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蓮的敘述其實有些片麵。嚴格來說,與陳昊同行的護衛騎士,在船上服務員眼中也算乘客。


    但陳昊是最尊貴的客人,必須享受最頂級、最周到待遇,這一點毋容置疑。


    剛開始少年還有些暗爽。畢竟誰碰到自己都要行禮,言行間恭敬異常,還二十四小時有人服侍,這份待遇很好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不過很快,他就開始吃不消服侍者們的熱情:平均五分鍾一次被問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用餐時偌大一張餐桌算上坐次席的卡蓮總共才三人,但周圍服侍的有快四十人,其中甚至有一支小型樂隊;冥想結束準備衝個澡,走進浴室時卻發現裏麵有倆位隻穿著輕紗的女服務員在守候,說是要幫自己搓背……


    最後,當陳昊抱著希斯嗬欠連連走進臥室,卻發現被褥下正有人暖床時,傀儡蘿莉終於忍無可忍:暴走的幼女手腳齊上甚至動用了牙齒,把意圖不軌的少女趕出了房間,隨後餘怒未消將陳昊踹出老遠,迫使後者隻能打地鋪過夜。


    行動很是衝動,但效果可謂顯著:待旅途進入第二天,意識到某人並不像以往那些客人般追求享樂,乘務組叨嘮陳昊的次數顯著下降,服侍者也換成男性為主。


    看不見穿短裙的漂亮小姐姐,多多少少有點遺憾,但身邊人齜牙咧嘴、一副‘你敢亂來就咬人’模樣擺出來,陳昊很快知難而退,反正養眼隻是錦上添花,有沒有都無所謂。拒絕了侍者‘去頂層天台看風景’的建議,少年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房間,認真調試前兩天剛獲得的傀儡假肢。


    掰下胳膊當法杖(儲能器)使的瘋狂行為,讓陳昊永遠失去了自肩膀以下整條右臂。考慮到單手行動頗為不便,登上飛艇前道別之際,他接受了芙蕾德莉卡贈予的禮物。


    一條男性傀儡用手臂。


    也許是趁昏迷期間偷偷丈量了尺寸,這條人造手臂在規格上十分契合。采用了上次威廉天花亂墜向陳昊介紹時提及的某種特殊凝膠,人造皮膚觸碰有輕柔彈力,與真品別無二致;人造汗毛與內部散熱器相連,能夠模擬高溫下出汗的情形;鍍銀的內部支架蘊含有微量土係元素,使其在硬度上足以媲美真人體內的骨骼。


    倘若說以上設計的目標,是讓人造物與先天造物無限趨近,那麽內置的某些功能,則賦予了這條手臂‘兵器’的屬性。不似希斯那般重視穩定性,供魔力流淌、藉以操縱其運動的魔法經絡更粗、更堅固,足以瞬間通過大量魔力;內部裝置被盡可能輕量化,剩餘空間內嵌了凹槽,方便裝填魔力結晶,甚至體貼地留出了一片區域以供陳昊附魔。


    契合法師的設計,專為陳昊特長內置的功能,讓他相信芙蕾德莉卡暗地裏肯定費了不少精力與金幣。“真是的,明明都做到這個份上,她卻還是拒絕說出真名...”


    “怎麽,心疼了?”停止翻閱書頁,朝嘴裏丟了塊椒鹽烤餅,希斯不悅地鼓起腮幫子。“放心好了,等‘聖戰’正式發動,諾森格蘭德方麵軍抵達前線,你還可以與她親熱~~”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哭笑不得揉了揉對方腦袋,換來她懊惱與羞怒的視線,陳昊這才繼續調試胳膊內的人造管線。即便做工精良,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決定仔細檢查並測試後才裝上。


    如同受驚的小貓般揮著粉拳,見對方不搭理自己的希斯撅起小嘴,默默將視線投向窗外。“對她而言,克裏斯蒂娜是‘完美的公主’,是不能有任何缺點的。”


    “我知道。”


    “哪怕身體殘疾都不行。”


    “...我知道。”


    “而相較起來,芙蕾德莉卡就是‘被逐出權力中心的公主’,是不需承受負擔的。”


    “所以?”


    “所以她隻能用‘芙蕾德莉卡’來見你,畢竟‘克裏斯蒂娜’性能不穩定,言行舉止也瞞不過專業人士...”見桌對麵的少年神情不變,有些擔心他的綠發蘿莉探出身子,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開點,又不是這輩子見不著麵~~”


    “我又沒有想不開,你那麽緊張做啥?”自嘲地歎了口氣,陳昊倒沒有兀自逞強,而是真不介意棕發少女做那番抉擇。


    小說與遊戲裏,那些頂著‘公主’、‘皇女’等頭銜的尊貴女性,往往會因為主角一席話或幾件事好感飆升,最終毅然拋下職責與之離開,踏上終點未知危險更未知的旅程,而她們的監護人也會一臉慈愛縱容其這麽做,甚至會欣慰地對主角說諸如‘我女兒就拜托你’之類的話。


    過去的陳昊,對這種行為由衷認同乃至期待。但打從看了羅德贈予自己的《禮儀大全》,他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觀點太過片麵,也太過理想化。


    洛斯特的統治形式就是貴族政治,意即精英政治。出身高貴者們從小接受精英教育,以便成年後進入上流社會,獲取權力並履行義務。作為王族直係成員,被賦予的責任隻會更重,具體到芙蕾德莉卡身上,就是在未來成為諾森格蘭德統治者,靠決策讓王國愈發強盛與繁榮。


    她可以追尋幸福,可以驕縱刁蠻,甚至可以肆意妄為,但這份責任是無法推卸的。軍隊要穩固,經濟要發展,貴族要平衡,百姓要治理,需要勞心操力的國事堆積如山,卻丟下這一切去‘拯救世界’?怕不是還沒走出國境線,為了爭奪權力的貴族們早就大打出手,國家變作一片廢墟了。


    可能有人能理所當然說出‘我隻要那個女人,王國水深火熱與我何幹’,但陳昊不會這麽說。


    “我也沒打算帶她離開,更不想篡權,矮人和人類積怨很深,還涉及各種各樣的因素,我一介外人很可能好心辦壞事。”邊隨口對同伴解釋,陳昊邊舉起人造胳膊,眯起眼打量著內部結構。“你說得沒錯,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還有機會見麵嘛~~”


    “那你幹嘛還抱怨?”


    如果陳昊足夠細心,就會發現某人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且遲緩,像級了看到孩子期末成績單的暴躁老媽。可惜少年注意力全放在檢查內部裝置上,錯失了最後的挽救機會。“我隻是覺得她整天顧慮那麽多,估計會老得很快---”


    快字剛出口,裝餅幹的銀盤就帶著風聲唿嘯而來,與陳昊麵龐來了次親密接觸。“踐踏女人關心的家夥,你今晚也睡地板吧!”氣急敗壞朝少年膝蓋踹了一腳,蘿莉從沙發跳到地上,頭也不迴衝進了臥室。


    摘下還掛在臉上的盤子,鼻頭受襲令陳昊差點流下眼淚。齜牙咧嘴揉搓著膝蓋,耳畔響起開門聲的陳昊扭過頭,和正捧著又一盆餅幹的德勒四目相對,後者視線在緊閉的臥室門與桌邊的附魔師來迴數次,意味深長眨了眨眼。


    “我來得不是時候嗎,大人?”


    -----------


    也許是意識到卡蓮的風格很‘獨特’,上頭調配了名為德勒的男子來給她當副手。


    戰鬥力,虔誠度皆不如隊長,生活作風也離‘潔身自好’有點遠,但他作為教會騎士,有一項其他人不具備、卻很實用的特質。


    圓滑。


    渴望一夜情的女服務員,隻想賺小費的男侍應,除開做菜其他皆無興趣的廚師...僅僅一天功夫,他就能與之談笑風生,甚至親昵到異性間肢體觸碰都不令對方反感的地步。且根據陳昊觀察,隊伍中其他騎士盡管與卡蓮一樣是悶葫蘆,但對這個‘副隊長’也算恭敬。


    哪怕是陳昊,也願意和這位騎士聊上幾句,畢竟對他而言,此人是騎士中難得可以和平溝通,而不必遭遇鄙夷之人。“還行。”拿起一片烤餅塞入口中,咀嚼著鹹甜適宜的口感,少年隨意給了個評價,很快擦淨手指繼續投入工作。


    按照航程,明天早上就會抵達目的地,如他所料未差,屆時就要和教會高層打交道。能在那之前把狀態迴複到完全,自是再好不過。


    對食物並不挑剔,陳昊的結論純屬客套,聽聞他結論後自顧自也拿了塊品嚐,脫去頭盔相貌平平的男子很快搗蒜般點起頭。“是挺普通的,不過情有可原,畢竟廚師並非諾森格蘭德人。”


    明知道對方是在製造話題,陳昊依舊遏製不住好奇心。“怎麽,諾森格蘭德籍的廚師很出名嗎?”


    “不是‘很’,是‘最’,大人。”得意地抬起下巴,德勒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順帶又拿了塊餅幹吞下肚。“也許對您這樣日理萬機,醉心於探索知識之人,那些在灶台間忙碌的俗人沒什麽區別;但在卡斯蒂利亞,一名出身或研習於矮人國的廚師,是很多貴族家的門麵!”


    “是啊是啊!”一提到家鄉的廚藝,之前礙於希斯隻能做文靜狀的珍妮瞬間活躍起來,興致勃勃和陳昊科普起來。“掛靠在冒險者公會之下,洛斯特七大協會之一的‘烹飪協會’,總部就設在黑岩城。你當初陪那個騷...稍微有些聰明的女人時不是有經過嗎,就在圖書館邊上!”


    邊上?努力翻閱記憶,陳昊總算記起當初拜訪那棟與羅蘭進行了棋賽的建築邊上,確實有一棟規模與熱鬧程度不下前者,且許多純血矮人出沒的高大建築,隻是他當時急於去還書,所以未加關注。“嘛,人生總歸有遺憾,下次到黑岩城我會去參觀的~~”安慰了略帶不滿的小女仆,陳昊試著注入少許魔力,隨即滿意地吹了個口哨。“完美!”


    “救世主大人...”全程目睹對方調試胳膊,見陳昊起身脫長袍的動作有些不便,德勒很快放下餅幹上前幫忙。“要不要我去找個服務員?”


    “少來,脫個外套而已,我還沒那麽饑渴~~”半開玩笑調侃一句,隻剩下內衣的少年舉起人造手臂,將末端置於肩膀斷麵比劃著。“嘖,這固定裝置真反人類,你來幫我。”


    “榮幸之至。”見狀收起笑容,男子正色走到側麵,托起傀儡假肢調整角度。“這樣可以嗎?”


    側過身讓軀幹對準,開啟視窗確認屬性欄除開‘斷手’debuff外並無異狀,陳昊默默頷首示意。往右肩處注入魔力,準備讓假肢末端的固定扣刺進體內,少年咬緊牙關準備承受隨之而來的疼痛,腳下卻突然傳來急促的晃動。


    未曾料到的意外狀況,讓陳昊驟然間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為了幫助對方安裝假肢,德勒同樣沒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好在騎士的身體素質過硬,uu看書 .uukanshu 踉蹌了幾下總算穩住身形。


    “大人,您沒事吧?”


    “嘶---沒事。”揉著磕到地板的額頭,陳昊剛想站起身,更強烈的晃動自腳下傳來,迫使他不得不坐在地上。“德勒,一般飛艇會這樣搖晃嗎?”


    “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會。”


    聽見對方的迴應,陳昊心中產生了不詳的預感。“但願不是遭遇亂流,飛機失事頭號敵人喲。”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語氣自言自語著,示意對方將假肢交給自己,暫停安裝行為的少年利用震動暫停間隙總算起身,草草穿上了法師袍。


    “希斯,希斯!?”在騎士陪伴下走到門邊,預感可能要撤離的陳昊剛想勸說對方別鬧情緒,手掌就因為門被打開而揮空。“希斯,有點不對勁,你...”


    “我知道,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指了指自己提的小手袋,綠發蘿莉側過身,用手指向臥室深處的窗戶。


    “我們遇到大麻煩了。”


    大麻煩?不明所以抬起頭,陳昊微閉雙眼集中注意力,很快將窗外景象盡收眼底:猶如私人轎車大小的巨型螺旋槳依舊旋轉,但側麵正升起濃濃黑煙;就在少年觀察功夫,一團火球自中間躥起,將已經扭曲變形的外裝甲板吹飛;而在距其不遠的空中,一樣有著雙翼的生物正保持與飛艇相同的速度,並不時靠近螺旋槳再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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