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定定心神,低下頭避開小公主目光,稍微思量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這把鑰匙乃是仿造古錢金錯刀所鑄,並兼有環首錯金寶刀之形,是開一掛同心鎖的金鑰匙!其意取自漢代張衡詩意‘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是一對情人相戀時的定情之物……”說到此處,急忙打住,警惕地看看四下肅立的宮女,心有餘悸地壓低嗓音:“幾個月來,因為這個謎,我……我祖母被人殺害,我嬸嬸和妹妹下落不明;嬸嬸失蹤前命我來相國寺解謎,一路上被人追殺……”邊說邊迴頭朝殿外觀望,一瞥之下,隻見那袁嬤嬤帶著喬新魁正往大殿走來,“就是這個土匪,帶著他的小嘍囉闖進我們村子裏,不分青紅皂白,就殺死我們全村人,還想殺我就一路追到了這兒;他在外麵說是什麽武德司的官兵;嗬嗬……官兵比土匪還土匪算什麽官兵?公主殿下,我要走了,有話以後再說。”說罷將那皇榜隨手一折便揣在懷裏,隨後抱拳一揖,便要轉身溜走。


    那公主急忙道:“別急走!”轉命顏月,“你去攔住他們。”又對小乞丐道:“你不要怕,有我在此,怎容他們放肆!”


    那小乞丐眼睛紅潤起來,咬牙切齒地冷笑一聲:“我怎會怕他?早晚有一天我要零剮了他報仇!”


    那公主聽小乞丐說得斬釘截鐵,心內打個冷戰,見他急著逃走,十分焦急:“你知道那把金鎖的下落嗎?能不能帶來?”


    小乞丐上下打量著她,反問道:“家祖母和嬸嬸曾說……說是……必須見到鑰匙方可說出金鎖下落,——況且金鎖必得鑰匙才能開得取來,你知道鑰匙在哪嗎?”


    那公主定定地看看他,低頭掀開胸襟,取出一枚金光閃爍的墜物:“鑰匙在此,你可說出金鎖下落。”


    小乞丐眼光驀地如電光一閃,隨即又瞪圓了眼睛連連搖頭:“我若說出金鎖下落,隻怕再走不出這相國寺!”


    那公主朝外看看,迴過頭來盯住小乞丐,秀目光彩一閃:“鑰匙給你。”便把手伸向小乞丐。


    小乞丐張口結舌,有些不敢相信。忽聽寺外響起送年的爆竹聲,天空中炸開煙花的光彩,不時映到大殿裏。此時天已過午,冬日裏天短,又開始下雪,天黑得更加早,畢竟是京城,富貴人家多,這年過的倒是有滋有味的,相較起來一般人家貧苦人家人數更多,不然外麵大廣場裏就上午那半拉集哪來的那麽多人!


    小公主走近身,把那金墜遞給小乞丐,抬頭看看殿外已經暗淡下來的半空中那燦爛的煙花,輕輕吟誦:“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說罷,又定定地看著他,似乎在問:“你明白我之用意嗎?”


    這是唐代宰相蘇味道——他的第十一代子孫既是名傳千古的蘇東坡——描述元宵節的《正月十五夜》詩的前兩句,全詩是: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小乞丐反而知曉,微微點頭,隨後低低吟誦接下後兩句:“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那小公主見他十分流利地接下此詩後兩句,頓時便放下心來,朝他點點頭示意。


    兩人各吟誦一首詩的前後句,便是定下了後會有期的暗語。正月十五元宵節也稱上元節,與七月十五中元節、十月十五下元節,合稱三元節,乃是我國舊時極為重視的傳統節日。


    那小乞丐也朝她點點頭,隨即抱拳一禮,輕輕說道:“公主殿下,後會有期!”轉身便欲朝佛像後麵溜走。


    小公主看看殿外,侍女顏月並未攔住喬新魁,急忙問道:“你……你叫什麽名字?”


    小乞丐迴過頭來,眼眉一揚,神色中倒有幾分警惕,見小公主神色如常,才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公主一怔,鮮嫩粉潤的臉蛋兒紅潤起來,稍做遲疑方才答道:“我……我叫……石……石……若伊……”說到名字時,聲音如蚊蠅般低。


    前麵聽人說的那“寧陽”二字卻不是她的閨名,而是她的封號。兩漢隋唐曆代規製,公主之類封號一般是以封地為號,從鄉至縣,再從小縣至中縣再到望縣,之後是州、郡之類,等到其成年後,再封其國,亦是從小國到大國;當然也有一些公主的封號並不是以地為封,而是以美稱為名,如唐代的長樂公主、太平公主之類。但她這寧陽公主的封地是哪裏,小乞丐想遍腦海中所記地名也記不得有這地方,或許寧陽這地方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偏僻小縣亦或是小鄉?


    大致在兩漢時期,漢人姓、氏、名、字才逐漸完善,無論貴賤貧富才漸有姓有名,但這也僅僅指的是能居於統治階層之人,仍與最下層的大多數草民無關。即使是古代典籍中的那些個“寒門庶族庶民”,注意庶族庶民不是賤民,即使貧寒也都能稱得起”門“了,他們也就不是最底層的最廣大的草根之民能比的。


    而富貴人家給孩子取名的規矩就逐漸多了起來,他們的兒女比較貴重,雖然乳名小名也會起個賤名,立意是好養活,但唯獨女孩子的閨名,無論大名小名均不能曉識外人;父女母子兄妹姐弟之間,也講究個七歲而避,外人、尤其是別的男子平時也是不能隨便接觸別人家女孩子的,更不能隨便去問女子閨名,那是正正規規的談婚論嫁時,兩家換未婚夫妻的庚帖時,才能將女孩子閨名、生辰八字、生母何氏——這是要弄清嫡庶——等家庭狀況寫在庚帖上告訴夫家,即所謂的“問名”。何況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外人知道封號也就得了,還直接問人家閨名?那是的的確確的孟浪了。


    這小乞丐不知是故意還是根本不懂,見公主迴答,便隨意答道:“我叫薛平平!”說罷便揮揮手,轉過身一陣風似的朝殿後溜去。


    小公主聞言一怔,頗為不解,薛平平卻是個疊字姓名,似乎是他乳名而不是正名,不然依習俗哪有男子取名疊字的?便是女子也極少以疊字為名,倒是一些風塵中女子有以疊字為名的習俗。這薛平平或許是年齡還小,未曾取學名大名,不過若是如此,他又怎會知道那些詩詞和曆代名人事跡?就憑他隨口說出的那些名人事跡,就可知其家教不俗,那樣的家庭怎麽會不給孩子取個寓意深甚佳的名字?


    小公主正思索間,那喬新魁推開攔在門口的宮女,大步邁進,一眼瞥見薛平平朝殿後逃去的身影,厲聲喝道:“小賊!你逃不掉的——”拔腿便追。


    “站住!”寧陽公主見他不能通報便突然闖了進來,明顯是無所顧忌,闖進來後又追得這麽急迫,使得她也有些沉不住氣,更有些惱怒,這明顯是不將她這公主放在眼裏了,沉下臉來喝道:“喬新魁,你想幹什麽?!雙目灼灼,氣勢洶洶,直闖而入,你……如此大膽,莫非是藐視於我?”


    喬新魁急忙停下見禮,拱手抱拳,著急忙慌地辯解:“臣喬新魁見過公主!殿下……我……不是……唉……臣不敢無禮……臣是……臣奉命捉拿這小賊……殿下,這小子是……是偷盜禦物的欽犯,不能讓他逃掉!”


    寧陽公主一聲冷笑,眼皮都沒抬起,沉聲喝道:“欽犯?哼!我看這裏倒有個目無君上的欽犯!”見這人被自己一言所迫,便知他還是有所敬畏有些顧忌,心兒一鬆,卻漸漸鎮定下來。


    喬新魁一聽這話,先是覺得這小公主有點無理取鬧,接著心中便打了個冷戰。他身負重任,仗著妻子是公主保姆嬤嬤,在公主麵前有些薄麵,不經通報便即闖進,公主若不在意,什麽事兒都沒有;若是找碴追究,這倒也算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那可是全在公主心情如何了。一念及此,不覺冷汗直冒,再也無法矜持,隻得恭恭敬敬地解釋道:“殿下言重了,臣知錯;臣奉命捉拿這小賊已經五個多月,今天才發現他在此露麵,心裏著急,衝撞殿下,請殿下寬恕!”


    寧陽公主根本不看他,冷冷說道:“奉命?不知是奉哪個的命?”心中卻默算著,五個多月也就一百多天小半年時間,和她在此設謎時間大體同期,想到此處就更加對眼前之人厭惡憎恨起來,若不是此人,她何至於到今天才和解謎之人見麵!


    喬新魁頓時語塞,低下頭來。他哪敢將下令之人給供出來?雖然不知道他所奉之命真相到底是什麽,可也不敢隨意告訴別人,哪怕麵對的是個公主!


    袁嬤嬤急忙近前求情:“殿下,他也是好心,怕這小賊居心叵測,對公主不利,請公主看老身薄麵,饒他這遭。”


    公主冷笑一聲,根本不予理會,轉過身坐在蒲團上,手撚佛珠,閉目誦起經文。


    喬新魁明知這公主是在為那小乞丐打掩護,但公主不發話,卻又不敢離開,真要惹怒了公主,別看寧陽公主看似沒什麽權力,也不是特別得皇帝寵愛,可畢竟是皇帝的女兒,人家整治他個小軍官,不須大動幹戈,隻須隨便歪歪嘴就成;雖然他也算有些能耐,可現在這個軍中地位卻也是憑妻子是這公主的保姆嬤嬤這重關係才獲得的,間接看他也算是這寧陽公主這邊的人;惹惱了公主,他可承受不起後果。但他所負使命卻也不容忘懷,他還想憑此往上爬呢,轉念一想,朝妻子使個眼色,嘴角朝殿外一呶,袁嬤嬤隨即明白,悄悄退出大殿,隨後便匆匆忙忙地找到喬新魁手下,吩咐道:“那小賊要從寺後逃走,喬指揮要你們趕快去抓,一定不要讓他逃掉!”


    她丈夫喬新魁的軍中職位離著指揮使還遠著呢,隻不過是有人許了他一個指揮使的前程,這等於讓他功成後能連升好幾級,才能驅使得他如此拚命,但並不妨礙其妻子、下屬等人僭稱其為指揮使。


    大殿之內,那喬新魁心急如焚卻一動都不敢動,那轉迴來的袁嬤嬤見丈夫如此,也如熱鍋上的螞蟻;那些宮女卻依然如故,木偶般侍立著,似乎什麽也沒看到。先前那詢問的少女,此時退到公主旁邊一言不發,那寧陽公主卻心內冷笑,麵上沉靜若水。


    喬新魁跪在地下,心念急轉:“這麽多宮女在場,那小賊也不可能跟公主說什麽秘密……,就這麽一會兒,這小賊究竟給公主灌了什麽迷魂湯?”正百思不得其解,隻見公主起身朝外走,口中道:“喬新魁,護我迴宮!”


    喬新魁一聽,有些傻眼,他是武德司一名下層軍官,武德司乃是皇家私軍,直接向皇帝負責,妻子又是公主保姆嬤嬤,公主此命也算名正言順,稍一遲疑急忙答道:“是,微臣遵命!”急忙起身,遠遠地跟在公主身後,心中不禁胡思亂想:“莫非那小賊對公主施了什麽邪術?還是這公主深宮大內的沒見過年輕男人,看上那小賊了?嗯,是了是了……那小賊雖然藏身於偏僻山村,身上又髒又臭,長得卻不差,又有那等機密在身,想必也出自高門大戶……;小賊不但油滑無比,還頗有心機,小小年紀便狡詐多智,豈能是窮鄉僻壤的山村賤民所能教養出來的……”


    寧陽公主石若伊端端正正地坐在穩穩行進的馬車裏,兩個侍女恭恭敬敬地陪坐在下首。她心裏此時也在尋思著薛平平:“聽他說話言語間頗有條理,時不時的還冒出幾個典故,還能轉眼間便做出那樣的……”她心裏想的也是“反詩”二字,可立即又搖搖頭微微笑了笑,心裏卻隱隱興起了幾分期待,“雖然年幼倒是有趣,如此人物豈是乞兒之輩!——元宵佳節,你能應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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