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知道,個性有人喜歡、有人恨,他怎麽看待自己個性一生?


    他十分豁達,說:我這個人,平生與這個世界的人,總是磕磕碰碰,說不到一塊。但我從來不強行要求別人按我說的做,我也不願意委屈自己來將就別人。對一切毀損我的,讚譽我的話,我都像聾子一樣聽不到,瞎子一樣看不到。畢竟用話毀損我,又不能真正做到損害我;讚譽我,也不能多帶一點什麽給我。毀損我不能掩蓋真實的我,我為什麽要在意?讚譽我反倒可能誇獎過了頭,變得好像在誇獎別人了;都不是我自己了,我為什麽要在意?至於“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我也懶得去理會,如果要我做個自我評價,我就給自己取個諡號,就叫“忠介先生”![5]


    這種率直的口氣,與做《述誌令》的曹操有幾分相似。“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曹操實在、從不打官腔,碰到有機會就說真話。“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有了這種對宇宙人生深刻的哲學洞察,才會有“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的自信與灑脫,才敢自我調侃給自己取個諡號。


    左宗棠一生傳奇的經曆啟示我們,人的一生,會遭遇無窮無盡的失敗、挫折和沮喪。直麵人生的豐富與複雜,捫心自問,我們會發現,純之又純的正能量事實在個人身上不存在。正能量往往來自負能量,負能量發揮得恰當,往往可以轉化成正能量。


    左宗棠在18歲那年,本有許多種可能。但長沙棚戶區舊書攤的幾本小書,偶然改變他的軌跡,也改變了中國的命運。左宗棠所以能取得空前絕後的事功,在於他的個人性格、特質,包括他有意識地研究的“時務”,都暗合了晚清時代的需要。他生活在一個需要英雄、同時也產生了英雄的時代。


    事實上,任何一個時代,隻要有人將它發揮到極致,能夠與時代需求合拍,都可以創造出左宗棠式的傳奇。


    這也是左宗棠留給今天我們的啟迪。


    左宗棠備受人爭議的是他的個性。但如果抽掉了“婞直狷狹”,左宗棠與曾國藩、李鴻章的差別就近了。正是這些個性、正氣、真氣、正負能量交相激蕩,讓“實幹個性官員”這個極富色彩的政壇詞彙,在今天有點生猛地逼進我們的視野。


    2012年7月16日初稿寫就


    2013年1月18日第二稿改完


    2013年8月9日第三稿改定


    [1] “熟人社會”是費孝通先生提出的概念。通俗講就是“圈子社會”。背景和關係,是熟人社會的典型話語。“熟人社會”亦稱“關係社會”、“後門社會”。它的特點:強調人治,不主張法治;辦事憑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生熟程度、感情深淺程度;責、權、利的界線較為模糊;他人的權利容易被侵犯;在公共事務中論資排輩、任人唯親、徇私舞弊。隻有在現代社會中,由於社會變遷,社會空間越來越大,人們成為陌生人,法律才有產生的必要。隻有當一個社會成為一個“陌生人社會”的時候,社會的發展才能依賴於契約和製度,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才能通過製度和規則,建立起彼此的關係與信任。契約、製度和規則逐步發育,法律就自然地成長起來。


    [2] 於右任在《悼漢武帝陵》一詩評價:“絕大經綸絕大才,罪功非在戍輪台。百家罷後無奇士,永為神州種禍胎。”


    [3] 見《左宗棠家書》。他覆信給與威寬勛同四子道:“吾前在湘幕,久專軍事,為當道所忌。官相遂因樊燮事,欲行構陷之計。其時諸公無敢一言誦其冤者。吳縣潘公祖蔭,直以官文有意吹求之意入告,蒙諭垂詢,諸公乃敢言左某可用矣。潘蓋得聞之郭筠仙也,筠仙與我交稍深,其與潘公所合,我亦不知作何語,卻從不於我處道及隻字,亦知吾不以私情感之,此誼豈近人所有哉?!惟戊午之歲,曾以召對之語示我。頃於篋中檢得,記其大概以示汝曹。俾知文宗皇帝之求賢如渴,聖德度越古今,而汝父之感激馳驅,不容已也。”


    [4] 湘陰文廟始建於北宋慶曆八年(1048年),幾經興廢。現有建築為清幹隆九年(1744年)重建,由“玉振金聲”沖天坊、泮池、狀元橋、太和元氣坊、大城門、大成殿及廂房組成。湘陰的傳統,考上舉人、進士的讀書人,都可以獲得從狀元橋上騎高頭大馬經過的榮耀,全縣有聲望的人都要來捧場,民眾會擠滿來圍觀。湘陰這種重文的傳統,跟當地出過不少名人、偉人,有一定的關係。現在已經有點破敗, 2011年筆者前去觀瞻,見到正在修繕。


    [5] 左宗棠的兩段原話是:“平生性剛才拙,與世多忤(wu,牴觸,不順從)。然不強人就我,亦不枉書己徇人,視一切毀譽、愛憎,如聾瞽(gu,盲人)之不聞不睹,畢竟與我亦毫無增損也。”“毀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譽我者轉失其實耳。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吾亦不理,但於身前自諡曰‘忠介先生’,可乎?”


    後 記


    近七年來,我數十次去到左宗棠故居。但前麵幾年,我一直沒有動寫左宗棠的想法。


    每次走近左宗棠,我就想起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生於1918年, 20歲那年,他從台兒莊血戰的死人堆裏爬出來。 1978年後,他跟人說起打日本:“台兒莊山下密密麻麻,我端起機槍在山上掃,也不曉得打死好多,反正鬼子一個都沒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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