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笑意寥寥,隻伸手擋著垂楊濃柳的細長枝葉,道:“圓明園花木繁茂,樹蔭濃密,十分清涼,且皇上避喧聽政,召幸嬪妃來得隨意,不比東西六宮拘束。”


    翠竺手遮著藤蔓花葉,蹙眉道:“這才伺候三個月,那璐常在、怊常在幾個便開始爭寵了。”


    慧貴妃玉容微冷,道:“不過幾個常在主兒能爭什麽?”


    蕊桂揚唇一漾,道:“聽說璨貴人、珠常在、怊常在幾個頗有手段,常常與皇上白日飲酒作樂,引得皇上微醺上頭,心意綿綿。”


    慧貴妃黛眉一挑頓時撂了臉子,冷厲道:“真是混賬!白日縱酒,豈不傷身?皇上剛剛而立,這樣不愛惜龍體,日後該如何處政?這幾個下賤婢子,榮貴妃知道麽?”


    趙得海引著小路,低頭道:“榮主兒大概也知道些,不過榮主兒一向溫柔,還得照顧幾位兒女,無暇分身。”


    慧貴妃的麵色冷若嚴霜,一聲聲清冽如冰,道:“若這件事傳開了,那我也不必留顏麵,一律褫衣杖罰!”


    花樹扶疏,蔭蔭蘸翠,掩映一座座湖石假山,那亭榭春水畔薛荔藤蘿,杜若白芷,荷葉田田。疊疊密密的鮮花翠葉之中,但見一位穿茜桃色衣衫的女子端坐亭中,偶有笑語清脆落下。


    那聲音十分嫵媚亮烈,趾高氣揚,像是儲嬪的聲音,如珍珠玉落,鈴擊蓮葉,道:“這幾個婢子,偏偏不讓我進去,等我騰出了手,不仔細她們幾個。”


    隱約是秋蟬低低沉沉的聲音,道:“主兒該想想辦法了,皇上一連兩三個月不曾召幸您,這沒了皇上恩寵,主兒與老爺的一切心計可都白費了。”


    儲嬪急得滿臉通紅,連連跺腳,道:“這種事情我能如何?勳貴人、璨貴人、璐常在這幾個小蹄子,處處與我爭寵,原本指望借一借慧貴妃的力,誰知皇上半個月不曾傳召過她,這樣君恩寡淡之人,真是沾了她的窮酸晦氣。”


    秋蟬便瞪眼噘嘴,嫌惡不已,道:“慧主兒那個樣子兩麵三刀,陽奉陰違,聽說她性子剛強,是有名的烈貨,主兒與慧主兒交好無用,倒不如麗主兒、寧主兒,瞧她二人得寵又多子,比她不曾生育的人強多了。”


    儲嬪笑得歡喜且矜狂,她扭著身子矯揉造作,道:“是無用,都怪阿瑪事先沒打探清楚,跟了這樣一個無寵的人,我才是小小嬪位,離那中宮之位還遠著呢,若是像寧嬪一樣懷娠,皇上沒準晉我妃位,這樣才與她們幾個鬥一鬥了。”


    二人笑語得趣,慧貴妃駐足凝神,冷笑一聲,道:“這個混賬東西,敢這樣詆毀我。”


    趙得海咬牙切齒,麵帶冷意,道:“慧主兒,要不要奴才過去把她揪出來?”


    慧貴妃搖了搖首,輕聲不語,蕊桂蹙眉不止,一臉嫌惡,道:“這話這樣難聽,主兒斷不可輕縱了儲嬪。”


    慧貴妃的一張秀麵十分暗沉,她扯碎了芍藥花瓣,道:“這個婢子,從前那麽奉承我,暗地卻這樣詆毀辱罵,還挖苦我君恩寡淡,窮酸晦氣,真是膽大妄為。”


    趙得海低低啜泣了一口,道:“她這樣虛情假意,嘴甜心苦,真是人麵獸心,主兒主持六宮,合該傳杖一迴,若不彈壓,豈不妄生惡語風波?”


    慧貴妃抬眸微眯,鬢上的朵朵鎏金燒藍珠飾清脆顫顫,道:“自我協理六宮以來,麗妃、寧嬪便一直不馴,處處與我為敵,儲嬪的阿瑪吳銘亮是從一品大臣,位高權重,這樣的出身她自然不肯屈居人下了。”


    蕊桂怒氣揚眉,厲聲道:“她還想繼位中宮?沒爬到中宮的凳子上,就不知折在誰手上了。”


    慧貴妃容色仿佛十月寒冰,冷意迫人,道:“她們幾個不是嘲諷我無寵無子麽?我就拿她們先開刀!”


    趙得海、蕊桂雖然惱火,但見慧貴妃一臉雲淡風輕,溫柔帶笑,也隻得隨著她迴去了。


    而一連幾日,慧貴妃便再難見到乾坤了,榮貴妃心疑不解,忙傳人拿來了敬事房的記檔,卻見上麵不曾用紅筆勾描,這才向禦前的人打探,才知這些日子隻得了空便候在璨貴人、珠常在、怊常在那裏,不是飲酒作樂,就是清賞歌舞。


    榮貴妃愁雲淡淡,道:“這事該如何是好?皇上操心政事,向來不喜白日縱酒,這幾個下流貨色如此引誘,真是厚顏無恥。”


    慧貴妃對著一麵菱花小鏡輕敷胭脂,她心上一驚不覺停了手,道;“真是放肆!從前皇上勵精圖治,如今這幾個賤婢這樣引誘,壞了龍體,殉死都不為過。”


    榮貴妃見四下無人,她便低了聲音,遮唇道:“這事不好,若是廷臣諫言,仁後怪罪,你我二人發落了都不曾可知。”


    慧貴妃將一盒緋色胭脂扔下了地上,臉上冷笑連連,道:“即便發落了,也要力諫皇上,不能由著她們禍害聖躬康健。”


    榮貴妃櫻唇輕撇,便搖頭道:“孝順皇後在時還可直言不諱,如今你我僅為貴妃,若覲言犯上,惹了天威,我可得罪不起。”


    孫富海忙道:“是啊,榮主兒身下還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哪兒能開罪了皇上。”


    慧貴妃不以為然,隻搖頭道:“今兒夜我傳她們幾個過來,仔細盤問。”


    榮貴妃撇開了話,隻溫柔含笑,道:“這麗妃失調,寧嬪懷娠,幾位常在又這樣胡鬧,倒沒幾個能伺候皇上的了。”


    慧貴妃凝眸一瞥,卻又無從開口,半晌才沉吟許久,道:“皇上這次挑的都是世家之女,不想卻這樣擅寵。”


    慧貴妃才到了日天琳宇的匾額之下,卻見李長安垂頭候在殿外,一眾人見慧貴妃氣盛,一個個如臨大敵,戰戰兢兢。


    李長安忙上前欠安,他壓低了聲垂手一側,道:“慧主兒清安萬福。”


    慧貴妃的臉頰猶如凝霜微冷,顧自道:“皇上在麽?”


    殿內隱隱約約有女子響亮的笑聲傳出來,是十足的妖冶調笑,放蕩不堪,李長安頗難為情,隻賠笑道:“在……在,皇上在呢。”


    慧貴妃強自壓住了怒火,才掛著一絲平靜含笑,道:“還有誰在?”


    李長安笑意淒苦,他垂了手,緩聲道:“還有幾位常在主兒,璨主兒、璐主兒、珠主兒、怊主兒。”


    慧貴妃憤怒難平,便轉眸帶笑,道:“她們幾個伺候完皇上,到涵虛朗鑒一聚。”


    到了入夜,月色朦朧,月光幽婉。璨貴人、璐常在、珠常在、怊常在四人便躡手躡腳地推開了殿門進來。


    那璐常在仿佛剛剛侍奉完乾坤,鬢發蓬蓬,釵環鬆散;珠常在、怊常在二人麵帶愧色,十分難堪;唯有璨貴人麵若桃李,顧盼神飛,毫不介意。


    璐常在臉皮紫紅,隻低頭垂睫,道:“奴才漏夜前來,請慧主兒示下。”


    慧貴妃見她們如此模樣,臉色愈加黯沉,驟厲道:“你們幾個本事不小。”


    璨貴人依仗出身高貴,且她撒嬌賣萌,姿色貌美,便道:“奴才不過伺候皇上,能有什麽本事。”


    趙得海當下沉了臉子,便橫了橫眼,道:“璨主兒,仔細言語分寸。”


    璨貴人眉飛色舞,輕撇著春蔥十指,柔媚含笑,道:“我們姐妹幾人侍候聖駕,不過白日多進了一口酒,貴妃主兒便這樣興師問罪麽?”


    怊常在揚了桃紅色繡山水花鳥絹子,道:“是啊,皇上眷愛我們姐妹,聽聽樂曲、賞賞歌舞,能有什麽?”


    慧貴妃驟然拍了團花抱枕,她橫眉豎眼,冷冷低喝,道:“跪下!”


    璐常在臉色若霞紅,卻低首不語,倒是珠常在仰麵朝天,語氣愈發冷烈,道:“奴才無罪為何要跪?”


    慧貴妃的清冷顏色如窗外一輪寒霜,冰意凜冽,清輝迫人,道:“你無罪麽?你引得皇上白日縱酒,留戀享樂,夜夜歌舞歡愉,從孝順皇後崩逝之後,皇上聖躬欠安,未曾康愈,你們這般勾引迷惑,真是下作。”


    璨貴人眉眼如絲,似笑非笑,道:“如何下作了?皇上喜歡這樣,且近來皇上疲倦,奴才等不過替皇上鬆鬆身子。”


    慧貴妃微微揚了唇角,眼中卻清冽如寒冰,道:“是麽?皇上一貫勤謹政務,何來疲倦?還不是你們累的。”


    璐常在一臉楚楚憐惜,嚶嚶垂淚,道:“貴妃主兒!奴才知道錯了!但請主兒饒過奴才!”


    慧貴妃俯身揚唇,輕輕撥起她的纖巧下巴,道:“錯了麽?你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羞恥麽?什麽是光彩麽?”


    璐常在咬著唇,她聲如細蚊,哽咽道:“奴才……奴才不知。”


    慧貴妃的目光灼灼,冷冷逼視著她,沉肅道:“既然不知,那我就教你一個乖。”


    慧貴妃冷峻顏色,她上挑眉線,輕輕揚了臉,趙得海、芷桂、翠竺三人便將璨貴人團團圍住。


    璨貴人驚恐交加,猶自不服,道:“你想做什麽?你並不是皇後,隻是區區貴妃,也想僭越學著皇後主持六宮麽?”


    慧貴妃陰沉的目光掃視著幾人,便疾言厲色,道:“若是孝順皇後在世,見你們四人這般狐媚,一定著王嬤嬤親手料理了,還能容得下你說這麽久的話?”


    珠常在心中有氣,便壓低了聲音,道:“奴才不忿!奴才要請示皇上!”


    慧貴妃臉色矍然驚變,清肅道:“不必請示皇上了,立刻著人褫衣廷杖。”


    四人登時臉色大變,麵上紫紅交加,璐常在、怊常在匍匐跪地,低低拽著慧貴妃一身芙蓉色繡金絲孔雀衣裙,哀求道:“慧主兒不可!不可啊!這褫衣廷杖下去,我們四人還如何立足?還如何伺候皇上?”


    慧貴妃的神情冷厲似劍,道:“這伺候皇上不挺好麽?引得聖上流連忘返,樂此不疲。”


    珠常在嚇得癱坐在地,雙眼含淚,苦苦哀求,道:“奴才知道錯了,請貴妃主兒不要褫衣廷杖,這傳杖下去,不死也半殘啊!”


    慧貴妃明眸皓齒,婀娜一笑,道:“不記得痛,怎會記得住教訓?蕊桂,你去請慎刑司的四大嬤嬤,有四大嬤嬤在,誰敢不老實。”


    蕊桂福了一禮便往慎刑司走去,那慎刑司四大嬤嬤來得倒快,她們四人板著臉,神色凝重,十分冷戾,隻屈膝欠了一身,道:“慧主兒清安,奴才刁氏、沙氏、厲氏、屠氏有禮了。”


    慧貴妃微微頷首,趙得海揮了揮手,立時有一位屠嬤嬤、兩名太監過來,一把按住了璨貴人手臂,欲將她撩起衣裙,準備杖打。


    璨貴人嚇得臉色蒼白,魂飛魄散,愈加惱怒不堪,道:“憑什麽杖打我?我要麵見皇上!”


    慧貴妃寬大的芙蓉色衣裙縱力一擺,她別過了臉,聲音卻冷冽如冰,道:“杖二十!”


    璨貴人驚慌失措,拚命搖頭,她鬆散的鬢發與惶恐的神色交疊,十分陰森恐怖。那太監下手極重,且是撩開了衣裳杖罰腿臀,二十下杖打下去,璨貴人的小腿、臀圍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卻見刁嬤嬤低頭道:“迴慧主兒,璨主兒受不住打,已經昏死了。”


    慧貴妃的音色清脆響亮,擲地有聲,容不得人加以辯駁,道:“拖下去!傳一位太醫好好兒給她醫治。”


    刁嬤嬤福了身子,她嘴似刀子一樣尖利,道:“嗻,那璐主兒、怊主兒、珠主兒該如何處置?”


    怊常在猶自不服氣,仰起一張白淨且露著怒怯的麵容,喝道:“憑什麽褫衣廷杖?即使慧主兒如日中天,可我是皇上親賜的常在,縱然有錯,自有皇上天縱英明,哪兒能輪到你在此教訓?”


    慧貴妃並不理會怊常在聲嘶力竭的分辨怒吼,隻鬆了鬆手臂上一對青綠色玉鐲,悠閑一笑,道:“不知悔改,不打在你身上,你是不知引誘之罪?”


    沙嬤嬤走近一步,垂首便問,道:“迴慧主兒,打多少下。”


    慧貴妃一雙妙目冷冽剜過,道:“打到怊常在心服口服為止。”


    話音未落,沙嬤嬤豈容她再開口說話,一個巴掌狠狠地打在怊常在嬌嫩的臉頰上,沙嬤嬤倒立橫眉,顯然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直直打到怊常在雙臉紅腫高漲,嘴角溢出一絲絲猩紅鮮血。


    掌嘴之聲劈啪響亮,如同年節之下燃放的煙花爆竹一般,沙嬤嬤又狠狠扇了幾下,慧貴妃驟然一伸手,打斷道:“住手!”


    此時怊常在已經被打得雙頰腫脹,兩眼冒著金星,連說話的力氣都顫顫巍巍。


    慧貴妃輕輕俯下身子,清冷的目光仿佛能從怊常在身上剜出血來,眉梢之下難掩怒色,道:“勞沙嬤嬤動手,璐常在、珠常在,掌嘴二十!”


    刁嬤嬤、厲嬤嬤二人相視一笑,笑意陰森,道:“嗻,奴才知道了。”


    那刁嬤嬤長得膀大腰圓,一張臉刁鑽古怪,十分驚悚,而厲嬤嬤膘肥體壯,厲害無比,她二人下手極是利落,二十下撫掌猶如說笑一樣。


    璐常在、珠常在癱軟撲地,雙頰高漲,嘴角涔涔流血,鬢上珠翠散落一地,十分狼狽。


    慧貴妃眼波一蕩,道:“這幾個巴掌,是教你們學乖,若再不知收斂,引誘聖躬流連疲憊,別怪我下手無情!”


    璐常在、怊常在、珠常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個個鮮血淋漓,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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