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千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被渾身裹在迷霧當中那個人的情緒感染,他甚至不清楚那個人究竟是誰,可是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飄啊,飄啊,陳三千仰起頭本想說下雨了,可是嗓子卻難受的要命,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來去問,“你是誰?”


    那道身影卻是逐漸模糊,像是倒映在水中的影,一顆石子落湖之後泛起陣陣漣漪,一切影子便被拉扯撕碎,最後歸於平靜。


    陳三千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人,可是那個人還是消失了,陳三千哇的一聲就哭了,哭聲像是一條狗的悲鳴。


    就在這個時候身穿錦衣的嬰才出現,現在的他比三千還矮了半頭,可是因為三千是坐在地上抱頭痛哭所以嬰依舊是低著頭看著三千的,他拍了拍三千的肩膀。


    “嬰,那個人是誰啊?”三千抽噎著問道。


    在陳三千看來嬰似乎無所不知,所以遇到問題首先便是問嬰。


    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那應該是一個好人。”他的語氣難得沒有高高在上的冰冷,似乎對於能夠出現在這裏的那道影子他也十分敬重,“至於另一個人,我想他應該便是你所說的阿瞞。”


    在那座懸浮於天空之上的樓閣裏,嬰讀過很多書,所以知曉很多被別人稱作秘密的東西。


    嬰的聲音很冷,“如果有機會,當你再次見到阿瞞的時候要麽殺死他,要麽你就跑,有多遠就跑多遠,有多快跑多快,不然你一定會死。”


    或許陳三千並不是多麽傷心,隻是眼淚依舊止不住,他埋著頭一邊擦眼淚一邊表示知道了。


    嬰幽幽地說道:“是秘密的話就藏好,藏到誰也不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嬰看向陳三千的目光很複雜,但是悲傷得像是一條小狗的陳三千沒有察覺那道目光裏的情緒,自然也就錯過了那抹一閃而逝的殺意。


    留給嬰的時間不多了,他需要做一些後手和退路,當死亡的巨劍懸在頭頂上的時候沒有誰可以做到波瀾不驚。


    嬰知道那是一種很可笑的孤獨感,當年幼的老虎遇到了一隻小羊,它決定收養這隻羊來當做以後的食物,可是偌大的森林裏似乎隻剩下它們兩個活物,於是孤獨感便誕生了,本該吃掉小羊的老虎成了小羊的護衛,和它說話聊天,他已經開始習慣了小羊的存在,甚至有些歡喜那隻小羊的依賴,老虎知道自己必須要離開了。


    老虎終究還是要活著才行,於是他隻能去另外一座森林,那座更加殘忍更加黑暗的森林才是它應該去的地方。


    喜歡藏秘密的人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秘密會殺人,當你去探查別人秘密的時候,也就是你最危險的時候,阿瞞喘了一口氣,喝了一大口酒可是心依舊跳得很快。


    那個全身被道文鎖住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阿瞞的目光時而清明時而恍惚,似乎很想現在就將這個少年殺死,是的,他在猶豫,這種情緒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了,利弊權衡是一個自己與自己博弈的過程,所謂的猶豫很大程度上是源自於恐懼,對未知的恐懼,對結果的恐懼。


    就在這時古老頭的房間裏亮了一盞燈,隨後是先生推門的聲音,


    “原來,你什麽都知道。”阿瞞有些傷心,“這些年,你封住我的神識,不許我靠近陳家,為的就是等他長大嗎?”


    “嗬嗬……”


    阿瞞一聲慘笑,他承認自己終究還是小瞧了自家先生,又或者說先生一直以來都隻是在示弱,為的就是讓自己輕敵,以為這半村沒有什麽能夠瞞得了自己的事情,阿瞞搖了搖頭:“可惜的是,他活不久了,中了那種咒術的人,注定是不可能活得長久,就算是活著也不過是悲慘的一生,先生,您老人家是想要做什麽啊?”


    說著阿瞞又是吐了一口鮮血,氣息也一下子萎靡起來。


    身形開始逐漸迴複成之前那個模樣,可是阿瞞的眼睛卻是越來越明亮,他是一個連古老頭都無法否認其天賦的人,這些年古老頭其實沒有傳授一點念力的修煉方式給他,可是他的念力依舊在不停地增長,很難想象這個世界上真的會存在那麽天賦絕倫的人。


    阿瞞笑了笑,他並不覺得自己就是輸了,因為這一切都才剛剛開始,他抬頭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所有的念頭。


    另一方麵,


    陳三千突然吐了一口鮮血,


    長安焦急地看著吐血之後氣息奄奄的三千,有些無助,有些彷徨,可是他隻能看向旁邊的男人。


    陳良按了按手,示意不要慌張,南宮淺卻是緊緊抱住自己的兒子,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人們都說兒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所以母子連心,沒有誰更能體會南宮淺此時的心情,她恨不得三千所有的災病都落在她的身上也不願意看著自己的兒子這般受罪,可偏偏她又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抱著自己的兒子哭,不停地哭,像是要把那麽多年的苦全都哭出來。


    隨後就是罵,罵陳良無用救不了孩子,罵自己,罵老天,可是又能怎麽樣?南宮淺發現自己真的很無能因為她救不了自己的兒子到最後也不過是抱著自己的小三千然後把自己哭暈過去。


    陳良沒有勸自己的妻子,一旁默不作聲,等到妻子昏了過去這才是輕輕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並不是沒有眼淚便是冷血,陳良歎了一口,可胸口依舊是悶得難受,往常時候,陳三千或許會身體發燙發冷但絕不會吐血,長安不禁疑惑地看著父親。


    陳良隻是搖頭,


    古老頭來的時候顯得很匆忙,最是要求禮的儒家之人竟然衣冠不整,蒼白的頭發還如同雞毛一樣翹立著。


    當然古老頭又不是什麽正經人,這副樣子眾人也是見怪不怪,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個古老頭本就不是什麽守禮法的人。


    “來了。”這像是一個疑問句,但說出來的語調卻是平靜得很,陳良在克製自己的情緒,就像是一張緊繃著的弓。


    “來了。”古老頭頷首。


    “什麽情況?”古老頭伸出手,在陳三千的額頭處撫拭了一下。


    “不清楚,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樣。”陳良看著古老頭說道,“而且,有人來過。”


    古老頭閉著眼睛,仿佛是感受到了什麽,他睜開了眼睛,“我知道他是誰。”古老頭收了手,臉色有些蒼白。


    “不知道是好是壞。”古老頭有些憐憫地看著正在昏迷的陳三千。


    “出來聊一聊?”古老頭難得臉色鄭重地對著陳良說道。


    “好。”陳良點了點頭,跟著古老頭走了出去。


    沒人知道陳良從什麽時候開始和古老頭這般熟悉,以前兩人因為喝酒而搞得像是仇敵一樣,現在這樣平靜的談話卻是讓人覺得極為不協調。


    陳良的表情很驚訝,因為他看到麵前這位老先生每走一步,便會衰老一分,脊背也越發彎曲。


    人們常說世間最硬的是讀書人的脊梁,因為他們讀浩然書,養浩然氣,最是正義凜然,不肯彎腰。


    而這位讀了數不清多少本書,養了不知道多少浩然氣的老人卻是也敗在了時間之上。


    “我的壽命不多了。”這是古老頭的第一句話。


    “三千這孩子我看著喜歡,uu看書 .ukhu.co 所以前些日子我便想著收了做關門弟子,可惜他不願。”古老頭臉上的皺紋都褶成了樹皮一般,他笑了笑說,”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因為世間終究還是有三千和長安這兩個少年。“


    陳良對著麵前的老者作了個揖,從古老頭出門一直到現在所站的位置,一共走了七十步,這七十步裏古老頭每走一步便會蒼老一分,古老頭捋了捋胡子說道:“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再之後很多年裏我便沒有任何長進了。”


    古老頭歎了一口氣,“其實這些年來我收了很多門生弟子,想的也就是讓他們替我走一些不同的道,去尋求新的答案,可惜啊,三千和長安我能教的不多,也來不及教了。”


    古老頭的氣息更加萎靡,陳良想要上前扶住老人卻發現他的身子太輕了也太瘦了,古老頭擺了擺手說道:“今晚那個人是誰我已經知曉,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古老先生笑著說道:“三千的病你不用太過擔心,好了,我能做的也不多,剩下的交給你們年輕人了。”


    古老頭走了,陳良站在原地目送著老人離開。


    慢慢遠去的古老頭身形傴僂,隨後天空下起了雨,陳良看著老人消失在雨幕之中,然後歎了一口氣,人們似乎總是很喜歡歎氣,隨著年紀越大隨著閱曆越多,這個世界總是不能讓人滿意,也總是讓人感歎,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悲傷那麽多的眼淚那麽多的歎息。


    陳良知道古老頭真的快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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