛攻,數不清的陷陣之士朝他們湧來。影衛們使出了渾身解數,打退了敵軍一波接一波地攻擊,不一會兒,人和馬的屍體在他倆的戰車周圍堆積起來,鮮血浸染了地麵。


    “長卿,棄車!”鄭安雅見戰車目標太大,路又被屍體們堵住了,趕緊招唿林長卿一起下車。二人在影衛的簇擁下往後方撤退。


    另一邊,梁淑貞和唐蘇合思經過一番苦戰終於殺到了山腳下。他們抬頭仰望,玉輪國的旗幟在山頭上迎風招展。


    梁淑貞清點人數,五百侍衛隻折損了幾十人,但是要拿下這個山頭怕是不夠。阿古拉主動提出與她一起上山,梁淑貞卻犯了難,因為阿古拉他們人數雖多,但大多隻會騎射,沒有攻山頭的經驗。這個山頭看著不大,卻頗為陡峭,粗粗一看就有好幾個地方適合伏擊,這要是冒然衝上去,自己人受損不說,還容易打草驚蛇。


    阿古拉道:“梁將軍,我有個主意,我們從南邊佯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們偷偷繞到北麵從山崖下麵上去。”


    梁淑貞對手下眾人道:“聽起來可行,你們準備一下。”


    一名女侍衛道:“將軍,北麵有一處斷崖,高一丈有餘,我們恐怕得輕裝上去。”


    梁淑貞咬緊了嘴唇,輕裝意味著必須脫去護甲,而戰場上失去護甲受傷甚至死亡的概率會高出多少不言而喻。


    須臾,她對眾人道:“我帶二十人先上,到頂後放繩子下來,後麵的人或許可以不卸甲。”


    兩撥人開始分頭行動。阿古拉將唐蘇合思硬留在了山下,帶上所剩的五六百人大張旗鼓地往山上進發。山上的敵軍果然被他們吸引過來,一頓箭如雨下,阿古拉等人各自找了隱蔽之處也不急著進攻,隻等著敵軍的箭雨過了,再一點點往前拱,尋找機會射殺敵軍。


    梁淑貞等人的行動開始較為順利,很快就到了斷崖下,但就在她們順著錨鉤繩索快攀到崖頂的時候,頂上忽然冒出一排彎刀出鞘的玉輪士兵,原來她們早就被發現了。敵軍冷笑著一個個砍斷她們的繩索,幾個女兵掉下了懸崖。但敵軍並沒有得意太久,他們也被遠處埋伏的弩機紛紛射中。當他們附身隱蔽時,弩機停發,還吊在懸崖上的梁淑貞等人一躍而起,與他們展開了肉搏戰。沒過多久,崖頂的敵軍被消滅殆盡,先頭部隊放下繩索,引後續的人爬上來。這是衛尉將士們配合多年的戰術,鄭安雅的衛隊從來不隻為了保護她一人而設置,她們是一把隨時等待出擊的尖刀。


    但是,她們惹出的動靜引起了額林的注意,一大批敵軍迅速朝她們摸過來,小小的山頭上竟然埋伏了千餘敵軍!


    “將軍,怎麽辦?”有人問道。


    梁淑貞看了看山頂平地上唯一的高台,道:“我們的任務是破壞敵軍指揮所,使其不能發揮作用。你們幾個去把旗語兵射倒,再留幾個人把下麵的人接上來,其餘人掩護。”


    一支五人小隊悄悄地摸到高台附近,幾下就射死了旗語兵。眼見旗語兵倒下,指揮所頓時亂作一團。


    “有敵軍上來了!保護大汗!”有人高聲叫道。


    額林也震驚道:“快補上!不能斷了信號!”


    一個旗語兵爬上高台,還沒舉起旗子就被射翻,又一個旗語兵向高台奔去,爬到一半便被射下來,剩下的旗語兵龜縮著不敢上前。


    額林大怒:“你們在幹什麽!殺了他們!還有你,快把旗語兵補上!”


    被他點名的那人為難地答道:“大汗,他們怕死不肯去。”


    額林怒道:“那你就不能上去?”


    那人道:“大汗,我不會旗語啊……”


    “廢物!”額林氣衝衝地甩了他一鞭子。


    這時候,南邊的阿古拉意外地發現唐蘇合思也跟上來了。


    他問道:“你怎麽來了?我那幾個人呢?”


    唐蘇合思道:“我是可汗,他們攔不住我。”


    阿古拉急了:“你知道自己是可汗還亂跑?這種事我們來就行了!萬一傷到你怎麽辦?”


    唐蘇合思沒有接他的話,卻指著遠處的高台道:“你看,旗子沒有了,梁將軍她們得手了!”


    “你們幾個保護可汗,其餘的跟我上!”阿古拉等人再次向山頂發起了衝鋒。


    眼看對手的人越來越多,額林終於抵擋不住了,他見北邊人數較少,便率領剩下的人往北邊的小路下山。


    梁淑貞等人雖然聽不懂玉輪軍在說些什麽,但眼看大部隊朝自己的方向過來,也明白了額林這是要跑。她握緊了刀柄,對眾人道:“各位姐妹兄弟,我們已經完成了陛下交予的任務,即使我們現在放走北帝,迴去依然可以論功行賞。可是大家心裏應該明白,放走北帝意味著什麽,不久的將來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我們好不容易盼到的和平又將被打破。眼下他們的指揮所被我們搗毀,主戰場上的勝利終將屬於我們,一旦主戰場獲勝,主力部隊就會迅速過來追擊北帝。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留下來,和我一起拖住他們。隻要我們多拖住一會兒,我們的主力部隊抓住北帝的機會就會多一分。”


    “不過姐妹們,這是一場硬仗,我們中會有更多的人犧牲,你們願意和我並肩作戰嗎?”


    “願意!”“跟他們拚了!”“我們是陛下的親兵,是整個高昌國裝備最精良的隊伍,如果我們當了縮頭烏龜,以後還有誰敢打!”“梁將軍您忘了,我們的遺書早在出征之前就寫好了!”眾人群情激昂。


    梁淑貞飽含著熱淚道:“那就開始吧。”


    於是,衛尉中僅剩的一百多人迅速組成了防線,她們或兩三人一組,或五六人一隊,找到合適的掩體躲藏起來,隨著敵軍的到來依次發起襲擾,層層阻擊延緩敵軍的逃跑速度。沒過多久,箭矢用完了,她們隻能躍出掩體,與幾十倍於己方的敵軍展開白刃戰。這一仗,打得血肉橫飛,焦土盡赤。眼看著姐妹們一個個倒下,梁淑貞也支撐不住了。她已身中七刀,鮮血順著她的胳膊、腹部和大腿不住地往外流。她想用刀支撐住身體,讓自己不要倒下,但沒有成功。


    “快走!沒看出來她們在拖延時間嗎?”額林急得大叫。一名原本打算上前補刀的士兵被他這麽一吼,丟下梁淑貞跑了。


    在平原戰場上,高昌軍終於將包圍圈縮到最小,隨著杜襄成手起刀落,阿爾斯蘭的腦袋和肩膀分了家,玉輪國的騎兵軍團終於被消滅了!杜襄成和房似瑾來不及高興,又匆忙帶著人去支援林長曄,畢竟他那兒還有十餘萬敵軍步兵。鄭安雅擦了擦手,迴頭笑著對林長卿說:“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待會兒請你看什麽叫兵敗如山倒。”


    “陛下,您看那邊!”一個影衛手指著遠處的山頭上,玉輪國的旗幟全不見了。


    “是淑貞她們成功了嗎?小心有詐。”鄭安雅道。


    “啟稟陛下,玉輪國中軍正在敗退!”一位傳令兵匆匆趕來。


    “確定嗎?”事關重大,額林又狡詐多謀,鄭安雅不敢輕易下結論。


    林長卿三步並作兩步跳上一輛廢棄的戰車,朝遠處探查了一番,道:“敵軍陣腳亂了,旗幟和兵器扔了一地。”


    “好啊!好啊!”鄭安雅謔地一下站起身,對傳令兵道:“告訴全軍將士,但凡抓住額林者,無論死活,賞千金,封萬戶侯!”


    聯軍士氣大振,玉輪軍被打得節節敗退又收不到額林的號令,很快便四散潰逃。鄭安雅縱馬趕到額林原先所在的小山頭下,卻隻見到了唐蘇合思一人。


    “梁淑貞呢?”她問道。


    “烏尊可汗,梁將軍她受了重傷,阿古拉也受傷了。”見鄭安雅前來,唐蘇合思緊張地抹了抹眼淚,卻將滿手的血汙糊了一臉,甚是滑稽。鄭安雅沒有心思理會這些,聽聞梁淑貞重傷,她的心仿佛被捅了一刀,但她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額林呢?”她問道。


    唐蘇合思道:“他往東北方向跑了。”


    鄭安雅一聽就急了:“他跑了,你就在這兒站著?”


    “我……我……可是梁將軍她……”唐蘇合思被嚇到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鄭安雅發火。


    阿古拉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自責地說:“烏尊可汗,梁將軍還在山上,她是為了拖住額林才受了那麽重的傷,都怪我沒用,讓他跑了!”


    “陛下,臣帶人去追!”房似瑾正好趕到。


    “快去,別讓他跑了!”見到房似瑾來了,鄭安雅總算稍稍定了心,麵色也有所緩和。


    “淑貞她人呢?”話剛問出口,她就看見一小隊士兵正在用繩索從懸崖上往下吊著什麽東西。


    “陛下,麻煩您讓一下!”幾個人從她身邊飛奔而過,為首的她認得,是原衛尉卿郝勝男的長女郝懿棠,如今在軍中做醫官。直覺告訴她,跟著郝懿棠就能找到梁淑貞。


    果然,郝懿棠等人在那一小隊吊繩索的人身邊停了下來。鄭安雅這才看清,繩子上綁著一塊木板,板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她快步上前分開眾人,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這是淑貞?”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淑貞給人的印象一直是高大健壯的,她身高接近八尺,身形與人族男子無差,無論是拳腳還是兵器,武功均在房似瑾之上。隻要有她在身邊,就會給人一種極大的安全感,尤其是女人。而此刻,她滿身血汙、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氣若遊絲,與平日裏判若兩人。


    “陛下,請您讓開,梁將軍再不止血會死的!”郝懿棠毫不客氣地說。


    而梁淑貞聽到“陛下”二字,忽地睜開雙眼,掙紮著要起來,幸虧被郝懿棠等人一把按住。


    “陛下,您在嗎?”梁淑貞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在,我在,你安心治傷不要想別的!”鄭安雅握住她的手說。


    梁淑貞用力擠出一絲微笑:“陛下,我……沒給您……丟人吧?”


    鄭安雅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她放聲大哭:“別這麽說,淑貞是好樣兒的!淑貞是好樣兒的!”自己給梁淑貞的任務是端掉額林的指揮部,打亂敵軍的統一指揮。也就是說,當額林放棄指揮部逃走的那一刻,梁淑貞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是她知道額林本人才是鄭安雅的心腹大患,讓他逃脫無異於放虎歸山,於是她不顧安危,與剩下的一百多侍衛一起,毅然決然地擋住去路,與額林的衛隊展開了殊死搏鬥,直到全軍覆沒。


    鄭安雅的哭聲引來了林長卿、林長曄和杜襄成。三人見到這番場景,同樣傷感不已。


    郝懿棠剛把一處傷口紮緊,另一處又湧出了鮮血,還有兩處刀傷在腹部,怎麽也止不住血。鄭安雅見她臉色越來越差,忍不住問她:“能救嗎?”


    郝懿棠一邊包紮一邊答道:“脾髒破裂了…”聲音已經帶了哭腔。鄭安雅心中了然,這是救不迴來的意思。


    正在此時,梁淑貞艱難地開口道:“陛下,臣有一樣未了的心願想求東帝陛下,還望陛下恩準。”


    “啊?你找他?好的。”鄭安雅喚來了林長卿,心下想著梁淑貞要托付的恐怕是件極為私密的事,便叫其他人迴避了。


    杜襄成不解地問:“怎麽了這是?”


    鄭安雅道:“她畢竟是渤海人,或許家鄉有什麽人什麽事放心不下吧。”


    不一會兒,林長卿過來對她說:“她走了。”


    鄭安雅大哭不已。


    注:


    1.依秦漢例,一尺為23.1厘米。


    2.衛尉大部分為女兵,也有少量男兵,所以梁淑貞稱唿他們為“姐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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